44.
回家以后日子变得单调，我的失眠愈发不可收拾。后来冬冬问过我，失眠是什么感觉？我说，不会困也不会饿，时间快一下慢一下。两天两夜不睡觉，指尖会发麻，想吐。有时候膝盖会疼，有时候脸色苍白。
在冬冬的世界里失眠是属于大人的词汇，他以为我的失眠很快就会痊愈，像一段小小插曲。
他不知道在某天夜晚，妈妈要我练琴，从星星出现练到消失，我在那几个小时中拉遍我会的所有曲子，反复再反复，直至她柔声问我疼不疼？
“疼的。”
“这算什么？你想活下来的时候让我不止这么疼，不止这几个小时。你还是个婴儿就懂折磨人了，你有脸觉得自己很痛苦么？”
“对不起。”
“老师给你小姨打电话，说你上课睡觉。我们对你特别失望，我们里面包括小语。”
“我晚上睡不着。”
“吃药，你真的很没用。”我习惯她凶我，她对我的否认印证她对我残存期待。
“几颗？”
“这一瓶都给你，我房间里还有很多。如果你想一次吃完，我会很高兴的，宝贝。”
让你高兴的才是你的宝贝，我不是。
45.
低剂量的喹硫平用于治疗失眠，一瓶不超过30颗。妈妈每次服用4颗，我这样的新手减半。比起思诺思它更可靠，一两颗就能让我睡十几个小时，中途叫不醒。思诺思我也吃过，椭圆的长条，见效快但就是睡不安稳，有段时间凌晨4点多必醒。再补，就会过量。
圆滚滚的药物让我不再无助，我也曾感受到幸福。晚饭过后，以最快速度写完作业。在妈妈催我练琴之前抢先服药，从洗漱到入睡一气呵成。天没黑，后脑勺靠在枕头角的那一刻我最幸福——今天还没过完，我的明天就要来了。
至于升学考，带给我、冬冬、邱炀不同程度的压力，邱炀等于我，我们大于冬冬。冬冬无所谓；我怕妈妈失望，她总是不明说她的要求；邱炀很想考到五临市，和他家最争气的哥哥团聚。我们没有哥哥在那里，他还是想让我们都报名，去参加五临一中的入学考。只考语数外，但难度不低。
冬冬自知考不上，不想去。冬冬不去我也不去，哪怕五临市远没有岛上热，我也不想去。于是邱炀一边骂我们，一边自己报名。他骂人没有界限，想骂就骂，极其难听。我想不通冬冬这些年是怎么忍得了他的，真希望他考上。
23号全省统考，20号就放假了。班主任告诉我，枯叶中学只有初中部，除了最好的班和最差的班，其他的班都是打乱了排，不看分数很随机。我瞬间焦虑，害怕我和冬冬不在一个班，又害怕邱炀耍心眼和冬冬分到一个班。如果我不耍心眼，那我未来三年毫无优势可言。
每天中午放学往小卖铺跑，给冬冬补习，想他燃起来，跟我一起去最好的班。他对成绩完全不在意，倒是对外表越来越在意，我给他讲题他时不时歪个脑袋问我，
“我是不是不好看？”
咋想的？
“好看，谁说你不好看？你特别好看。”
“我个子太矮了，而且胖。太胖的小时候好看，长大了就不好看了。”他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肉。
“胡说八道，你老了也好看。”
“嘿嘿，要不我等暑假减减，就是控制一下饮食，晚上不吃那么多。那红豆冰害人啊！”
我笑了，比起补习还是更想带他去吃红豆冰。我把书本合上，说，
“别减，你不需要减。吃少了长不高啦。”和他相处久了，我越来越习惯用语气词。
“那，那我等初中再减，现在不帅以后帅。总不能从头到尾没帅过。”
“你想怎么帅？现在一点不到，来得及，我们去吃红豆冰？”
“不吃，你又考验我。”
“没考验你，我是觉得天气太热了。”
“真的假的？可是我看你都没怎么出汗，你以前冬天走路都出汗。”
“习惯了吧，应该。”
我们收好书包，出门前他问我，
“你还想离开这里吗？”
想走想留这么明显吗？
“不想。”我不想离开你。
46.
周末冷饮店就在学校后门小巷子里，徐家恒不在周末也想吃冷饮。听闻下个月电影就杀青了，等到上映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希望和冬冬一起看，如果邱炀非要插足，希望他睡着。
一楼挤满了，我们坐二楼，二楼确实更热，酸奶冰我吃掉两盘。结账的时候遇着邱炀了，我不知道他有每天下午上课前来买汽水的习惯，我要是知道，绝对错开这个时间来。冬冬和他打了招呼，邱炀就多买了一杯给他，我没打招呼，让冬冬直接把书包递给我，我先去，你们慢慢来。
今天我值日，要去早一点开教室门。
几年级就在几楼，我们教室在6楼，这学期装上了成功人士捐赠的空调，我不再上课上到一半就中暑。整理粉笔盒，把前后黑板再擦一遍，我趴在课桌上盯着天花板，发呆。黑板旁边的时钟坏掉很多天了，不知道其他同学发现没有。这些天内我无数次许愿，许愿时间停住，停在某个课间别再往前走了。我不想和冬冬待在不同的教室，不想听不到老师点他的名字。
他每次答不出问题就会到后面罚站，就会离最后一排的我，很近很近。
小姨曾在电话里告诉我，当你的意愿过于强烈，愿望就会实现。我看着纹丝不动的分秒，不知道这样实现了没。
上课铃响了，我想到实现愿望的路径。冬冬需要超常发挥才能考到最好的班，要是我失常发挥，那不就能和正常发挥的他在最差的班吗？那对我来说不是最差的班，是最宝贵的班。我低着头得意，就这么决定了。他正常发挥、我失常发挥、邱炀超常发挥越滚越远将来滚到千里之外，多么完美。
47.
“老师说，考五科考三天，英语和数学最后一天早上考。8点半考数学，10点半考英语。”饭桌上，冬冬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向徐阿姨汇报着。
“考场怎么安排？”
“和往年一样，就在本校考。准考证明天去领。”
“你看人家裴序不紧张，是平时学得好，心里有底气。你不紧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以后进厂子了？跟你二姨家那个，那个谁一样。”
“不是，我不紧张是我心态好，得失看淡。你这么喜欢裴序，你去当她妈妈好了。”
“好好考，不会的也别空着，再不认真对待以后你想吃糖醋排骨我就说没有。”
“嗝，那番茄炒蛋。”
“也没有。”
“二姨天天给我们送鸡蛋你说没有就没有？”
冬冬挨了一筷子，开始紧张了。
48.
拿到准考证，学校开始布置考场。准考证上的证件照是彩色的，冬冬脸蛋很肉眼睛又圆，一整个天选小口蘑。我拿着怎么看怎么好看，他不太满意，把脖子上那枚挂了很多年的哨子取了下来，问我挂这个是不是不好看？
“好看啊，你不要了吗？”
“嗯，不要了，以前短跑第一名的奖品。我当时以为有奖牌，结果一二三名都给挂个这个。”
“你这准考证，考完以后就没用了吧。送我？”
“干嘛？？存我黑历史？”
“不是，我留个纪念。你什么时候过生日？你说在七月。”
“七月十一，你呢？”
“我的在十一月。”
“那不就是去年刚认识那会儿？”
“对，你的生日礼物我会用心准备的，所以你也要用心准备我的。”
“矫情，矫情小时，矫情死。你想要什么礼物？”
我扬了扬下巴，
“这张准考证。”
徐家恒一下站起身，龇牙咧嘴，
“我天肉麻死了，给你给你，现在就送给你我不去考了。”
“冬冬，你想不想以后还跟我一个班？”
他打开冰箱门，拿了根碎冰冰掰给我一段。
“想啊，但是咱俩怎么可能在一个班？哦对了，25号不是上午就考完了吗？别睡觉了，凌晨我和小猪带你去赶海，抓小螃蟹。”
我没说话，他坐到我旁边，继续说，
“海边也怕呀？这么怕水？”
“不想去。”
“那去干什么？我跟你说那天我求了小猪好久他才同意去赶海呢，你别让我下不来，哎哟好冰。下不来台。”
“他不喜欢赶海还陪你去？”
“不是陪我，是陪你。你不知道，他成绩好，但是他不学好。过来，我关上门跟你说，他就是橘哥和涵哥的综合体，百分之七十的涵哥加百分之三十的橘哥。一放假就跑台球厅，回来那个衣服上全是烟味。我还看到过他喝啤酒，上次我没想起来，下次我要告！”
“我不喝啤酒，我不打台球，我不赶海。”你为什么要闻他的衣服啊？
“行吧，你这么早就要回家了？不多待会儿？是不是你觉得我们家的饭吃多了也就没那么好吃...”
“不是，我回去复习，考完一起玩。”
“你这段时间一到晚上就不回我短信了，是不是我打游戏睡太晚了，你生气？”
“不是，我最近睡得早。”
“狗屁，你晚上八点就睡着了？”
“嗯，我七点半吃药。”
“什么药？”
“安眠药。”
“你开玩笑呢？”
“真的。”
“你别走，你说真的吗？好吃吗那个？”
“你什么都想吃？”
“不是啊，我怕你每天都要吃自己不喜欢的东西。你这样我很担心。”
“不难吃，别管了。我有分寸，我大你快两岁呢。”
“两岁咋了？我总有一天要让邱炀管我叫哥。”
“走了。”
“我送送你。”
“不用，外面热。”
感谢观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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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当你的意愿过于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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