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灵儿听见动静作势扯绣被往里缩,奈何翻身急了碰到伤处,眼泪夺眶而出。
秦劭心中一紧,箭步冲上前按住她肩膀,瞧着她泪光盈盈还要躲,哄慰道:“伤处不好请郎中,我瞧瞧可有伤到筋骨。”
“那你只许看,不许碰——”警告的话音未落,粗粝的指尖已探上她光滑的肌肤,怪异的感觉直冲脑门,分不清是羞还是痛,呼叫地很大声。
“不碰怎知你尾骨错位了。”秦劭又恼又无奈,尽力解释让她放平静,自己却难以压制心跳的紊乱。
她每次挣扎,雪球随之轻颤,指腹弹软的触感令他不由自主收紧手指,反惹来一声娇呼。
季灵儿顾不得称呼,急喘着气一阵叱骂:“你实在欺人太甚!你乘虚而入......”
“莫再动了,很快便好。”这声叮嘱冷得浸过寒冰似的,声音不高,更像自言自语。
秦劭半跪于榻沿,一手撑在季灵儿腰侧,另一只手顺着她颤抖的脊背缓缓向下,指节抵住错位的尾骨,低声道:“忍着些。”
说着掌心骤然发力推按,随她痛呼声一道传来的,是手臂上的痛感。
她咬住他的手臂转移注意,夹杂报复的私心,力道简直能啃掉一块血肉。
秦劭闷哼,知晓她痛极,将手臂送得更深些,任她啃咬泄愤,疼痛恰好使他忽视掌下细腻的触感,全部心神凝聚于指节,仔细调整错位之处。
豆大的泪珠噼啪砸在他手背,混着断续的抽泣。
他低声安抚:“后面只让秋棠为你敷药,我不看了,也不碰了。”
“你看过也碰过,现在假惺惺说这些!”季灵儿松了口,脸颊绯红一片,眼眶里水汽氤氲,似有满腔委屈欲往外溢。
这副模样令秦劭喉咙发紧,卡住冒到嘴边的那句“强词夺理”,她是他的妻,又为医她伤势,此番接触实在寻常。
偏她空有妻子名分,师徒情谊夹着纲常伦理横亘在两人之间,他无法理直气壮辩解。
心绪复杂得难以自持,视线不敢再停留,垂落在渗出血珠的齿痕上。
照顾的方式有多种,兴许一开始便不该纵着她隐瞒身份留在身边。
片刻寂静里,唯听胸膛下的心跳震颤。
随后收拢神色起身,语气清浅:“你好生养伤,我近日会宿在厢房。”
季灵儿目睹挺直的背影消失,空余帘布轻晃,莫名生出几分烦躁,尾骨上似还残留着他掌心温度,发烫,作痛。
“我说错了吗!”她怄气自语。
秋棠以为是问话,斟酌应道:“您伤着,大爷会体谅的。”
季灵儿:......
谁要他体谅,她才没错!他说尊重她,可这般不经同意碰她算哪门子尊重?
越想越气,半撑着身子道:“收拾他的衣物铺盖,现在便送厢房去。”
“少夫人。”秋棠张口欲劝。
“你方才听见了,是他自己的意思。”
秦劭尚在外间未曾离开,听见里间气急败坏的吩咐,眸色倏然暗沉,少顷,勾着一抹释然的笑意,缓步跨过门槛。
恰轮正院派来的人值夜,分房睡的消息次日一早传到老夫人耳中,问及因由,传话的丫鬟未近前侍奉,隐约听得因少夫人**之处受伤闹起的争端,依此回了老夫人的问。
老夫人显然会错意,想劝和的心思尴尬搁浅。
季灵儿敷过两次药,歇了半日,疼痛稍缓,惦记约了几位师兄商量课业,改扮男子装束出门。
书房里,秦劭身靠椅背,手肘斜支,指节抵着太阳穴轻按,双眸微阖,肉眼可见地疲惫凝在眉心。
一名着装干练的年轻男子肃立在书案另一侧,见状止了禀报。
秦劭似有所觉,抬眼示意对方继续。
秦禄道:“果然如您所料,边永昌承诺知府那边一月内让商行出现重大纰漏,届时知府以维.稳名义介入,暂时接管商行,再推他上位。”
“在哪上头下的功夫?”
“盐引,边永昌打着商行旗号大肆倒卖盐引,且数量众多,我暗中查获一份。”
秦劭看了眼他递上来的盐引,笑容骤然阴寒:“边伯真是下了狠功夫,竟连私造盐引这么拙劣的手段使出来了。”
盐引乃官府给的取盐凭证,伪造加贩卖,一旦事发,岂是商行能担待的?
汪知府分明是要一石二鸟,既得钱财,又能借此控制商行。
秦禄了然事态严重性,请示道:“是否要提前阻止?”
秦劭想摇头,稍一动牵动太阳穴处的神经作痛,缓一口气,道:“让他们放手去做,你只需确保掌握他们所有往来证据。”
秦禄前脚领命离开,阿吉来报少夫人换男装出门了,问是否遣人跟随。
秦劭恍恍地望着炉中烧红的炭块,心知她去寻云衡,不会有大碍,遂道:“不必,由她去。”
阿吉应下,迟迟未撤出。
秦劭又阖了眼,懒懒道:“有话便说。”
阿吉瞧出他难受,很是担心,厢房未铺设地龙,新烧得炭火短时难挡冬日夜寒,大爷纵使再体魄强健,睡惯了暖室骤然迁出,也难受得住。
遂试探问:“需要为您延请郎中吗?”
“不必,我歇会儿便好。”秦劭说,顿了顿,补充:“也不必让少夫人知道。”
阿吉垂首应是,出去便将此事添油加醋告知秋棠。
傍晚季灵儿回府,秋棠瞅准时机在旁敲边鼓:“奴婢听说大爷昨夜宿在偏厢受了寒,今日撑着发热处理事务呢。”
“请郎中了吗?”
“大爷不让请。”秋棠瞧她脸色如常,多添一句:“兴许怕走漏消息惹老夫人和大夫人担心,要不您去瞧瞧?”
“我可不会瞧病。”季灵儿摆摆手。
秋棠面露难色,改劝:“偏厢冷的紧,大爷又病着,不如......”
话未说完被季灵儿截断:“那便多添炭盆,再请郎中来,大爷身旁总不会缺人照顾,我乏了。”
话到这份上,秋棠再说不得什么。
郎中来看诊,阿吉只道是少夫人着意请的,其他一概未提。
秦劭承了这份“惦念”,服药睡下,过了头一夜,已能适应宿在厢房,精神恢复不少,商行诸事繁杂,他重回成亲前的状态,整日天不亮出门,深夜方归,回来便歇在厢房,不曾踏足正屋半步。
季灵儿起初还惦记看他几时回来,病情如何,渐渐便懒得理会,开课在即,她忙着赶工课业,无暇在乎其他,只会在被课业扰地头昏脑涨时想起秦劭。
暗暗编排许多句他的不是。
这日秦劭亥时回来,瞧见正屋灯火通明,窗纸上晃动着小姑娘伏案的剪影,不觉驻足看了片刻。
阿吉深谙主子心思,故意道:“都这时辰,少夫人仍在用功,真是辛苦。”
“瞌睡打的脑袋都要压到案上了,还一味强撑,”秦劭不咸不淡说了句,目光没在晃动的光影停太久,抬步走近,方到门边,听见里头传来说话声。
起先是秋棠的规劝:“少夫人,天色不早,您明日再写罢。”
“后日一早要向扒皮大爷交差,如何能耽搁,你且去歇,不必守着我。”季灵儿说完啪啪拍打脸颊,努力使自己清醒。
几日下来,秋棠对她口中的“扒皮大爷”不再陌生,不知她上学堂一事,只当是大爷给少夫人布置的差事。
便说:“您这番废寝忘食,大爷知晓定然也心疼,不会过分苛责的。”
“得了吧,他哪里有心可疼。”季灵儿嗤笑,说完催着秋棠去睡,独自伏案奋笔。
秋棠无奈退出屋子,正撞上满脸黑线的大爷。
尽管椅上铺了软垫,久坐尾骨仍会不适,季灵儿索性站起来写,一笔一划带着咬牙切齿的狠劲。
又一张写废的纸被揉成团丢出去,翻着跟斗往远处滚,撞上阔步跨入的墨蓝缎锦瑞兽靴。
视线交错的瞬间,两人皆忘了说话,又或不知该从何开口。
季灵儿率先收眼,执笔蘸墨在新铺开的纸上落字。
秦劭朝前踱两步,停在距桌案三尺处,低沉声音裹着凉意飘过来,是两人几日来说的第一句话:“可还疼吗?”
季灵儿写完一整句话,重新抬头看向他:“疼。”
仅仅一字,掷地有声,似乎想看他是否真如秋棠所说那般心疼她。
她意料之外地没逞强说不疼,秦劭语气软下来:“久坐久站对伤处不好,莫要写了,早些休息。”
季灵儿立在原处,眸光楚楚道:“后日交不出要受罚的,先生能通融吗?”
她试探的太明显,秦劭想不在意都难,在回答问题之前,他更想弄懂另一桩扰他几日心神之事。
“季凌,你可有后悔嫁我?”
他总爱问突兀的问题。
季灵儿被问愣住了,嘴角噙着错愕的笑意,她自然后悔,悔的肠子都青了。
本就心情烦躁,经此一问,冲动之下脱口道:“我说后悔,您能休了我吗?”
似是得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秦劭回的十分平静:“现在不能。”
“日后呢?”她紧随其后追问。
“如若你想,可以同我和离。”
季灵儿没想到他答应的这般轻松,握笔的力道一滞,笔尖重重戳在纸上。
又废一张。
秦劭眸光坠落其上,被墨色晕染得更加幽深。
错误的开始引出许多不受控的事端,各归各位对彼此都好。此乃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如此想着,沉声开口:“先前是我不该,失了分寸。”
季灵儿哪里知道这些,只以为他在为不经同意看她碰她一事道歉,毕竟是先生,他既主动低头,做徒儿的也不好得理不让人,秉着大人有大量的原则,道:“知错就改便是好先生,弟子也为言语冲撞向您道歉。”
她顺坡讲和,秦劭在意的却是话里的两道称谓。
先生,弟子。
好轻巧的语气,轻而易举将两人间的关系拉回最初。
秦劭重重挥出的一拳,顷刻失了着力点。
寻不到根由的情绪生出细长根须,紧抓沃土,滋生万千涩然。
秦大爷:要不离婚算了[托腮]
女鹅:我原谅你了[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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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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