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合季灵儿的喜好,秦劭特意选了家僻静的酒楼,不料还是遇见熟人。
是位来往不多的茶商,挑帘进来,手里提着两坛店里的招牌陈酿,极热情地唤了声秦大当家。
拱手道:“方才在楼下远远瞧着就觉得气度不凡,果真是您!”
说完又朝一旁的季灵儿递来目光,“这位想必就是新入门的夫人了,果然秀丽端庄,与大当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季灵儿偷偷蹙眉,心说这人身上的奉承味隔两条街都难闻到。
谁知对方话锋一转,惊“咦”出声:“在下似乎在哪里见过夫人……哦对了,数学前清心庵门外,夫人捡了我的钱袋子。”
季灵儿“咯噔”一颤,忙道:“你认错——”
刚开口被秦劭打断,“袁掌柜,特意寻来可是找秦某有事?”
“先前未听说您娶亲,没能上门道贺实在失礼,今日偶遇仓促,先备薄礼两坛聊表心意,回去定当登门补贺。”袁掌柜暂且放下追忆,笑着将酒推上前。
“是秦某不曾宣扬,袁掌柜客气了。”
季灵儿在一旁静听二人推让,方知秦劭成婚,事先并未张扬,请柬仅发给同宗同族的亲戚,商行的人一概未知会,怕的就是有人借祝贺送礼巴结。
收了礼,日后行事难免被人情掣肘,因而这两坛酒他也不愿收。
季灵儿觉得这般推拒过于冷硬,两坛酒而已,不收反倒显得计较。
“夫君便收下吧。”她开口接过话。
秦劭转头看她,眉头压低了些,拧着细微的不悦。
他不喜欢做打破原则的事。
季灵儿擅自拔开酒塞,斟满两杯,端起一杯递给袁掌柜,自己亦执起一杯,说:“袁掌柜吧?昨日未能请你来府上吃喜酒,今日这杯算补上,我代夫君敬你。”
袁掌柜愣了一下,连忙接过酒杯,“夫人太客气了。”
季灵儿道了声请,率先干了杯中酒。
对方回礼跟上。
季灵儿又说:“相请不如偶遇,袁掌柜坐下一同用餐吧。”
袁掌柜是个知趣的,上来招呼几句是为了在秦劭跟前露个脸,日后好有个照面,若真留下来,扰了人家夫妇雅兴,反倒落得不识抬举。
于是笑着拱手推辞。
“那我也不好留您。”季灵儿又自斟一杯饮尽,品咂片刻后笑道:“这酒确实香醇,袁掌柜很有眼光。”
袁掌柜笑得更欢了,连说不敢当。
季灵儿转头唤来小二,说:“这酒,再取四坛包好,记秦大爷账,送去这位爷府上。”
袁掌柜惶恐:“这怎可使得。”
季灵儿笑吟吟道:“如何使不得,好酒就该与同好分享,袁掌柜的心意我可是代夫君收下了,我们夫妇二人的回赠,袁掌柜岂有不收之理,就别推辞了。”
秦劭抬眼望向她明澈含笑的眼睛,眉间愠意悄然散去,不自觉弯起嘴角。
袁掌柜再三道谢离去。
“你倒是会做人情。”秦劭目光还落在她身上,语气平淡。
季灵儿迎着目光望回去,他的眼睛幽黑深邃,看不透情绪。
“您这话,是夸我还是挖苦?”
秦劭不答反问:“为何会觉得我挖苦你?”
“您应该不喜欢我擅自替您做主。”她回的很诚实。
秦劭颔首,他的确不喜欢。
“既然知道,还替我做决定?”
“自然是——”季灵儿弯起眉眼,眼波流转俏然,“想在您面前好好表现呐!”
说罢殷勤地替他斟一杯酒。
晶莹的酒液在杯中荡漾,闪着明晃晃的光,一如她眼眸里明晃晃的心虚。
秦劭能笃定,她在扯谎。
至于为何扯谎,真实目的是何,他暂且想不出来。
吃饱喝足,季灵儿借着酒意大胆问他:“您对所有人都这么不通人情吗?”
“此话怎讲?”
“就像方才对那位姓袁的掌柜那样,两坛酒算不得大礼,何必非得推拒。”
“两坛酒虽小,收下就是破例,因小事开了先例,往后会滚雪球似的成为惯例。”秦劭说得不紧不慢,同他讲学时一样。
季灵儿抿唇:“人情往来是维系关系的纽带,收一份礼,是给人一份颜面,一味拒之门外伤了和气,等日后真有用人处岂非尴尬。”
秦劭:“生意场上熙熙攘攘的往来皆因利益权衡,只要利益足够,仇人也会握手言和,一时生分或熟络算不得要紧。”
张口闭口谈利益,果然不近人情。季灵儿如是想。
话赶话说到这份上,胆子也壮大了,没忍住心中好奇:“那您娶宋......娶我,是因着什么利益权衡?”
秦劭目光微动,似是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片刻沉默后,他开口,声音低沉:“你以为呢?”
他的目光深得能将人吸进去,季灵儿下意识避开,尴尬一笑,说:“我哪里知道。”
秦劭没继续往下说,反倒回了她最初的问题:“我说你会做人情,是夸赞。”
季灵儿没转过弯,懵懵地“啊”了一声。
“我知道你替我收下,是在替我留人情。”他说。
秦劭不否认自己掌权久了难免倨傲,不屑花费时间与无关紧要的人周旋。小姑娘替他收了礼又加倍还了情,对方不失颜面,若聪明些,自会明白他不愿欠人的态度,今后打交道,会更轻松。
大概因为她的考虑周全,不失为一次妥善的处置,他没有为她的擅自作主生气。
季灵儿这边恰恰相反,她没打算让秦劭满意,而是故意触碰他的原则,企图以此引他厌恶,最好厌恶到休了她。
因而听到夸赞只礼貌扯出一丝笑,心里还惦记袁掌柜说见过她的事。
偷瞧秦劭,对方专心夹菜,没有要追问的意思。
直到酒足饭饱,他都只字未提,也未表现出异常。
季灵儿稍稍安心,偶遇而已,不能说明什么,任凭什么巧合,在替嫁遇上秦劭这件事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
从酒楼出来,两人并排沿街散步消食,腊月天太冷了,北风呼啸着直往衣领里钻,饶是裹得严严实实的季灵儿也被吹得瑟瑟发抖,一张小脸红起来,鼻子以下缩进雪狐领里。
秦劭停步问:“回去?”
回去独处一室总是局促,季灵儿私心想多在外面待会儿,慢吞吞道:“吃得有些涨肚,我想再走走。”
“嗯。”秦劭没再多言,陪着她继续往前走。
风雪无常,街上只有门店开着,路上行人寥寥。
走着走着,季灵儿发现两人距离越发近,披风随着步伐来回摩擦,她想往旁边挪开些,太匆忙未留心脚下,略一打滑,反被秦劭揽住。
他高她一头有余,手臂落在她肩上的动作极为自然。
季灵儿心跳漏了一拍,步伐跟着放慢。
秦劭察觉她的异样,解释道:“小心路滑。”
他语气神色都平静如常,更衬得季灵儿紧张,点头附和两声是,旋即道:“那还是回去吧。”
...
季灵儿以为,和先生相处是一门大学问。
比如方才被先生揽在怀里,她手脚僵硬程度不亚于冰雪冻住的枯枝。
比如此刻,她局促坐在寝房外间的罗汉床上,看小厮丫鬟掀开猩红毡帘,一桶一桶往西次间运送冒着热气的沐汤。
她家先生泰然自若在东边内室更衣,她却绞尽脑汁揣摩对方半盏茶前说的沐浴歇息有几层意思。
没记错的话,他白日提到过圆房。
还说圆房是规矩,不圆房老夫人能看出来。
他如此看重规矩又孝顺,该不会要来真的吧......
季灵儿越想越慌,暗暗编了数十个理由,又一一摒弃。
“少夫人,奴婢服侍您更衣。”说话的是秋棠。
季灵儿环顾一圈,见房中已无旁人,也不见玉秀身影,问:“玉秀呢?”
“好像是被大爷指派去做旁的事了。”
“何事?”
“奴婢不知。”
季灵儿心头一紧,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秦劭不会是故意把玉秀支开的吧?
没道理呀。
正想着,秦劭从内室走出来,只披着件月白中衣,袖口松松挽起,露出半截结实小臂,胸口处未拢严谨,锁骨眼神往下的肌里若隐若现。
季灵儿看了一眼,猛地挪开视线。
心说即便屋里暖和如春,他也不至于穿这么清凉吧,如此不检点的作派,摆明是暗示她。
脸上热的发烫,嘴巴也烫的说不出话。
秦劭仿佛没察觉她的窘迫,径自走到她面前,语气淡淡:“怎么一直坐着?”
一坐一站,半步距离,季灵儿知道自己一抬眼就能撞进他松松垮垮的衣襟里,身体绷得更僵了。
“方才在想事情,一时没回过神来,您要去沐浴吗?快去吧,我,我去内室更衣。”
说完拔腿就往里间冲。
秦劭低声笑笑,抬步入西次间。
洗完出来时,季灵儿钗环卸尽躺在架子床最里侧,被衾将小身板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脸,还朝里侧扭着。
秋棠回禀:“少夫人一直说困乏,让奴婢伺候梳洗完便歇下了。”
“嗯,你退下吧。”
秦劭挪步到榻上,掀起她为自己留的半边被角盖在身上,半靠在床头。
他的动作不算轻,甚至刻意放大过,但身边的人没半点动静。
才多大会功夫,哪里能睡这么熟。
小姑娘一如既往演技拙劣,恰恰暴露了不愿与他亲近的心思。
秦劭涩然勾起唇角,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季灵儿怕极了,闭着眼睛不敢动弹,连呼吸都极力克制,她能感觉到从身边传来的热气,混着湿漉漉的松香。
心跳声起起伏伏几百遭,她听见头顶传来声音,低沉,平静,算得上温和。
“宋家的亲事是祖母选的。”
季灵儿反应了一下,明白他在回答酒楼里的问题。
大户人家多数会因利益关系联姻,秦家自然免不了俗,她当时听他说那番话,又想到这些,才脑子一热问的。
不是很在意问题的答案。
秦劭却在很认真地思考后,开口唤她:“季凌。”
这一声极为郑重,季灵儿差一点就条件反射应了。
秦劭未介意她的沉默,顿了顿,声音略低,说:“成亲非出于我本意,不过娶到你,我很欢喜。”
秦大爷表示,新婚高兴,一天掰成八瓣过也不嫌累,而且……其实……还有力气能干点别的[狗头][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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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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