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俨伸手,陈蝉后退,把刀举在身前,摆出搏斗的姿势,他身形单薄,进攻和防御明明显得可笑,却有血溅三尺的气魄。
崔俨不得不把手缩了回来,用力攥拳,砸在墙上。
“你为了他……”
陈蝉义正词严道:“他是我的朋友,为朋友,可抛头颅洒热血!”
那小子何德何能,能叫陈蝉为他豁出性命!
崔俨怒不可遏,上前抢刀,陈蝉当然不是她的对手,攥着刀柄反手一挥,便要把利刃往自己身上架。
“好,好得很,他是你的朋友,老子是你的仇人!你越是护着他,我越要将他挫骨扬灰!”崔俨出手如电,十指一切,反扣他的内关穴,卸去劲力,将脱手的刀接住,放手一甩,插在梁上,随后侧身一顶,扼住他的喉咙,本能接过一记背摔。
但在触及陈蝉身体的一瞬,崔俨猛然从愤怒中抽离,改为大臂一横,将他撞开。
陈蝉脚步不稳,撞在户枢上,门板断裂后凹凸不平的尖刺扎得他后背鲜血淋漓,崔俨后悔已来不及,手堪堪停在他眉心前,见他忍痛惨然道:“我们清清白白,你杀了他,只会证明你的愚昧!”
“阿蝉!”崔俨心疼地去抱他的肩膀。
陈蝉惊恐后退,血色沁染雪白的大氅,崔俨生怕他伤上加伤,懊丧自己刚才被妒意冲昏头脑,忘了陈蝉的羸弱:“我,我,我不动你,我也留着他的脑袋,你先跟我回府,好不好?你受伤了,需要马上请大夫包扎。”
陈蝉眼神闪烁,崔俨趁他分心,一把扭住他的手臂,低声道:“你别逼我在这里办了你!”
一想到郑筠和游方雁都在外面,这里又是青楼,陈蝉打了个哆嗦,勉力站了起来,但他脚步虚浮,浑身疼痛又筋疲力竭,走了一步,便直愣愣往地下坠,崔俨手忙脚乱搂着他,嘴唇轻轻贴着他的脸:“不过是气话,你见我何时真想伤你,倒是我,我的心都快被你绞碎了,你还要我如何?”
这几日他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就巴望着陈蝉气势汹汹找他算账,可对方根本不在乎他和谁出门、吃饭、同行,只顾着自己快活。
郑筠面色惨白,奋力拨开那些士兵冲进来,就看到陈蝉浑身是血被崔俨挟持住,喉咙不由一紧,想要帮忙说话。
崔俨似有所感,回头瞪了她一眼。
那意思是我之后再跟你算账。
郑筠欲言又止,陈蝉无声冲她摇头,眼神示意她去找游方雁,她的目光落在崔俨与陈蝉十指交握的手上,又移到那些个围着他俩,不敢上去押解犯人,比忌惮崔俨更忌惮陈蝉的士兵上,后知后觉明白过来——
如果崔俨真要杀人,陈蝉早已身首异处。
要说那挟持,也不算挟持,崔俨装装样子请她下牛车,快把她手骨捏断,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但他扶着陈蝉,更像是护持着一块美玉,生怕他落地脆了。
陈蝉见她眼神变换,从迷惑到豁然开朗,便知道她已猜出自己的身份,低声说:“对不起。”
郑筠摇头不受,而是担心地问:“你真的没事?”
狭窄地走廊上,郑筠被崔俨凶狠的眼神逼退,陈蝉低头从她身边走过,目光浑浊而散漫,不敢与她对视。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心里着实生出一股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悲凉,今次之后,还不知道崔俨要如何对他严加看管,计划执行了一半,如果因此无法离开兖州,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无生趣的从前。
何况……
游方雁不能接受自己的出身,为身世隐瞒而不安,自己又何尝不是自惭于禁脔的事实,而说遍谎话。但作为朋友,游方雁相信他的说辞,冒着被老鸨认出来的危险,也要帮他离开,可自己呢?自己只能托庇于郑筠,狼狈地东躲西藏。
朋友相交应当坦诚相待啊,他即将失去朋友,也并没有换得自由。
陈蝉不由地自嘲一笑。
郑筠红着眼,追了两步,崔俨的声音从前方飘来,命宗诚等人送她回去,而后领受军棍。
护兵拦住她的脚步,她只能眼睁睁看陈蝉被崔俨带走。
回到刺史府上,五个大夫早早在西苑等候,结果只是为了处理一点皮外伤,隆重的样子十分滑稽。可在场没人笑得出来,他们一窝蜂而上,检查伤口,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陈蝉感觉自己被围在铁墙中,透不过气,即便有时打着爱的名义。
崔俨面色不善,明显有逐客之意,这些人提着药箱,跑得比兔子还快,走的时候甚至不忘关门。
很快,房间里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两人。
陈蝉第一次觉得面对崔俨,巧舌如簧不顶用,在他炽热又犀利的目光下,自己只是紧张得口干舌燥。
他披上外袍,起身倒茶,崔俨黑着脸走过来,将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居高临下审视着他,一个字也没说,忽然用力一捉,推了他一把。
陈蝉撞向窗边,崔俨眼疾手快捞住他的腰,抿唇,默不吭声地把手落下。一片式袴子一扯就掉,肌肤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瞬间爬满鸡皮疙瘩,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成年人应有的羞耻。
意识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陈蝉如梦初醒,急得大喊:
“崔俨,扩张扩张扩张!”
崔俨被猜中心事,顿了顿,扶着他的腰,凑到他脖颈边轻嗅,而后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这个人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对他却依然知之甚少。
陈蝉嘶嘶抽气,右手手心抵住他的额头,想将他推开,崔俨又忽然温柔下来,一边急切地脱去上衣,露出宽阔紧实的肌肉和山岳般坚实的胸膛,一边将尖锐的撕咬换作温存的舔舐:“哪怕是恨是怨是怒也好,我不想看你冷冰冰的待我!我喜欢惹你不快,惹你生气,惹你着急,因为你只有一生气一着急,才会激动地唤我的名字,而不是不冷不热地叫我崔——将——军——”
“别发疯!”陈蝉已话不成调。
崔俨哂道:“还不是你长本事,都厮混到青楼去了!你说,是不是游方雁那厮带你去的!”
陈蝉没有正面回应,反问道:“你不也在?”
“我他娘的那是……”崔俨心有不甘,忽然止住话音,又笑了:“你在意吗?”
陈蝉:“……”
崔俨:“阿蝉,你在意吗?”
陈蝉眼眶微湿,视线模糊,血顺着嘴唇的破口往下,滴在落在地面,被踩得脏污的衣服上,像落了瓣即将枯萎的梅花。
他多想痛快地说,我不在意,说崔俨,就算你死了,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但此刻全身骨头都如被碾碎,无情笑他本是山中无忧无虑的灵芝草,被人强摘下,不情不愿入了药,就只能放在研钵里反复研磨捶打。
崔俨难以忍受他的沉默,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止步于陈蝉单方面给他脸色看,而是令他恐惧,非要强求的唯一慰藉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但今天,他突然发现,从前留下了他的人,再去追逐他的心的平衡也被打破。
“你去那里做什么?”崔俨就着这个霸道的姿势问话,“去鹄楼做什么?”
陈蝉:“……”
崔俨威胁:“你不说,我就把游方雁抓过来,严刑拷打,看你和他谁的嘴硬!”
“他什么都不知道。”
“哼,你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全想明白了,我一早就觉得有问题——欧阳碧的死和你有关系!”
“如果我能指使你的手下杀人,我还会被困在这里?”
“那海春呢?”
相较于笃定欧阳碧的死与他有关,海春这个名字反倒说得漫不经心,但那一刹那,陈蝉却感到毛骨悚然,越是凶猛的嘶吼反而越证明心虚,就像崔俨大多数时候,总是雷声大雨点小,而越是平静的轻拿轻放,反而彰显着内心的游刃有余,所以,如果他没有猜错,崔俨已经起疑。
不能继续否认,他绝对不会完全相信,但也不能老实承认,今日这一遭来,往后只会更加如履薄冰。
必须给他一个信服的理由,让他把调查就此打住。
陈蝉几乎没有多做犹豫,眼底闪过与从前完全不一的冷酷:“我想杀郑崇和。”
崔俨动作一停,抱着他,以自己的身体做垫子,一起撞向窗边的斗柜,再搂着腰将他转过来,让他看着自己,几近贴面的距离,陈蝉挑眉,而他就这么直直的,用目光描摹着他高挑的鼻梁和秀丽的眼眸,没有进一步动作。
显然,崔俨立刻联想到他利用自己杀郑崇和,目光俶尔变得意味深长。
火石电光间,陈蝉下定决心,身子微微前倾,将额头贴在崔俨裸露的锁骨上,先做了让步:“他打我的主意,你不知道?你那位裨将,把我的消息卖给了郑崇和,所以我才会在雅集上被他盯上,否则初次相见,他为何要在我的茶水里下药?”
崔俨眉头一攒,心道:“不错,郑崇和那个酒色之徒,哪懂清谈论策,原来是有了新的猎物。”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陈蝉叹了口气,截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来找你帮忙?他是你的裨将,我若说他有问题,你会不会怀疑是我从中挑拨,想把你的人支走。”
崔俨哑口无言。
“所以,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的动向,我搜集证据,再找他对质,但近来这一个多月,我再没见过他,斗胆猜测,十有**和城里的命案有关。”
“真聪明。”崔俨低头,鼻尖贴着他的鼻翼,轻轻摩挲:“然后呢?”
“你的裨将杀了你的左膀右臂,怎么想也不应该吧,总不可能是你授意,我想你对曾经死忠于你的老将,不会这般无情,你就算看他不惯,也只会依靠光明正大的手段对付他,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不是你的人。”
“而我,利用了这一点,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郑崇和,就说海春已经被你查到了,就要顺藤摸瓜,他害怕被你揪出安插的细作,自然会痛下杀手,而你损失了放长线钓大鱼的机会,当然要反过来对付他,那么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崔俨还没完全相信:“你怎么和郑崇和有交集?”
“千金堂里那么多郑家人出入过,这还不容易?”陈蝉眼睛里适时充满恨意,“要怪就怪郑崇和让我恶心,你们之间不和,不要拿我做幌子,我更不是谁的东西!”
“那我就不让你恶心?”崔俨在他嘴唇上亲了亲,心里其实沁出丝丝甜蜜,连带着自己的嘴角都要翘到眉毛上:“你知道我一直将你视作什么。”
陈蝉冷哼一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崔俨一把将他拉入怀中,郑崇和只是打他的主意,他就要借刀杀人,自己好几次给他机会,他也没有真正动手,是不是证明,他们之间还是有一分情谊在的,或者,他在陈蝉眼里尚有可取之处。
“敢觊觎老子的人,你不动手我也不会放过他!”崔俨想在他脸上挨了挨,被陈蝉偏头躲开,他只得不高兴地警告:“你说的都没错,我本来是要留着海春这个奸细,好慢慢拔出郑家的眼线,你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
他顿了顿,摸着陈蝉的脖子,稍稍用力:“更不要让我发现,你还没有放弃离开我身边!”
陈蝉却冷笑道:“我从没有一刻放弃离开你!”
“知道了。”
崔俨避开伤处,面无表情扛起他往榻上去,陈蝉在他背上悲愤地捶了两拳,被他压制住双手,不得动弹,最终从勒令他放手,妥协到先去洗澡,但所有的要求都被崔俨无视,后者啧了一声,在他耳边呢喃:“一会去,一起洗。”
又想到这个时节,两个人泡不了多时便会水冷,让厨房一直烧热水又过于劳动船儿她们,搅得下人不得休息陈蝉又要生气,最后,他闷闷地说:“改明儿去济南郡待两天,那儿有热泉。”
热泉当然没去成,陈蝉翌日起来,又有些伤寒,他躺在榻上想,老天究竟是怜他还是厌他,是想他好还是不好,若是想他好,为何又只给他这副羸弱的皮囊,若说是不好吧,没见谁三天两头生病,活了这么些年却还没眼一闭腿一蹬咽气的。
还要继续困在兖州,和崔俨相互折磨。
连着喝了三天比黄连还苦的药,船儿心疼得脸都绿了,正想尽办法给他搜罗蜜枣,有客提着糕点上门。
出事的第二天,郑筠就想来找他,但登门几次都被崔俨安排的那位冯裨将挡了回去,刺史府里士兵又多,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女子硬闯不得,最后干脆趁人不备,脱鞋爬墙,直接翻到了西苑里来。
陈蝉正捧着茶盏,临窗望着棠棣树发呆,忽见树上滑下个花裙娇俏的女子,手一抖,杯子落在脚边,浸湿了袜子。
他低头去捡,郑筠以为他要抽身回避,一着急,跳起来隔窗伸长手,扯住那件大氅的毛领子,哪里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别走别走,你不见我无所谓,但游少侠总要见一面的吧,他就要走了,难道你不去送送他?”
明天再更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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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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