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简坐在车里,远远地,看到那个女生走过来。
她裹着Kael那件黑色LP大衣,露出的小腿在初春的夜晚是一种莹润的白色。
她跨进来,整个人陷进真皮座椅里,长吁了一口气。
月光把她右半张脸照得无比清晰。
太像了。
江简不由得感慨,从后视镜这个角度看,真是像极了那个人。
“你的个人物品放在你左手边了。”他提醒她。
“谢谢。”江与微伸出左手探寻了一下,果然摸到了那个小小的手包。打开一看,手机,卡包,钥匙都在,还有一张学生证。
谢天谢地。
她解锁了手机,看着备忘录里的信息,终于松了一口气,感觉找到了一些了解这个世界的支点。
这个世界的她也叫江与微,刚转学来东海大学读大二。
“去东海大学凌波门。”
还好,总算知道等下应该去哪里了。
身体放松下来,也许是肾上腺素彻底褪去了,身上开始感觉寒浸浸的。
“师傅,空调能再调高一点吗?谢谢。”
师傅?江简方向盘上的手停滞了一下。后视镜里,她看起来有些虚弱,但微微眯着的眼睛里却像带着钩子,让他想起宴会上摇晃的红酒杯。
“好的,江小姐。”江简把空调又调高两度,这个温度对他来说不算舒适,没一会儿,额头就沁出了汗珠。
车辆轻微晃动间,江与微的大衣领口敞开了,露出她雪白优美的肩颈。江简眯起眼,她的下巴上有手指印形状的红痕,红色一路延伸到锁骨附近,在雪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Kael他有时候,脾气冲动了一些,但并非刻意为难。你……不要见怪。”不知道出于什么,他开口替他解释。
江与微闻言,觉得有点好笑,“怎么,他经常为难女人?”
她说完,调整了下坐姿,合上了大衣领口。江简这才发现,他的视线停留在那里太久了,马上移开了目光。
江简在通过后视镜看她,她也在通过后视镜看江简。
这个司机长了一张文气的脸。他戴着无框眼镜,发质看起来很柔软,浅色衬衫妥帖地裹着他的肩背,显露出恰到好处的健身痕迹。
“您怎么称呼?”霸总的专属司机,一般来说都是心腹中的心腹。认识一下,总没什么坏处。
“我姓江。”
“好巧,江师傅。您也姓江?”
“嗯。三点水的江。”
“谢谢您送我回来。
“职责所在而已。”
“对了,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这件大衣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到时候我送去干洗,您给我个地址,我寄回去可以吗?”
江简很想说你不必寄回去,别人穿过的衣服Kael不会再穿。但鬼使神差地,他默默打开了手机。让她扫他的屏幕。
………
江与微一边翻江简的朋友圈一边上楼。
一条个人生活相关的都没有,全是转载的集团公众号的文章。
等等。
她看着公众号上“天枢集团”的字样,脑内突然涌现出一筐相关的记忆——她想起来原主为什么会遭遇这一切了!
原主转学过来,需要转一部分学分,然而教务处工作人员非说“无法确认课程难度一致所以审核人员不予通过”。学分转不过来,她就没办法进系统选课,再拖下去,就要耽误整个学期的选课了。
这时候,原主的室友,一个叫范雨亭的人热情地给她支招,说她男朋友所在的“天枢集团”在和学校谈项目,有个重要的饭局,教务主任也会参加。
“你要不要去呀?我可以让我男朋友带上你。酒桌上好谈事嘛。”这是范雨亭的原话。
原主觉得这样不太好,但一时间想不到别的办法,就同意了。
“你平时穿的那都是什么?怎么能穿到我们这种级别的饭桌上来?”丁志远当时这样指责原主,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原主购买了身上这条曲线毕露的裙子,硬着头皮穿去了饭局。
结果在酒桌上,她根本没有机会和教务主任说话,丁志远一直把她往一个“王总”身边凑。
“王总,这就是江与微同学,刚从武川大学转学过来。”
“武川来的?那也算半个老乡啊。”年过半百的王总笑起来,眼角堆成褶子。他端起酒杯绕过圆桌,走到她跟前,继续上上下下打量她,“来,小老乡,咱们喝一个。”
原主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她想离场,却被丁志远暗中施力不让她起身,“我们微微害羞,不会说话,来来来,喝酒!”
原主没见过这种场面,十分为难。
“哎呀,微微你懂事一点,”丁志远把酒杯塞但她手里,喷出的热气混着烟酒的臭味,“王总亲自敬酒,多少给点面子嘛。”
她只能闭上眼,把酒灌了下去,酒精从喉咙一路燃烧到她的胃里。
“好!巾帼不让须眉!”有人带头起哄,第二轮敬酒接踵而至。就这样喝了一杯又一杯。从来没喝过酒的原主不知道,她有严重的酒精过敏!
被迫摄入大量的酒精,她喉头肿了起来,呼吸逐渐困难,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丁志远和那群男人心照不宣的笑声中。
……原主就这样被酒精过敏夺走了生命。
……而那群人渣,还以为她终于喝醉了,急急忙忙地把她送到了那个男人的房间。
回忆清楚了前因后果,江与微平复了一下呼吸。
打开搜索引擎。
搜索“天枢集团管理层”。
搜索页面最顶上一条,赫然出现了那个男人的脸。
卫缺,Kael Wei,天枢集团创始人,董事长兼CEO,华国最年轻的百亿级资本掌舵人之一。本科毕业于东海大学经济学院,曾入选《财富》“亚洲40位40岁以下商界精英”,《福布斯》“全球最具影响力青年领袖”。
定了定神,她关上了页面。
她想好等一下要怎么和范雨亭对峙了。
…………
还差几步路就到宿舍门,已经能听到门内传来范雨亭的说话声。
“你们不知道吧?江与微今晚不会回来了!”是范雨亭的声音,语气里的洋洋得意隔着门板都藏不住。
“啊?夜不归宿,会不会有危险啊……”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怯懦。
“危险?对咱们来说是危险,对她来说应该是美事吧。”范雨亭声音里的兴奋都快要溢出来了,“你们是没看到,她今天穿的裙子领口开那么大,腰那里还是是透明的纱。就是专门露给那些老男人看的!”
“真的假的?她平时看起来不是这样的人啊?”另一个女生搭腔,语气难辨。
“我男朋友亲眼看见的,还能有假?再说,她学分转不过来,学都快上不下去了,还能顾得上假清高?”
咔嗒。
江与微推门而入,面无表情地直视范雨亭。
范雨亭神色有些不自在。另外两个室友见她回来了,也都背过身去,假装在忙自己的事情。
江与微春风化雨地一笑,“多亏了雨亭,你们猜我今天碰到谁了?”
“……谁?”范雨亭心里发毛。
“天枢集团的卫缺。”她走到自己的床边,把包挂到了衣柜门上。
“这怎么可能……”震惊,嫉妒,与恐惧,一瞬间同时涌上来。范雨亭几乎破音,“你怎么可能会碰上他?”
江与微好奇地盯着她,“是你男朋友把我引荐给他的呀。他没有告诉你吗?”只不过这个引荐的方式值得一副银手镯罢了。
她不紧不慢地解开大衣,翻开起衣领内侧的标签,在范雨亭眼前晃了晃,“你看,卫缺从身上脱下来,亲手给我披上的。”
她慢慢地抚过面料,柔软的羊绒在宿舍刺眼的灯下泛着一种柔和的丝光。“LP的羊绒,虽然不是最贵的系列,但这一件……
“小十万还是要的。”
宿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范雨亭的眼睛快要着火了。
她一直想去天枢实习,丁志远只会推脱,说什么他人微言轻,在推荐用人上根本没什么话语权,哪怕只是塞个实习生……结果江与微什么要求都没提,他就主动把她引见给卫缺???
他明明这么有能耐,在她面前装什么?
“不过,我也没想到你男朋友会帮我的。”江与微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她,“他一直给我发一些奇怪的东西,我都没回过他微信……”
她解锁手机,给范雨亭展示丁志远酒后给她发的内容——
[在吗?看看腿]
[开个玩笑]
[你穿这条裙子果然很美。]
[/色 /色]
范雨亭目眦欲裂地抢过手机,按住了录音键:“丁志远你这个王八蛋!”
王八蛋!绿毛龟!拎不清的驴货!不帮女朋友做事,**上头就把资源全捧给不相干的人!
末了,又后悔了,上滑取消,然后像要把屏幕戳碎一样,猛烈地输入起来。
江与微见状,问另一个室友借了手机,点开了录像——万一范雨亭要试探丁志远,发一些莫名其妙的内容,她可不想之后被反咬一口,说什么“江与微也有回应他”之类的。
没想到,范雨亭还在埋头苦输,那一头的丁志远可能看到了这边久久的“正在输入”,大概以为终于有戏了,竟然直接传了一张不堪入目的部位图过来。
暗自吃瓜的另外两名室友发出尖叫,捂着眼睛回了头。
江与微手很稳,接着录了下去,甚至找了个更全面的机位,能同时捕捉到范雨亭的表情变化和屏幕上的内容。
录了一会儿,见范雨亭愣在那里好一会儿不动弹,江与微这才把自己的手机拿了回来。
随后,按掉录像,把录像发给自己一份,又另外屏摄了一份作为备份。
最后,删除室友手机里的视频。
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后,江与微给她展示录像:“这个,我会上传区块链网盘存证。不过你可以放心,你不乱造我黄谣,这个录像就永远不会再有其他人看到。”
“但如果你唯爱乱说……”江与微冷冷地盯着她,“那这个视频,一定会因为一些‘意外’流传出去。比如,手机送去修了,被维修的人传播出去了;又或者,被猫咖的猫咪按到了群聊发送键……”
“你自己选呀。”她甜甜一笑,杏色美甲戳了戳范雨亭的额头。
……………
江简送完江与微,按约定上了楼。
卫缺正背对他在落地窗前打电话,窗外璀璨的灯火给他的身形镶了一圈溢彩却冷硬的边。
“坐。”
听到江简进门的动静,他没回头,只抬手朝沙发方向指了指。
江简无声落座,眼神扫过他拿着手机的手,一道浅红色的印记赫然其上。
“送回去了?”
江简点头。
“今天麻烦你了。”让他去接送无关的人。
江简摇头,“没事。”
“司机刚才又延了一周的病假。”
“……好。”
江简知道,他大约又要多当几天“江师傅”了。
跟了Kael很久的司机昨天得了流感,最近在东海市大部分是私人行程,不方便让其他人跟着,他就当仁不让地兼职了司机。
卫缺点头,但没再和他说话,因为电话对面终于有人接听了。
“喂,小凯啊。来东海也不提前说一声,咱们叔侄这么久没见,也该好好为你接风洗尘的。”电话那头传来中年人特有的浑浊声音。
卫缺含笑,但笑意未达眼底,“王叔客气了,刚落地就送我一份大礼。”
“看来是收到王叔给你准备的惊喜了,”电话对面有点摸不透他的想法,迟疑了一下,“怎么样?”
“您是指那位江小姐?”
“对对对!怎么样?我第一眼看到就觉得她活脱脱另一个苏雪迟!”
“王叔有心了。”卫缺转过身,放低声音,“不过,她似乎不太愿意。”
王总一愣:“啊?……她这么不懂事?”
“嗯。”卫缺揉了揉太阳穴,“在房间里发疯,还砸了我一个花瓶。”他装作回忆的样子,“就是上次您侄女特别喜欢的那一只,我托人买下了,这次回来原本想让您转交一下的。”
“……”电话对面一时陷入了沉默。
江简看着他手边那个完好无损的baccarat花瓶,叹为观止地摇了摇头。
卫缺轻叹:“王叔,这女孩脾气大得很,还在我面前挑拨是非,想让我猜忌您。”
“什么?这……”
“王叔,送她来您面前的人,其心可诛。”
“……真是岂有此理!我这就来处理他们!”电话里的人声音拔高了八丈,颇有点虚张声势的味道。
“我想,应该是有人想阻止您的人去华南地区上任,所以几次三番地捣乱。”
“小凯,你说的有道理。这事阻力这么大,要不就算了吧。”对面打蛇随棍上。
“不,我需要您一周内到岗。”卫缺眼神很冷,“华南区业绩提升空间比华东要大很多,这样的好机会,当然要留给我最信任的团队。您不是常说,玉不琢不成器么?”
“这……”对面突然结巴了起来,“卫总,要不再考虑考虑吧!你是不是生王叔的气了?唉!这事儿闹的……王叔这次真是看走眼了……不不不,是被小人蒙骗了!”
卫缺漫不经心地抬手看了眼时间,“您保重身体,改天我再登门拜访。”
挂断电话,他抬眼看向江简,眸色深沉如墨。
王总和他的团队在华东区当了太久地头蛇,仗着“从龙之功”,欺上瞒下的作风愈演愈烈,几乎要在华东区再造一个姓王的国度。华南区这样烂摊子,正适合用来发配他们。这是一。
婉拒了王总的侄女,这是二。
吃了这么大的亏,王总必然会彻查他的人手,把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利益团体弄得鸡飞狗跳,这是三。
一鱼三吃,很符合他的风格。
“我马上让人力部准备调令。”江简正要起身离开,却又听到卫缺淡漠的声音——
“负责人都调去华南了,和东大的合作项目也暂缓推进吧。”
江简心道果然。这样的大型项目牵涉甚广,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却在一场饭局后进度突然停滞,用脚想也知道,酒桌上的人一个也跑不了。这是四。
利益到手了,愤也泄了。一鱼四吃。
卫缺神色轻松地举了举杯,“这些都不急。陪我喝一杯?”
窗外的东海市灯火璀璨,水晶杯中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摇曳,映着卫缺深不见底的眼睛。
江简没说话,接过他递来的酒杯。
叮。
清脆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卫缺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倒影,“你说,她像吗?”
江简只是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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