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没料到檀昭也追赶而来,思忖片刻,脚下使劲夹了夹马肚子,马儿一声嘶鸣,扬蹄增速,安澜趁机转向一条林荫小道。
瑶尘骑术卓越,随她快速转道,抢先赶了上来,并驾齐驱。
安澜等的就是他:"师兄。"
瑶尘侧首瞪她:"快回去!"
果真是他。
安澜眼波流转:"我不晓得你打着什么目的,可我有话对你说。"
"不要掺和我的事。" 瑶尘冷色叱道。
安澜执意:"三日后,午时,西郊老地方,不见不散!"
瑶尘嗔怒:"你做完自己的任务,别管其他任何事。"
安澜心绪翻涌:"有些话我必须交代了! 我要告诉百里逍遥。"
百里逍遥。
听见这个名字,瑶尘愣了下,手里的缰绳扯得过猛,马儿扬蹄嘶鸣。安澜的骏马本就受惊乏累,随之惊惶嘶鸣,道路过窄,马脚一个落空踩到路旁软泥,滑了下去。
"师妹!" 瑶尘惊喝。
忙不迭地打量地势,正要驭马追赶。
嗖——
檀昭从旁侧疾穿而来,不加思索地跟着滑了下去。
下方乱石淤泥,荆棘丛生,马儿愈发惊恐,胡乱踢腾着蹄子,安澜失去驾驭之力,身子被震得腾往虚空。
"娘子——!!!" 檀昭从马背上跃起。
十万火急,他身子如弩箭一般爆发,竭尽全力朝她腾飞而去,他展开臂膀,手伸得足够长,堪堪触及她旋起的衣袖,一把攥住,借力将她搂在怀里。
接住了!
俩人一道翻滚下去。
檀昭用整个身子笼住她,掌心紧紧扣在她脑后,"蜷起身!" 危急时刻,檀昭不忘嘱咐,并用双腿缠住她。安澜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冷风裹挟着断枝声掠过耳际,还有砾石割裂锦袍的声音,头顶那人隐忍的闷哼也随之传来,可他箍在她身上的双手越发收紧。
安澜使不上力,只能蜷在他怀里,颠簸而下。
少顷,耳际掠过一道更响的声音,须臾群鸟惊飞,嘈嘈杂杂。
蓦然天地不转了。
头晕目眩的感觉逐渐淡去,安澜急忙睁开眼:"檀郎?" 她在檀昭收拢的臂弯间挪了挪。那人搂得极紧,安澜用了好些力气,终于脱身而出,发现—— 檀昭的后背撞在一棵大树根上。
"檀昭!" 安澜忙不迭地去扶他,小心搂着他的头。
一股温热湿漉的液体流向她手心。
血,好多血!
手上染满鲜血。
安澜的心跳漏了两拍,旋即重新激跳,越跳越快,泪水夺眶而出:"檀昭! 檀昭——!" 可他昏阙不醒,安澜颤着手指去触他的鼻息,气若游丝。
鲜血汩汩,顺着她手掌不停地淌落,"救命啊——! 快救救我家官人—— 救命啊——!" 她从未这般茫然失措,很害怕,十分害怕。
心好痛好痛。
……
第一次经历撕心裂肺的感觉,是师父去世那年。
那日狂风骤雨,油尽灯枯之际,失忆多年的师父蓦然记起往昔…… 安澜这才知晓她的过往,发誓,一定会替她找到孩子,百里羿将军的遗孤,百里氏唯一幸存的男子。
她第一次瞧见师父泪流不止,她痛恨老天为何要让师父在最后时刻记起这些,让人无法安然瞑目,她只能紧紧抱着师父,直到那具身体在她怀里一点点地变冷,她的心也痛碎了。
师父临终前最后一句话,却是安慰她的。
师父说: 安安,别怕,走下去。
可她迷茫无助,再无依靠。
她记得曾经钻在师父温暖的怀里,嗅见阳光的味道,她扑腾几下,抬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撒娇道:"师父师父我爱你,你爱我么?"
"当然爱,就像娘亲疼宝儿!"
"前阵子我瞧见三师娘与男人亲嘴儿,那人说爱死她了,这也是爱?"
"那是世间另一种爱,叫做男女之情。"
"满嘴口水好恶心! 山下猎户小胖,有一回也想亲我,被我揍了一顿。我可不要那种爱!"
"小孩子家还不懂,爱可远远不止亲嘴儿。那种爱,是初见的心动,从相知到相守,彼此欣赏,珍惜,给予。爱是人无完人,那人的缺点在你眼中也变得颇为可爱,从此风雨携手,不离不弃,爱是成为彼此心底最坚韧的信念,不再伶俜,不再彷徨。"
"好复杂哦,就是我喜欢那人,那人也喜欢我,我们一块儿吃饭困觉,玩耍打闹,过一辈子呗!"
"呵呵,大抵是这样。有一天,安安定会遇见那个爱你的人,宠你,护你,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走完这辈子。"
……
慢慢浮现那人绝美的笑颜,"娘子。" 他温柔唤着。
安澜趴在床沿迷糊醒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晦暗的屋内洒入温暖。
微光拂过檀昭的睡颜,那副俊美无暇的脸上留了几处伤痕,若非这些痕迹,还有额前的白纱带,安澜静静地看着他时,真以为他仅是睡着了。
三日了。
他还没醒过来。
所幸没有摔断筋骨,但身体多处创伤,右手轻折,尤其后脑撞伤。
樱桃进屋,端来茶水果子:"夫人,吃点东西吧,你守了三日之久,要不要去歇一会儿,我来看护郎君。"
安澜摇头:"我想亲自看着,我要等着他醒来。" 她万万没料到他策马追赶,奋不顾身。
此刻换作她来守候,这是她唯一能做的。
"阿婆用膳后,歇了么?" 安澜十分自责,当时心急鲁莽,害得檀昭受伤,也让阿婆很担心。梅娘知悉儿子不省人事时,吓得晕了过去。三日来,她常与安澜待在屋里痴愣楞地看着檀昭,寝食难安,眼见人一天比一天消瘦。
"主母现下睡了。" 樱桃应道。
"去吧,这里有我,你们照顾好她。" 安澜吩咐樱桃退下。
安澜先慢慢给檀昭喂些水,虽然入不了多少口,倒也能润泽他干裂的唇。大半的水沿着他的下颌淌落,她事先垫好一条干布巾,以免污了他的素白衣襟,这人最爱洁净。汤药也是一样,她喂一口,擦一下,无微不至。
檀昭也曾这般照顾过她。她唯有感恩图报,心里才能好受些,疲惫算不得什么。
接着她拧了温热的湿布巾,坐到床前,动作轻的不能再轻,为他细细擦拭面庞,又取来太医给的特制金创药,一点点抹在他脸上的伤处。
擦脸抹药后,她为他梳头,好软的乌发,男子的头发也能这般柔滑,触在手中犹如一袭绸缎,令人爱不释手。
慢慢替他梳一百下。
檀昭,我希望你能长命百岁。
几缕青丝落在手间,安澜拿出一方绢帕小心收了起来,放入荷包—— 就当往后一个纪念。
安澜细致入微地照料着,心底温柔似水,交织着愧疚与自责。
申时,誉王来访。
他来做什么?!
安澜提起十二分的小心,将人请到中堂。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敢乱来吧。
誉王借着探望檀昭的理由,特意再来瞧一眼这位冒名顶替的"沈清婉",欲亲眼见识真假。上一回,他被她的演技给蒙骗了。
"檀昭现下如何了?那些高丽进贡的野生人参,檀夫人往后可用来给他补补身子。"
誉王的眸光一直紧随,就像黏在她身上,安澜被他看得很不舒服,回道:"感谢殿下关怀,我家官人暂且未醒。"
"三日之久,还未醒来?御医怎么说?" 誉王惊讶,眸光却噙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他未曾想到,檀昭为了救这女人,居然敢于舍命,可见檀昭深陷情网。
安澜察觉对方的幸灾乐祸,捺住怒意,淡淡回道:"我家官人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清婉。" 誉王柔声唤道,有意试探,"看来,你们相处甚好,你对他孰真孰假?"
安澜佯装吃惊,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眸子:"誉王殿下,妾身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誉王挽唇,倾身凝眸:"确实像极了。" 她演得甚逼真,表情微妙,然眼底含着血丝,尽是掩不住的疲惫与焦灼。看来这女子对檀昭亦很关切,并非像肖阁主说的仅是逢场作戏。
趁安澜分神之际,誉王悄悄捏住她的手。
安澜一惊,挣脱了下,反被他攥紧在掌中。不适感汹涌袭来,檀郎还在晕迷之中,彼时她却被别的男人摸来摸去,这戏她不想演了! 安澜用力抽出手,眸光射出一道锐利的锋芒。
誉王惊愣须臾,笑了笑,得到满意的答案。
—— 显然,这女子不是真的沈清婉。
安澜挺直身,端着温婉的仪态:"誉王殿下,妾身还需回屋照看,不便多陪。"
誉王施施然起身:"檀夫人,我也不便久留。" 他说了几句客套话,翩翩离去。
那位前脚刚走,安澜便去净房清洗双手,洗了一遍又一遍,被其他男人摸过真恶心! 这位来者不善,她大抵猜到了他的心思,却不晓得他会怎么对付檀昭。
檀昭,快些醒来,别让那些恨你的人得逞了!
回到房里,安澜良久愣楞地看着他。边上,香炉吐出杳如云雾的轻烟,携来婴香安神之气,却无法松缓她紧绷的神经。
傍晚金光微洒,万千浮尘飘于虚空,将榻上昏迷那人与她枯坐的身影笼罩起来,裹在一方小世界里。
安澜取来那副未绣完的绢帕,坐在床边,一边针绣,一边自言自语。
"昨日,长公主派人送来问候,你御史台的几位同僚也来过,任大人送了许多补身子的药食,大理寺的陈大人也来探望你,还有其他人。都说你人缘差,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沈博文也来过了,安澜不愿提及。
"你这一昏迷,陛下也被吓着了,命你一月不许上值,好生休养。"
"唐姑娘今晨也来了,她还说,赛场上幸亏我拉她一把,谢谢我。经此一遭,终于冰释前嫌。其实,姐妹之间,何苦为了争抢男人而反目为仇。唐姑娘挺好的,性子爽朗,希望她也慕到一位好郎君。"
医师嘱咐过,要常与病人唠唠,或许能让他及早苏醒。安澜一边缓缓说着,一边绣完兔子耳朵,收了针线,举着帕子置于他面前。
"这是我亲手绣的,有些丑,不晓得你会不会嫌弃?"
"改日再绣一副更好的。"
"你曾问我喜欢什么,我喜欢的都是些简单事儿,吃饱睡好,每天开开心心的。"
安澜趴在床沿,凝眸打量,可他依旧了无生气的样子,面色是骇人的苍白。怎么还不醒来,檀昭……
偌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汹涌席来,一阵阵漫过她胸口,几欲窒息。原来看着他受苦,她的心会痛得如此真切。
好怕他醒不过来!
安澜贴在他耳畔,不可抑制地,清泪自眼角滑落,啪嗒啪嗒掉落在他脸上,"檀昭,你醒醒…… 我后悔,我错了,你快些醒过来,骂骂我,我心里才能好受些……"
那些曾被她刻意压制、从不敢深究的情愫,彼时挣脱所有束缚,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与滚烫交织着,从喉间流淌出来,她要悄悄告诉这个沉睡中人,"檀小兔,我喜欢与你在一起,虽然无法一辈子…… 你醒过来好不好,趁着我们还有时间,快点醒过来,看看我,陪着我……"
"檀昭……"
她的泪水滴在他脸庞。
檀昭的长睫微微颤起来。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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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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