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赶到丹州府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周围浓烟滚滚，地上全身断肢残骸，残垣断壁，丹州府的大殿熊熊燃烧着，吞噬着一切事物。就在这和端木山一样的人间炼狱当中，他们看到了初苍明。
初苍明一身青袍满是鲜血脏污，跪倒在地上，怀中抱着的是初随空。
望千萧看到这一幕，呼吸一滞，脚步不由得放缓，他眼睁睁看着，不敢相信初苍明抱着的是初随空。这不可能的，这绝对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当他走到初苍明面前的时候，拨开发丝，看到了那一双从十年前就对自己笑着的桃花眼。他们常说，定岚仙的桃花眼太过冷淡，装不下世间冷暖，可望千萧却觉着这眼眸着实多情。
对着他笑起来是那么的柔和又暗含情愫。
他同初苍明一般跪下，颤颤巍巍的从他手中接过初随空，喉咙发紧，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动用全身力气往初随空的体内灌输灵力，却又一滴不剩的漏了出来。
他说不出话，却强迫自己要说话。他看着初随空的脸，抬手颤颤巍巍的想要让他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初勉，初勉……你睁眼，看看我……我求你睁眼……初勉！”
望千萧落下一滴泪来，紧接着是第二滴，每滴都落在初随空的眼上。他的睫毛轻轻颤抖着，恍惚是听到了望千萧的召唤，他艰难的睁开了眼，看向这个相伴了十年的人。
“你怎么来了……”望千萧听到声响，立刻握住了他的手，灵力再次源源不断的灌入，望若絮也半跪下来拿出深灵坠为他传输灵力，可都无济于事。
初随空想要抬手为望千萧拂去眼泪，却怎么样都动不了身子，他的身体太弱了……哪怕是一直用药物调理和汤泉疗伤，都杯水车薪。
“……你的身体，为什么会这么弱，为什么？”
望千萧手覆上初随空的心脏位置，想要探查一番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修为与他一般的初随空为何会如此！
只是一瞬，他却哑然失语，不敢相信的看着初随空，眼眸中满是心疼与错愣，他再试一次依旧如此。初随空却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朝着他扯出一个笑来，如同十年里的每一次一样，对着他笑。
他曾以为，自己生在这秋暝居，就会与历代世家弟子一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一个姑娘，安稳度过一世。可那年子游城风光正好，竹林幽香，眼前人是如此不食人间烟火，他却生出了别的心思。
为何会有人与凡尘不染，宛若谪仙一般，那枚与他想的一样的棋子落在了十七岁初随空的心里，化作一枚种子，生根发芽，在浮光山沙阎王，望千萧送他离开后山时，长成参天大树。
倘若望千萧能去他心里走一走，就会发现里面的位置不多，一半放了家人，一半是望千萧。
每一次的笑，都带着难说出口的情愫。不懂情爱的文曲星啊，你何时能看到我的痴情？
他们说望千萧一身病骨撑望天，所有人都好奇望千萧的身体明明那么弱，为何却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就连望千萧也曾怀疑过自己是不是有什么藏得深的病根没有发现。
“你换了我的一截心脉……初勉，你个蠢货！”望千萧崩溃的对着初随空大呵。
如若没有换掉，他今日根本不会如此，一切竟然都是因为自己。
望千萧的心里在讨沙之战之后就没有了任何人，只有他的阿姊和海潮天，可能在某一时候才会突然发现有初随空的一席之地。可如今才知道，他竟然潜意识里把初随空放的和望若絮一般重要。
他不明白为何看到初随空的笑自己也会开心，看见他那双桃花眼也会觉得心情愉悦，他只当这是好友之间的惺惺相惜。
到现在才发觉，这是难以言说的情愫。
“望澈，阿澈，绝岭尊，文曲星，望千萧……”初随空伸手拉了拉他的衣领，让望千萧俯下身来，他轻轻说着，一字一句说着，藏在心里十年的话，终于被人听见了。
“那年子游城风光正好，你蓝袍入城，仿若人间谪仙……初勉，此生难忘……”
随后，初随空的手将朝泉明珠放到望千萧手中，荧光微芒，朝泉明珠易主。
气息绝，人凋亡。
“初勉！！！”
一切来的都是这么突然，望千萧甚至没有回应初随空的话，他就这样闭上了眼，他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初随空的名字，疯了一样的往里面灌注灵力，却只能看着灵力四溢消散。
这些年用朝泉明珠吊着他的半死不活的身子，一直撑到望若絮回来，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如今受了暮石围剿，死在这里，也不算是丢脸……
“我当真……是个蠢货。”普天之下谁能骗得了聪明如他望千萧，想必只有初随空了，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骗过了所有人，包括望千萧。
一截心脉，从此你与我共一生，再难分离。
周围燃烧着熊熊烈火，身处其中的望千萧却觉得如坠寒窖，彻骨寒。
你怎么就能丢下我一个人？你怎么敢就丢下我一个人！你凭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望千萧的泪一滴一滴的流，将初随空的血污洗净，染湿他胸前的衣襟。抱着初随空的身子良久，身子不断颤抖着，肩膀耸动抽噎，望千萧仿佛忘记了时间一般。身旁身为兄长的初苍明握着手中的牌子，看着初随空。
平静无波的脸却是泪痕数道。
他倒下时没有说多别的，只是慌张的找到自己的令牌递给初苍明，随后叮嘱道，“兄长……这是我……密探的令牌，名，佑明堂……往后，千帆过，万里平，秋暝居……常伴，左右。”手中的令牌尚带着初随空的体温，而主人却已一寸寸冰凉。
佑明堂，佑天下光明，佑初苍明……佑明堂是初随空藏的最深的东西，就连望千萧都不知晓其名，更不知其址，他保护的很好，因为这是危急时刻能护住兄长和妹妹的底牌。
初苍明双拳攥紧，注视着初随空满目沧桑。他没有体会过多少年的亲情，印象里所有关于亲人的回忆大部分都是来自初随空。
他记得初次来到禁地外的时候，是初随空来接的他，穿着规规矩矩的弟子服饰，认认真真的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清亮的嗓音喊了一声兄长，此后常伴左右，不曾离开。
他记得当年浮光山沙阎王时，初随空也是日夜守在他身侧，侍奉汤药，未曾废离。
他记得他当年雪夜决意离开秋暝居时，初随空那一声大喊兄长，试图替自己挡住那一道雷击。
他的弟弟，笑如春风，一生逍遥，却为他这个兄长甘愿成为一州之主，从此困于筹谋。
“初勉，回家。”
望若絮站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泪水无声划过她的脸，当年的八星又离开一个，在她眼前流逝，她却无能为力。
初随空，一切随空，万般随空，如今……随空。
望若絮脑子里全是初随空同他们一起的画面，总是拿着折扇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如今怎么能倒在这里？这里太脏了，配不上清风明月的定岚仙。
“初勉，为何会如此。”
望若絮问出了口，满地残骸，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为何他们二人没事，初随空却出了事。
“大将其十埋伏于此，另设大阵，以丹州府弟子为祭，诛杀阵中人。我与初勉斩杀大将之后，被困阵中，初勉以命相护，送我离阵，后被……”
饶是初苍明都无法开口说完。
望若絮看着阵法，与当初在杏花谷的有异曲同工之处，此地是丹州，与望州毗邻。丹州叛变的消息先行传到了望州，而暮石又亲自现身此处，还派了十名大将埋伏，与只有一个大将镇守的端木山截然不同。
“这丹州，原是备给我的。”
望若絮苦笑一声，心痛的难以呼吸，此时地上的二人也才反应过来，这其中的针对究竟有多强，全是为了引望若絮过去。没想到，来人竟然是初苍明与初随空。
一切都是这般巧合，暮石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不曾想四人竟是反着来想。
天意弄人。
“这……原是备给我的！暮石，你当真是好筹谋！”
痛如刀绞，心一阵一阵的抽痛，难以忍受的抽痛。望若絮咬着自己的唇，伸手解下了自己发髻间的一支珠钗，双眼酸痛落下了豆大的泪，她看向望千萧，那人点头，握着初随空的手更紧了些。
“长姐为母……我为长辈，此事……允。”
将朱钗放入初随空手中，三人都知道这般是什么意思，谁都没有反对，只是静静的看着初随空。直到丹州府大殿的烈焰停下，周围重归寂静，茫茫夜色当中只剩下他们三人，抱着初随空的望千萧才缓缓起身。
麻木的看着初苍明，等一道送初随空回家的法阵。
那日夜里谁都没有睡，三个人守着初随空一直到连夜赶来的长老为他整理好遗容，最后放入棺椁。
次日的一早，三人回到了朝域大营。对外宣称浮光山事务繁忙，初随空前往山内主事。
各州弟子颇有些微词，但仔细想想又无法反驳，浮光山内只有其余州主在场，上七州的州主却都在朝域大营内，那边确实是需要有人主持一二。
营内议事，望松溪与初之月被隔绝在外，二人年纪尚小，几位长老与州主本就不打算让他们二人参加，但也不该隔绝在外才对。
初之月不明所以的守在门口，硬是钻牛角尖要看他们为什么要这般对自己。直到众人散会各自离开，她看到众人脸色都不好，就连几位长老都神色沉重，疑心是出了什么事情，心中隐隐不安，便追上去问长兄。
“暮疆形势有些严峻，故才如此，你且放心。”
说罢初苍明便抬腿欲走，初之月透过他眸子看到的不只是担忧，还有悲伤。她更加不安起来，偏生的一颗七窍玲珑心，她立刻就想到了自己的二哥哥初随空。
“长兄！二哥哥怎么了？绝对不是去浮光山主事那么简单对不对？”
初苍明停下脚步，回头看向自己的妹妹，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来问，不想引起大营混乱，如此懂事，和初随空一样。
“他的密探组织，叫佑明堂。”
晴天霹雳，劈得初之月愣在原地。她不是不知道二哥有一个密探组织，但她一直不知道位置和名字，她知道这是最后的底牌，所以也没有多问，但如今……这底牌告诉了长兄。
便意味着他不能再管理这个组织了，如何能不管理？他是重伤在身依旧能稳坐高堂的定岚仙，他是泰山崩于眼前却能谈笑春风的初州州主，能让他不再管理这张底牌的只有一件事了。
今年的秋风格外的冷，吹得人心里如同冰窖。
致初勉——
你和望澈是一开始就定下来的人物，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你和初晏不同的，笑如春风的桃花眼，我很喜欢写人的眼睛，那是看穿一个人最直接的地方，你的桃花眼装着家人挚友，装着天下苍生。我原想着这样的定岚仙应该会走到最后的，但我又看到了你眼眸的倒映，我想，相比于以挚友的身份陪在他身侧百年，你更愿意诉诸心事留存在他心里永远。你与兄长的关系我在衡量，究竟是保持一定距离，还是毫无阻隔？左右思索，是不开口却知道心念着对方，这才应该是最真实的。定岚仙，一路笑看春风，一生自在逍遥。
愿你与他邂逅，再看繁华。
初随空：此生得见已是幸事，不见存念为何不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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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此生难忘，明珠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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