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百官肃穆，皇帝威严。
李昌看完礼部关于今年礼佛事宜上奏的折子，阖着眼，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御案。
“今年……”他终于开口，殿下的百官绷紧脊背，“朕政务缠身，分身乏术。礼佛照旧由皇后代朕主持，一应仪程，诸卿安排妥贴。”
负责礼佛的官员们早猜到他们的皇帝会这么安排，齐声应诺：“臣等遵旨！”
鎏金龙椅上，皇帝侧了侧身，目光扫过御案上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奏折，眉宇间那道深刻的沟壑不加掩饰地昭示这位九五之尊的百无聊赖与烦闷，殿下群臣连呼吸都放轻，生怕惊扰了天威。
忽地，李昌浓密粗壮的眉头一挑，想到什么似地坐直身。
“鸣声。”
“臣在！”
清朗响亮的应答打破殿内的沉寂，身着崭新却略显厚重官服的年轻人越众而出，年轻俊朗的脸上那未经官场打磨的锐气与蓬勃朝气，在殿内沉凝的氛围中格格不入，却也格外扎眼。
“朕想起礼部给的礼佛路线，中途正好要经过你那羽鸣县。”李昌看着谢鸣声，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方才的倦怠一扫而空，甚至带上几分慈父般的笑意，“你现在是羽鸣县的县主，可要在这次礼佛上好好表现！”
谢鸣声腰挺得笔直，声音洪亮：“是！鸣声……臣定将羽鸣县治理成安朝富庶之乡！臣定在礼佛期间护卫皇后娘娘及皇室周全！”
“哈哈哈哈哈好好好朕相信你！百官也相信你！”李昌龙颜大悦，朗笑声在大殿回荡，看向谢鸣声的目光尽是欣赏与偏爱，“这才是我安朝的好儿郎！比施妃所生的宁王不知强了多少倍！”
施氏官员们脸色煞白，头垂得更低了，大气不敢喘。
施妃诞下皇子时的风光早已远去，如今的宁王李昱，资质平庸，耽于享乐，毫无储君之相，皇帝日日批责，连带着施家也日益式微。
朝堂之上，论年轻有为当属刑部左侍郎傅砚，但论圣眷之浓，眼前的谢鸣声无人能出其右。
可就是这么个乡野出身、仗着几分武艺和民间侠名被破格提拔的愣头青，因着李武家的举荐，竟一步登天，获封县主，连县名“羽鸣县”都是皇帝亲赐，做梦都不敢这么顺利的人生竟让谢鸣声全占了。
百官心中皆如明镜，于良看准时机，从官员队伍中走出。
“谢大人年纪轻轻便如此有担当，微臣实感佩服！”说着他向谢鸣声行礼，又接着热络道，“臣入朝日浅，当以谢大人为榜样励精图治，报效朝廷！”
他身后，于海看着自己急于钻营的儿子掩面轻叹。
于海向来踏实稳重，他这长子开了头，其他大小官员开团秒跟。
“谢大人少年英才，真乃我朝栋梁之材啊！”
“谢大人既怀少年锐气，又能思虑周全，才干与担当便是我等老朽也自愧不如！”
“更难得谢大人心存仁念，勇气可嘉！听闻前几日礼佛宴席上李武家千金落水，谢大人可是二话不说纵身礼佛宴席的湖里，那湖有那么深啊……”
静立在前列默不作声的顾玄眼皮猛地一跳。不出他所料，李昌笑容凝固，眉头再次锁紧。
“胡来！”李昌抬高音量，“这平儿真是骄纵惯了！竟放纵宴席出这样的事！”
朝廷内又是一片死寂。
顾玄心中一紧，忙上前为自家外甥女解释，而林少叙则暗暗祈祷不要牵连上林许知。
李昌眯着眼听顾玄在下面努力辩解，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良久他才略显无奈地挥挥手：“罢了，平儿是朕与皇后的长女，朕看是惯着她了才发生这样的事。”
“传旨，将宴席出事的湖……填了吧。”
顾玄闻言愣住，他没想到李昌是这么个处理办法。
不过，只要不深究长公主的责任便好。
他忙躬身：“陛下圣明。”
几日后顾玄以探望皇后娘娘为由转身进了凤阳宫。
“殿下。”顾玄依礼参拜，“于氏将缺席几日后的礼佛。”
李明平端坐在主位往他的茶杯里斟茶，听及此忍不住嗤笑。
那于家女比她想的更要耐不住性子，竟等不到礼佛日。
看得出自家外甥女心情不错，自己却马上要与她谈论一个令人烦恼的话题，顾玄便愁眉苦脸。
“何事惹得舅舅苦闷？”
顾玄踌躇，终是将几日前朝堂之事尽数告知。
原以为李明平会与他一般苦恼，没曾想她竟眉间不起一丝褶皱，重新给只剩三分之一的茶杯续上。
“舅舅不要心急。”李明平将茶杯向他推去，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朝堂之上，只有君主。”
没人能对君主不敬……即使身份特殊……
顾玄心领神会，但仍忍不住压低声音：“……殿下之意，微臣明白，但若真如殿下所言，往后可是不好处理啊。”
李明平又轻笑出声，提起茶壶将滚烫的沸水淋在茶宠上，水汽蒸腾，高温淌过茶宠冰凉的表面翻出新的花色。
“舅舅心善多思，总爱为未至之事烦忧。”李明平笑意更甚，目光落在“蜕皮”的茶宠上。
“若根本没有后来之事呢？”
礼佛启程之日，祖母金良玉和祖父林少叙将林许知送至家门。
林少叙作为工部尚书，朝中重臣，需留守京中伴驾，金良玉年事已高经不起长途颠簸，而按规矩贵族世家须有年轻子弟随行礼佛，林许知对此事又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积极”，故只好在林许知出发前一个劲地叮嘱她一定不要乱跑，要注意安全。
金良玉反复摩梭她的手又替她理了理头发，眼里是化不开的慈爱和忧虑，看完林许知又去看晴月，这架势倒像是生离死别。
林许知看着面前黑发银丝的妇人，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意。
上辈子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别人看着光鲜亮丽，只有自己和经纪人曾姐才知道亲情于她意味着什么。
她以为自己活了几十年，早已对亲情免疫，可当真正感受到这份毫无保留，原不属于她的舐犊情深时还是忍不住羡慕。
“放心吧祖母，我会照顾好自己，很快回来的。”林许知宽慰道。
金良玉一边笑弯了眼，一边忍不住轻戳她的额头：“你以为我还不知道你啊，你就是个爱说大话的调皮虫！”
说完转对晴月：“还得是晴月这几年在你身边盯着你护着你，要不然我这老骨头早操碎了心！”
晴月一脸壮士断腕般的决绝：“老夫人放心吧，晴月一定会保护好小姐的！”
林许知被她一副明明自己也是个小丫头却强装老成的模样笑到，和自己一样身上没二两肉说什么保护她呢！
要知道前世出行保镖成群难道不比她强？自己不是照样出事来到这了嘛。
皇室仪仗先行，贵族世家随后，林许知和晴月等人一路颠簸摇晃直到申时才抵达。
林许知几乎是瘫软着被晴月搀扶下车的，全身骨头都散了架，她总算明白老电视剧中长途跋涉后的小姐们为什么总是一副软塌塌的模样了……
几名宫人微笑着朝她走来：“林贵女，前边就是皇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今早礼佛之处了，您是皇室后第一位赶到寺庙的，这边请。”
她们跟着宫人走近，修缮完好的寺庙竟与京城官员们所居住的庭院相近，只是里面的佛像和主持僧人仍给人质朴简贫之感。
林许知在僧人的引导下烧香拜佛，在跪拜时听到站在自己后方的晴月小声嘀咕着：“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保佑小姐顺遂如意，保佑林家安稳长荣……”
听清她的话，林许知长睫眨了眨，片刻后还是默念着自己的愿望：“保佑林家，保佑晴月……愿我能回到我的世界。”
庙外的香火味轻飘飘地钻进庙里，林许知生出别样的情绪。
那红唇俊俏的男人在她脑中浮现。
她用力晃晃脑袋。
瞎想些什么呢，傅砚那一副莫挨老子的样子，估计早把她这个前世的前妻忘得一干二净了，亏她还因为两人刚结完婚第二天就出事丢下他走人而有些愧疚呢，人家压根不想理她！
她恶狠狠地甩了甩袖子，似是要抛开杂念，拉着晴月往宿处去时走得极快，竟是没有一丝注意到阴影处有道落在她身上密密细细的目光。
没走几步，清晰的交谈声不顾旁人地传到林许知耳朵里，她脚步一顿，没有走过拐角。
“方丈，您是说找到传说中的金银草，便能治疗皇祖母的癔症？”
“殿下慎言……”方丈叹口气，“金银草是羽鸣县的神物，寺里曾有僧人考证确实可治疗癔症，且效果显著，但能否为皇太后效劳，贫僧不敢保证。”
是长公主和方丈在谈话，谈论的还是关于皇太后的……
躲在拐角的两人紧张相视，不约而同地踮起脚尖走开。
没走两步又听到身后的谈话声，李明平的声音似乎还越来越大。
“羽鸣县就在附近，难道就没有人愿意为皇室出力？！”
“殿下有所不知，这神药据说在羽鸣县铜铁村，村民性格孤僻不喜与人接触，这神药千金难求啊！”
“竟有此事！”李明平惊呼，“若谁为皇室找到这金银草，必有重谢！”
才走到出口的林许知和晴月欲哭无泪：……我们可以假装自己听不见吗？
在晴月无数次偷看林许知被发现后，林许知箍住了她的脑袋。
晴月：“小姐……”
林许知竖起食指放在嘴边：“此事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道。”
即使她们不是故意偷听，但要让旁人知道，那是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晴月猛点头，庆幸她没有起什么冒险的想法。
她们一路回头，又绕回寺庙内一开始拜佛的地方。
林许知想起自己许的愿望，忽地察觉不对劲。
除了自己和晴月四下无人，她掏出随身带着的纸张，上面是她那天在宫中写下的主角嫌疑人名单。
李曦月、谢鸣声、源宇尘、傅砚……
不对，不对，到底哪里不对？林许知怎么都想不起来。
嗯？这是什么？
宣纸的背面有几个字，墨色晕染至正面。
林许知将那张被撕了一半的宣纸翻到背面，上面清晰写着一句话。
【菩提影碎青灯瘦，莲台血沁贝叶经。】
林许知默念这句话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身边如木偶般静止不动的晴月。
【林使者，莫忘你的任务，若寻错人，本尊自会惩罚你……】
“你！……”林许知冲着空气升起怒气，却还是委屈地憋了回去。
她什么都不怕，她只是讨厌这样仍人摆布的感觉。
神人消失，寺庙里钟声响起，晴月靠近林许知，看到了那莫名的句子。
“小姐，这是什么？”
林许知摆摆头，又点点头，转向晴月认真道：“你还记得礼佛宴席上落水的那位李曦月吗？我们要去看看她。”
既然无从下手，那就从最先遇到的开始一个个排除吧！
紫竹林间，一少年偷瞄身边男人挺拔的姿态，悄悄学着将手背过身去。
两人站定无语，少年人耐不住寂寞挑起话题。
“傅大人，你说长公主殿下为何要广而昭之金银草之事啊？”
据他了解，这方圆百里确有金银草此物，却只用于普通伤寒，对癔症可无半点作用。
傅砚不作声，少年便也知自己多嘴敛回懈意。
“你不如问，”傅砚转头正视他，深邃的眉眼把他也看得一愣，“皇太后何时有过癔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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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气运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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