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消风停，天光破晓。寒霜爬满了枝桠，爬上了温瑾瑜的衣角。
一只琉璃巨鹿踏光而来，它长啸一声，横冲直撞，霎那间，万千光影都变成了可笑的泡沫。
在对手眼中，这是不值一提的小玩意，是不堪一击的破烂阵法，只有温瑾瑜知道，他熬过多少春秋，看了多少卷宗，做过多少试验。他自嘲地扯起嘴角，他说，我不服。
他想再挣扎，想抬手施咒，可等他试图抬手却发现，自己早就败了，霜花禁锢了他。
头上的不染尘骤然落在他身后，像庞大的刑架，昭示着他的罪名。温瑾瑜的法力被一缕一缕地吸走，他慢慢变得苍老，变得满头白发，谁都不会想到，曾经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如今竟自堕妖道，杀人无数。
诛天阵被人面花蚕食着，被藤蔓鞭挞着，被那头巨鹿狠狠踩踏着。温瑾瑜还是不服，明明已经炼化完了，明明就差一步，全天下的人都能同他陪葬，明明……
“轰——”，刺耳的声音化作锋利的匕首刺向他的心脏，他好痛，他觉得自己的脊梁断了，傲骨碎了，什么都化为乌有。温瑾瑜蛰伏了许久才等到今日，他恨，他痛，他感到悲哀。
长清与苍梧给予了诛天阵最后一重击，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彻底烟消云散了。地上盘坐的温瑾瑜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温瑾瑜朝着上天怒吼：“凭什么？凭什么！天道不公啊，不公啊！”
温瑾瑜感到眉间有尘埃落下，冰冷，像在告诉他，你如尘埃般渺小，注定翻不起什么风浪。
可这真的是尘埃吗？
不是，温瑾瑜又仔细抬眼瞧了瞧，原来是雪。
“不是雪，是对你的神罚。它生效了，天道也不容你。”长清无情地对他说，甚至不想正眼瞧他。
温瑾瑜因神罚失去了法力，那些怪圈也都彻底消散了，只留下零星的几座，若是猜得不错，剩下的都是哑民的住所，而那些消散的人群，是因怨气而久久不散的魂魄，他们太想要个公道了，以至于不愿轮回转世。
“你为何要杀那些人，为何将他们毒哑？”苍梧问。
良久，温瑾瑜才爆发出一声令人恶心的笑声：“他们太吵了，惹我心烦就杀了，至于那些哑民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偶然发现，如果一个人生前受的折磨越多，怨气就越重，炼化就越快，何乐而不为呢！他们，有的被我毒哑，有的则是被拔了舌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长清没听完就抬腿踹上一脚，“毫无人性。”
“下界来的人呢？”苍梧忍着恶心问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飞升成仙的人就是不一样，原本还要许久才能筑成诛天阵，有了他们，真是省时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温瑾瑜彻底疯了，他回想起那些人痛苦的样子，甚至兴奋地红了眼。
“真是个疯子，你就该被生剥皮肉，活活痛死!”长清看着眼前这个疯子，气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这也算疯子吗？我还杀父杀师呢！”温瑾瑜回道。
看着苍梧与长清疑惑的样子，温瑾瑜更兴奋了，他对着两人咯咯的笑，道：“我跟你们讲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杀他们，他们才不冤呢！若不是那老东西成天赌博，我怎会遭人白眼？若不是他总施暴于母亲，我母亲又怎会落下病根最终病逝？天天满嘴君子君子，他也配提！为了打我，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不过就是怕我偷窃之事传到赌场，让他失信，让他再也赌不了罢了！我呸。该死！该杀！至于我那松山派的师长，他攀附权贵，从不把我放在眼里，哪怕我做的再好，他就跟瞎了眼一样，那群废物都能被他夸得天花乱坠，到了我这，却又只字不提，一句好都听不到。”
苍梧闻言，突然想到：“松山之事，你可参与。”
“参与了，天道不公！他们都该死，所有人都该死，我要让全部人给我陪葬！”
“有什么不公的？一位师长惹你不痛快，你就要拉着所有人去死？你觉得自己很委屈吗？那些被你无辜杀害的人呢？他们难道不委屈吗？”长清听不下去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
温瑾瑜被打得七窍流血，仍竭尽全力地怒吼道：“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出生就要受街坊邻居的白眼，就因为我穷吗？为什么松山学艺时人人都要排挤我，就因为我的出身吗？医者不是自诩济世之道吗？为什么耽误我母亲的病情？我明明已经下跪求他，我说，我一定会还的，一定努力做工早日还上。可为什么不听呢？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不肯施以援手？说什么君子不行苟且之事，我不行，别人就能放过我吗？说什么天道酬勤，通通都是假的，假的！人间有贫富之分，美丑之分，本就不存在公平，那就全都去死吧，一切都回到起点，那才叫公平！”说完，又疯癫的狂笑。
长清被他问住了。站在他的视角，世间确实算不上什么公平。可他错就错在不该牵扯杀害无辜之人。
长清摇头叹息，他可恨，可憎，却也有一丝可怜。若是温瑾瑜成长时的身边都是良善之人就好了，若是那位医者能正确衡量生命与金钱就好了，若是……世间，再美好一些，世人，再温和一些就好了。
“那陈君素呢？”苍梧问。
温瑾瑜安静了。
“我听闻陈君素中年时家道中落，母亲病逝。他本可依靠最后的一间铺子安稳度日，可后来听说，他把铺子卖了，把宅子也卖了，说是要换钱去救挚友的母亲，他的那位挚友……”
“别说了！”温瑾瑜打断了苍梧的话。
他不敢去听，不敢去想。是他杀了陈君素，是他杀了自己在世间唯一的挚友。温瑾瑜更疯了，他颤抖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温瑾瑜记得清清楚楚。
陈君素质问他：“为什么！”
他也不想杀的，可他没办法，陈君素要回去禀报，温瑾瑜自知大业将成，绝不可以在关键时刻出错。
于是背后偷袭，将其击落水中，他与陈君素自幼一同长大，温瑾瑜清楚的很，陈君素最怕水了，一落水就慌得剑也拿不稳了，法术也击不中了。温瑾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随后侵占了他的神识，控制其慢慢走上岸，又指使他去拖延时间。
一直到这里，温瑾瑜都没想过要杀他。可谁知道，长清与苍梧哪是什么好对付的，他们太聪明了，法力太高强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温瑾瑜看着角落中的陈君素，杀心渐起。
如果……多炼化一位仙，会更快一点，阵法也会更强，反正也已经暴露了，反正杀的人也不缺这一个，多一个——又何妨！
“时间快不够了，我拖不起，我拖不起。”温瑾瑜疯魔般地呢喃，再次控制陈君素的神识，看着他一步步地走上献祭台，慢慢爬上炼化缸，最后——翻下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温瑾瑜杀了他，他的大业快成了！
只是可惜，现在事情败露，自己也快死了。温瑾瑜自嘲：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天亮了。
温瑾瑜最后再看了眼天边的朝霞，真美。上一次看它是什么时候呢？
温瑾瑜死了。
他再也没机会想到，上一次，是陈君素在的时候。
长清与苍梧站在原地发愣。良久，一只手不轻不重地落在苍梧的肩上，二人回头，原来是幸存的哑民，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些人，只见他们一齐拱手行礼，虽然全程无声，但也能想到，他们在说，“谢谢。”
长清与苍梧也回礼，微笑说，分内之事。
出镇路上，长清拽了拽苍梧，有些痛苦地问：“师尊，我同情他，是正常的吗？”
苍梧想了想，回：“正常。可恨之人也有可悲之处，你为他的悲惨遭遇感到同情，有悲悯之心，是正常的。”
“可我看到哑民，心头也很难受……又觉得我不该同情他。”长清依旧苦恼。
“可你也仅限于对他的过往感到同情而已，”苍梧抬手刮了刮他的鼻梁，补充道：“长清，心怀悲悯，并不意味着放弃匡持正道，做错了事，不论缘由，错了便是错。你斩杀温瑾瑜是为了正道，这是对的，你心生同情是因其往事，这也是对的。”
“所以，在不失公允之上，悲悯无错。”
“既不可失公允，也不可失悲悯。”
长清的心中顿时晴朗了许多，原本正在舔舐伤口，郁郁寡欢小猫，顿时活蹦乱跳。
“对了，师尊，不是我斩杀温瑾瑜，是我们。”
嗯。是我们！
感谢贝贝们阅读！
今天是长清小猫咪与耐心疏导的苍梧大猫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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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神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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