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离开国师府,径直去了羽林卫的郊外武场。
郊外空旷,是羽林卫教养新兵的场所。
“唉,大哥,你来了?正好找你有事。”陈钺刚从宫内回来,来武场取些东西,正准备去找陈遇。
陈遇偏头,这会儿还有事找自己的,有点疑惑:“什么事?”
“陛下刚来的口谕,让你戌时后进宫觐见,说约了几位大人谈立夏祭礼的事。”
“立夏祭礼?”陈遇想了想,“是快到立夏了,这祭礼向来是羽林卫负责巡防戒备的,找我倒是没错。”
陈钺点点头,小声道:“这次还是太常寺卿主持,国师主事。”
“太常寺卿和国师都是添头,主要还是看这次的主祭是谁,太子,还是徐亨。”陈遇摇了摇头,谁主祭,说明陛下对谁偏心。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陈遇顿了顿,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还能有谁?”陈钺疑惑。
“萧云何。”
“这……”陈钺也惊讶了一下,“但是十七皇子,连封位都没有,当立夏祭礼的主祭,不合适吧?这可是咱们北朝的大事。”
北朝夏季漫长,日头毒辣,少雨干旱,立夏祭礼便是祈雨的大节。
“什么合适不合适,陛下觉得合适就是最合适的。”陈遇嗤笑道。
“那也是嘛……”
“这样吧,你陪我去买点东西,买完了我就直接进宫。”陈遇叹气。
“我什么?大哥,今天是你练兵,我还有事!我是回来拿东西的啊!”陈钺一晃眼,陈遇便已经走得只剩一个背影了。
这雷厉风行的,倒有点陈遇以前的样子,陈钺品了一品,复尖叫:“我真有事!我……”
“我管你,快点跟上。”
陈钺虽只是羽林卫的一个普通中郎将,但陈遇和他自己都知道,陈钺没法再往上爬,不过是因为他姓陈而已。
陈姓,是北陈营将军夫人的姓,陈夫人出身高贵,乃是北朝世家贵族的大小姐。而千虎将军出身贫寒,入赘陈家,因此营中有功绩的将领,皆赐陈姓。
既已让陈遇当了大统领,羽林卫中就不需要别的陈姓将领了。
不过陈钺年纪尚小,在战场的时候才刚崭露头角,后来活了下来,被陈遇带在身边。
好就好在他没什么太大的功绩,不被人惦记。
他很念旧,一直唤陈遇一声“大哥”。
大将军、大哥、二姐、三弟,这些在军中的旧称已经没什么人再提了,陈惘曾抱怨为什么所有人都喊自己三弟。
众人哄堂大笑,说他既已做弟,就干脆做所有人的弟弟吧。
气得陈惘吱哇乱咬,然后被陈芝芝绑了丢在角落。
陈遇思来想去,他还是要去朱雀大街上的商铺买点东西,燕柠为了道纪的伤势奔来跑去的,陈遇的心里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她的医馆平日里已然忙不过来了,夜里还要去女眷家里看诊,常常是忙到半夜才睡。
自己无疑是在给她添麻烦。
“这家的杏脯……燕柠爱吃的,这家的梨膏糖尚且能入口……”
没过一会儿,陈遇手里就多了几打食盒,身后的陈钺一脸生无可恋,他左手胳膊和右手胳膊都挂满了东西,像个人形货架。
让陈钺把东西送去了燕柠的医馆,陈遇就调转方向去了宫城。
到了宫内,陈遇远远地就见到了太常寺卿和两位太常博士,正恭敬地站在御前。
还有一位是新上任的宗正寺卿,他是第一次见。
“陛下。”陈遇行礼。
“来了。”徐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太常寺卿还有什么别的进言吗?”
“臣……”太常寺卿司徒进欲言又止,他最大的进言已被驳回,还能有什么别的好说?
“臣无异议。”
徐帝轻哼了一声,挥袖道:“那便让萧云何主祭这次的立夏祭礼,两位太常博士从今天起就可以把相关事宜面授给云何。”
“是……陛下。”
两位太常博士面面相觑,但他们的顶头上司都没意见,自己敢驳什么?
陈遇皱了皱眉,克制自己的表情,怎么还真叫他给猜中了?
“宗正寺卿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年轻的宗正寺卿抿了抿嘴:“陛下,未尝不可,但臣以为还是给十七殿下一个封位,主持祭礼更为名正言顺。”
陈遇重新打量起了他,新来的宗正寺卿?瞧着年岁不大,有点女相,可惜愁眉苦脸的,不像个好人。
徐帝持笔的手顿了顿,“朕心里有数。”
宗正寺卿颔首。
“陈遇,今年的立夏祭礼照旧,你来安排,司徒进你认识,这是新任的宗正寺卿关渐鸿,他也会插手立夏祭礼的事宜。”徐帝随手一指。
“见过关大人。”陈遇行礼,他并不是很想认识这些新官老官,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久闻陈大人之名,今日得见,果真英勇不凡。”对方也客气了一句。
陈遇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久闻他的恶名吧?
“云何最近去哪儿了?”徐帝问,显然是问的陈遇。
陈遇腹诽道,他儿子上哪儿去了羽林卫怎么管得着?
但嘴上没犟:“臣不知。”
“你去找找吧。”徐帝不关心他的天人交战,只关心自己在乎之事,“领旨告退吧。”
“是,陛下。”
“谢陛下。”
众人从高亭处接了旨,依次从殿内出来,陈遇跟在关渐鸿身后,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什么意思?萧云何主持祭礼?
那太子呢?这么大的事,自己却没捞到一点面子,就这么吃了这个哑巴亏?
陈遇才不信徐瑛咽得下这口气。
“陈遇大人。”关渐鸿顿了顿脚步,让到一旁。
陈遇头都没抬:“有事?”
“在下北州漓泉人,初来乍到,还请多指教。”关渐鸿冲他行礼。
陈遇这才看他:“漓泉关氏?”
“正是。”
漓泉乃是北州三镇之一,可以说是北方最大的一个边陲城镇,而关氏是漓泉大户。
“谁把你从漓泉刨出来的?”陈遇笑道,边陲虽然能人众多,但真正能入北朝朝堂的,却极少。
“惭愧。”关渐鸿脸上有些高兴,但一下便收敛了起来,似不想被人察觉。
陈遇大概还是记挂着道纪的伤势,随口和关渐鸿聊了几句漓泉,就找个由头走了。
漓泉关氏,到底是谁塞进来的人?陈遇纳闷地想着,太子徐瑛还是徐亨?什么来路?
虽是漓泉关氏,但是阴沉沉的,没点北州汉子的粗犷和爽朗。
在北州时,陈遇亦没听说过此人。
而且宗正寺卿是举荐制,陛下亲自任命,走的并非是科举选拔的路子。
陈遇一时摸不清他的背景,准备回头让陈钺想办法查一查,别回头人把自己卖了,自己还在替人数银子呢。
和陈遇一同出城的还有宫里的马车。
既然已经决定了立夏祭礼的人选,那么高亭将会把陛下的手谕传达各方。
不过一个时辰,皇城里的皇子、官员皆知晓了这个消息,哗然一片。道纪很快就会知道这件事。
一声马嘶穿透夜色,国师府门口的众侍卫闻声望来。
这马嘶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这匹战马是陈遇从战场带回来的,和北耀城里能见到的马都不一样,马嘶声浑厚刚烈,如同穿云箭。
很是让他们这群骑着家马的小侍卫羡慕。
高亭也很意外地望来。
陈遇下了马,看到高亭盯着他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心虚。
“……”陈遇抿了抿嘴,准备编点什么缓合一下气氛。
“告辞。”高亭没搭理他,对着郑江说道。
“恭送高大人——”
郑江一本正经地行礼,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本以为是那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大人物,结果本人却相当随和。
这让郑江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又拜了两拜。
高亭语罢便上了马车,没打算和陈遇说话。
陈遇挑眉,这高亭,真会装看不见,难怪陛下这么看重他。
“帮我系马。”陈遇对郑江说道。
高亭刚走,应当是和道纪聊了许多,只是没想到走得这么晚,自己都转了半天了还是没避开这个老东西。
快步行至内堂,陈遇见到了靠在火炉边上的道纪。
脸色苍白,但勉力支撑着,燕柠在一旁把脉。
见他来了,手上还拎着一打食盒,燕柠眨眨眼:“算你有点良心。”
陈遇轻哼了一声,把食盒一股脑地放在了桌上,“高亭和你见过面了?”
道纪点点头。
“那想必是和你交代立夏祭礼的事了。”
“嗯,还好还有十日。”道纪抿了一口热茶,他的伤势应当能在十日内好一些,至少不会在祭礼上突然昏倒。
陈遇盯着他,又收回了眼神,“破格提拔萧云何来主祭,不是什么好事。”
“他非亲王,亦没有功绩,不懂北朝祭礼,怕是下面都不会服他。”
道纪饶有兴趣地扫了他一眼:“怎么跟我说这些?”
陈遇皱了皱眉:“他不是你师弟吗?你不关心?”
“我帮不上忙。”道纪反倒有些笑意。
陈遇想了想,道纪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关心萧云何,怎么说也是师弟吧?
难道他俩的关系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好?
自己居然会因此有点高兴,陈遇轻咳了一声:“也是。”
“高大人说,你今年也负责祭礼的巡防。”
陈遇点头:“这是第三年了,年年如此,反正也只是照着流程走,出不了什么岔子。”
道纪垂目:“但愿如此。”
“?”
“喝药。”燕柠面无表情地听他们谈话,并且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碗药汤。
“好。”道纪认命。
“再过一会儿宵禁了,我送你回去。”陈遇对燕柠说道。
“我今日不回去了,”燕柠撇了一眼道纪,咬牙切齿,“他夜里要准时服解毒药,还要换伤药。”
“他方才非要去见那个高大人,装得跟没事人似的,我怕他半夜死了。”
道纪略带愧疚地把药汤一饮而尽,又腥又苦,直让他把脸皱成一团。
况且对外来说,道纪并没有受伤,一切照旧。
陈遇见道纪喝药的表情不太雅观,想来这药是极其难喝的。
“燕柠配的药比外面配的难喝多了。”
燕柠瞪了他一眼,对道纪说道:“夜里服药,我到时候叫你。”
道纪点点头。
“那让女官收拾一间屋子,离道纪近点的。”陈遇使唤郑江道。
郑江本来门口候着,忽然有了事,大为受用,屁颠屁颠地忙去喊女官了。
“陈钺说他明天正午回来,明天让他送我就行了。”燕柠又说道。
“叫他来送你,怎么送完人都不见了?上哪儿偷懒去了?”
“行了,你别没事找事欺负人家,他本来今日就有事的。”燕柠对此颇有微词,急匆匆地把人叫来,也不想想别人也有事呢?
陈遇挑眉:“你俩现在一伙儿的?”
道纪轻笑了一声。
“笑什么?”陈遇和燕柠不约而同地问。
问得道纪往后一缩,“你们兄妹关系真好。”
“哼,谁跟他关系好,我这辈子欠他的!”燕柠嘀嘀咕咕,“喝完药就回屋休息,没事别在这里吹风。”
“我在等人。”道纪忽然说道。
“?”
燕柠差点一句“你有病吧”就脱口而出,但这句话结结实实是被她给咽了回去。
因为她的眼际一闪而过一个人影。
陈遇瞬间动了动,侧身往外看去。
他没拔剑,因为没有杀气,只有一股淡淡的剑意,高洁,冷冽。
那人似在观星楼顶伫立了几个弹指的时间,随后便如同夏夜的一阵凉风,吹入国师府的内堂。
“师叔,别来无恙。”
陈遇抬眼看去,来者着一身青衣,长长的斗篷帘子遮至他的肩膀。
看不清面容。
吓得燕柠一瞬间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倒退两步,撞在了门框上,“啊!好痛……”
那人听到尖叫,转头看了燕柠一眼。
“就不能走正门?”道纪叹气。
青衣人摘了斗篷:“走上面,比较近。”
“……你吓到燕柠了,”道纪示意道,“她是帮我治伤的医师,这是陈遇,羽林卫统领。”
“玄澄子,我师侄。”
陈遇沉默了片刻,端详他腰际的配剑:“诸剑闻意,霜天夜寒——霜剑玄澄子?”
玄澄子闻言冲他摆手:“惭愧,小道当不起如此盛名。”
随后又对燕柠微微颔首,以示歉意:“实没想到师叔身旁会有女子。”
“……”
“……”
道纪有时候觉得他这位师侄,不说话的时候是谪仙,说话的时候只想把他打成骨折。
玄澄子忽然看见陈遇的兵刃,不禁挑眉:“封侯?倒是许久未见了。”
陈遇没说话,只看着道纪,仿佛在思索什么。
在座的只有燕柠不是什么高手,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道纪:“你们高手相认,就是……靠认武器吗?”
道纪轻笑了一声,“我不是高手,不太清楚他们。”
“玄澄子是你师侄?”陈遇有点想不明白,玄澄子出名甚早,道纪是怎么做的人家师叔?
“我辈分大点,他专精剑法,我不太懂剑。”道纪解释道。
“他是少阳山的?”陈遇问,玄澄子名声很大,却从未说过自己师出何门,拜谁学剑,只知是一个道子。
“是,他的满盈剑意是天赋之至,剑法亦是自创,少阳山并不居功,因此并不让他对外宣称师出少阳。”
“搞不懂你们。”陈遇倒是颇想和他比试比试,毕竟是顶尖的剑法大家,平日里难得一见,下次见也不知要何年何月。
道纪忽然古怪地瞥了陈遇一眼:“我寻他来是为了替我解剑伤的。”
陈遇的嘴角垮下去三分,能掐会算的真是煞风景。
玄澄子点头,复又摇头:“师叔,虽说是解剑伤,我能告知你解法,何处去解,但至于怎么疗伤,我不会。”
“无妨,你能来便好。”道纪摇头。
陈遇换了个姿势靠在门框上,远远地见到郑江一脸邀功地从回廊里跑来,又一脚把他踹了回去:“再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你们国师有客人了。”
“啊?!”郑江打了个转,结结实实被推回了回廊,“什么?!”
“没我什么事,我回去巡夜了。”陈遇下了结论,他今天赶过来,确实是白来。
道纪连解剑伤的绝顶高手都叫的来,燕柠则是他的医师,自己最多是个侍卫罢了。
走了一个萧云何,又来一个玄澄子,怎么了,高手身边的高手都是扎堆的吗?
燕柠盯着自家大哥头也没回地走了,问道纪:“他怎么了?”
道纪垂目,想了想:“我去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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