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陈惘的事没了后文。
陈遇苦思冥想,要如何才能脱离困境,还没等想出个大概,北州突然来了紧急军报。
北州与夜蒙边境有夜蒙部落大军集结驻扎。
徐帝龙颜大怒。
陈遇还在牢里睡着大觉,就被羽林卫踹开牢门,带走面圣。
两个时辰后,他已经带着徐帝亲下的诏书和虎符,赶往北州。
这一路上陈遇都有些恍惚。
这些年里,他很难有这种情绪。沉闷的、压抑的,心急如焚却毫无准备。
这么匆忙的赶路,令他想到了那场大战。
那时候昼夜不分地赶路,疲惫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个人身上,令所有人都精神紧绷,喘不过气。
这次他走得更是匆忙,而且他夜里入宫,出宫便出发,宫内除了徐帝的亲信和自己,无人知晓大军压境。
还没来得及和道纪告别。
他忽然理解了千虎将军所说的,若有牵挂,每一次上战场便只剩痛苦。
千虎将军是怎么克服这种情绪的呢?陈遇从前从未想过,如今想问,斯人却已经逝去了。
这种情形下,鸿胪寺当派人与他同行前去边境谈判,但夜色深,情况紧急,再去鸿胪寺寻人恐有耽搁,因此陈遇带着羽林军先行出发。天亮早朝后,再派鸿胪寺和其他大臣共同前往北州。
陈遇猜测徐珀应当会来,他是皇子中唯一的武将。
至于鸿胪寺那边,他倒不知道如今谁有能力去战场上谈判了。
因为上一次上战场谈判的,便是昭王,他本有个徒弟,自制聪慧,是鸿胪寺的少卿,常带在身边,在昭王退隐山林后,也辞官离开,不知去了何处。
徐帝暂时还不清楚为何夜蒙忽然起兵,但陈遇猜测是因为陈惘的夫人,他没说谎。
如若不是夜蒙部落的重要人物,怎么可能会引得夜蒙罔顾休战书,如此强硬地出兵?
徐亨想不到自己这回闯了大祸,为了攀咬陈遇,这场儿戏终于变得可笑起来。
徐亨和萧云何自小在荣华富贵、人人簇拥下长大,怎么会知晓一位能够带兵打仗的将军,会被多少人敬佩呢?
他们以为出身和钱财,才是引人艳羡,该被所有人朝拜的。
陈惘或许无用,可陈遇却不一样。
若非弥天大错,每一个皇帝都不会选择斩将。
徐帝自然也知道这点,况且陈遇除了不太领他的情面之外,鲜少有什么大过失,顶多便是拿点朝臣的贿赂。
那些小恩小惠,算下来恐怕还没徐帝给的月例多。
……
清晨的钟鸣响起,徐帝一夜未睡,虽签下休战书,但自古两国交战,只有谋算,没有真心。
休战书只不过一张薄纸,说撕便撕。
道纪也一夜未眠,他似有感应,在夜里星辰升起之时,便已经看见群星黯淡,只有北斗星仍在闪烁,只是,其中一颗却也黯淡,不过尚未隐去。
“还不算太坏。”道纪喃喃道,去了早朝之后,就知道星象是否应验了。
若他所料不差,早朝之后,小狸的线报就要到了,也不知道带来的消息是喜是忧。
道纪今日去的晚了些,许多朝臣都已到了,大多人都面色沉重。
还没等道纪找到关渐鸿此人,高亭已经慢吞吞地从后方走来,清了清嗓子:“陛下到——”
诸臣们皆各归各位。
徐帝懒得问候,直说正事:“昨夜急报,北州和夜蒙边境有夜蒙军安宅扎营,兵力不少。”
堂下皆倒吸了一口冷气。
徐帝又道:“朕已派陈遇和羽林卫旧部连夜赶往北州,徐珀——”
他抬头,堂下走来一人,个头出众,眼神深邃。
“儿臣在。”
“你也去北州,和陈遇一同统领北州边军。”
徐珀微讶,抬头注视了徐帝一瞬,“儿臣遵旨。”
兵部尚书上前,问道:“陛下,我朝和夜蒙仍在休战,他们可是有所求?”
徐帝哼了一声:“他们要求我们归还部落公主,娜希德。”
兵部尚书愣在原地,“谁?”
“陈惘的夫人,牧神部落主迦南德的女儿娜希德。”
徐亨懵懵地愣在原地。
“区区陈惘,怎么会和部落公主成亲,这不是成了驸马?”堂下有朝臣不解。
“你忘了,牧神部落乃蓄马人,而陈惘在军中,没少和军马打交道,也懂马爱马,这才有机会做人家的赘婿。”
讥笑声不断。
本朝将军做了人家夜蒙的上门女婿,怕是论谁都要抬不起头来。
道纪叹气。他总觉得陈惘和这位娜希德公主并非只是联姻,因为陈惘的字里行间都很在乎这位夫人,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
或许陈惘——早就没想过再以将军的身份回到北朝。
“夜蒙公主什么时候到?”徐帝的眼神落在徐亨的脸上。
徐亨有些难堪:“明日应到了。”
徐帝冷漠地看着他,又对朝下扫了一眼:“我朝将派人送公主回夜蒙,和夜蒙在边境和谈,鸿胪寺和礼部谁去?”
朝下沉默了许久。
忽然上前一人:“礼部宁非物愿去。”
朝下议论纷纷。这礼部老尚书前些月逝世,这位新任的年轻代尚书乃是陛下钦点的,身上无功,这可不是求功来了?
徐帝郑重地点头:“宁卿虽年轻,但不缺胆色,不错。朕准你前去。”
“那鸿胪寺呢?”
鸿胪寺无人应答。
徐帝正在怒头上,见没人应他,更是怒火中烧:“堂堂鸿胪寺,竟无人可用!”
堂下的群臣皆又把头低得更深了,当年昭王统领的鸿胪寺有多风光,现在的鸿胪寺就有多抬不起头。
那时鸿胪寺与夜蒙,或与他国面谈,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但似乎鸿胪寺的气运皆在昭王一人身上,他和他的徒弟离开后,鸿胪寺再不成器。
徐帝把玉桌砸得哐哐响,堂下却无人敢出一声,群臣纷纷下跪,天子之怒,何人承受得起?
过了半晌,许是知晓了鸿胪寺无人可用,徐帝终于卸了火气,声音喑哑:“除了鸿胪寺,可还有人愿去?”
无人应答。
道纪往堂下一扫,群臣面无血色,只有徐珀站得笔直,摇了摇头。
“还有谁,愿去?”
天子三问,鸦雀无声。
冕旒珠翠轻响,一道玄色身影款步而下,道纪深鞠一躬:“臣愿去。”
满座哗然。
徐帝盯着他半晌,连高亭都忍不住去看徐帝的脸色。
徐珀挑眉看他,倒有些欣赏。
徐亨和太子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想到还有这茬。
北朝有令,国师不得与政,可和谈送亲这些事,本就和九寺有关。
国师虽听着像个摆件,但实则是一个统领九寺的虚职,乃是九寺主管,道纪这番请愿,倒也不算逾矩。
只是事出突然,谁都没反应过来,原来国师之职,本是九寺之首。
“好。”徐帝又深深看了鸿胪寺众人的方向,那处空了一个位置,长长久久地空着,是昭王的。
“北朝年轻英才辈出,你们这些老不死的,统统自罚一月俸禄,充当军饷!鸿胪寺所有人,禁足反省一月。”徐帝厉声。
堂下噤若寒蝉,跪倒一片。
徐帝面色不佳,但对道纪的语气软了许多,生怕有什么遗漏:“你对北州不熟,让徐珀还有关渐鸿陪同,那些谈判的礼节,让宁卿教你。”
“臣遵旨。”徐珀和宁非物纷纷应道。
关渐鸿面上一暗,却不得不上前:“是,陛下。”
徐帝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对兵部和羽林卫胡泰道:“等夜蒙公主到了,令她见过陈惘之后即刻出发。”
徐亨后槽牙都快咬烂了,此刻正气得发抖。他知道自己不可在朝上再提此事,可他千辛万苦在边境和夜蒙安插的人手,费了多少时间和银子才和萧云何查到陈惘。
却输在此处,一切都打了水漂,他绝不甘心。夜蒙敢出兵讨要娜希德,万一他们还要北朝归还他们的异国女婿陈惘呢?
自己岂不是成了这桩事最大的笑话?
朝会散了,群臣皆灰头土脸地走了。徐亨没有再说一句话,他杵在那个属于他的位置上出神。
谁都没敢同他搭话。
道纪离开时在他身边顿了一顿,见他失魂落魄,竟有些同情他。
“国师大人。”徐亨忽然叫住了道纪,他忽然好像想通了一点。
道纪回头。
朝上已经无人,安静得有些吓人。
“我以为你即便是和萧云何闹翻了,最多也就是帮着太子来对付我,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从头到尾,帮的都是陈遇。”
徐亨的笑声令道纪毛骨悚然。
“你不过是一个道士,去过战场吗?知道上次走上战场谈判的人是谁吗?是昭王。”徐亨怜悯地看着道纪。
道纪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提醒他一点:“当年和夜蒙之战,确由昭王和谈而成。这次只是归还一位误捉的夜蒙公主,何必如此惧怕呢,徐亨殿下?”
身为北朝的皇子,对政敌可下狠手,心机手段雷厉风行,可对边境国之事心有戚戚,陈氏军给北朝带来安定不过三年,北朝的皇室却已糜烂至此?
那未免太荒谬了。
“我不会输的,我不会。”徐亨放声大笑,扬长而去。
道纪回头,朝堂之上,玉座孤立;朝堂之下,灯火长明。
玉座上只有一人,而烛台上的蜡烛,一支接着一支燃烧,不过是可随时替换的消耗品。
终不是自己该踏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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