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和道纪来的尚早。
北州的夕阳方才露出鬓角,勾染着天际一丁点的红。
他们这回换了个角落,在马厩的附近有一处茶馆,虽有些距离,但其中一桌,刚巧对着马厩的方向。
能看到棘子正在刷马厩。
陈遇和道纪两人坐下,要了一壶茶。
他俩各换了一身粗布衫子,日头还晒,各戴着一顶短斗笠,恰好能遮去两人大部分的面容,显得两人像是来赶集的外客。
流风集一开,漓泉镇里人来人往,他们坐在这里不会显得突兀。
道纪盯着棘子忙里忙外,不免好奇:“他们这些探子拿着飞鹰的赏银,还要这么辛劳做活计?”
陈遇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棘子的动作:“有些人拿了赏银,心就懒了,成日待在家里游手好闲,这样便引人猜疑,游手好闲哪儿来的钱财?”
道纪还没想到这一层,颇为认同地点头。
“所以飞鹰的人大多有自己的活计,三教九流,即便不做探子了,也有份糊口的事做。”
“这飞鹰倒是个明白人,不把他们这些手下当用完可抛的用具。”
“就怕他想得太明白咯。”陈遇又要了两盘瓜子,一盘花生,这粗茶并不好喝,有些硌喉咙。
忽然来了一个女子,遥遥地走来,站定在马厩虚掩的矮门前。
棘子见了她,甚是高兴,擦了擦手,来和他说话。
那女子和棘子隔着马厩攀谈了几句,茶馆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棘子脸上似乎挂着笑,连连摆手,叫女子离得远些。
那女子笑得和煦,举起手中提着的篮子,冲棘子示意,便放在了矮门旁,随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陈遇正把一颗剥好的花生扔进嘴里,看到了这一幕,奇道:“还以为他是老光棍一个呢。”
“这么看人如面不太好吧。”道纪揶揄道。
陈遇笑道:“那不然呢?”
“那关渐鸿却没见有人替他说媒。”道纪想到,如此红人,居然连份姻缘都沾不上。
“都没人给我说媒,还给他说?他看着就像是陛下推出来砸场的,谁敢给他说媒?到时候别连累自家姑娘吧。”陈遇相当了解这群朝堂上的老东西,此事他自然是懂的。
道纪抬眼:“没人给你说媒吗?”
陈遇顿时被噎了一下,这叫什么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实……嗯,本朝的适龄的公主只有喜乐一位,已经定了宁非物为驸马,其余的还未到适婚的年纪,其他大臣家的姑娘,都对我避而远之。”
绞尽脑汁解释了一番,陈遇啧了一声,因为他发现道纪根本只是在逗他。
“很好笑吗?”陈遇有些恼怒地问。
闻言道纪即刻收了笑意:“是我唐突了。”
“是挺唐突的,打探我的婚事,还明知故问。”陈遇用指节敲着茶桌以表不满,“什么意思?”
“好奇罢了。”道纪侧过头,躲避陈遇询问的目光。
自从来到北州的北陈营,道纪的心情一直沉重如千斤之石压在心头,一是谈判诸事繁杂,他尚没有经验,二是发生种种既在梅花天卦之中,又在道纪的预料之外。
来到漓泉,道纪才发现这块重石不知不觉被移去了,就好像被漓泉偶尔会刮起的微风吹落。
还撩得人心痒痒的。
“现在学会来消遣我了,想是跟燕柠待久了,沾染了她的恶习。”陈遇扼腕叹息,还有那个宁非物,也不是省油的灯。
道纪注意到棘子的动作,“他好像要离开。”
陈遇随着他的眼神看去。
许是今天的事情颇多,到了几近日落的时分,棘子才开始收拾自己的马厩。
脏泥和马粪在马厩的四处散落,他拿了一桶水,不舍得多用,一点一点倒着,拿着大扫帚细细打扫。
终于洗刷干净,棘子在马槽里添了些新干草,检查了所有的马都已拴好,关上了大门,落了锁,这才揣着手往茶馆的反方向离开。
陈遇已经嗑完了两盘瓜子和半盘花生,见棘子离开,收起了懒懒散散的态度,猛喝了一口茶漱口,对道纪说道:“看起来是要走,我们跟上。”
两人跟的不远,也不敢跟的太近,棘子已经做了几年的探子,对有人跟踪很是警惕,否则不会跟飞鹰干到今天。
“他是要先回家吗?”道纪小声问道,他正在一个摊位上和陈遇佯装挑选布匹。
陈遇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眼神:“他要在人多的集市上转几圈,好甩开有心之人,很是老成。”
道纪企图再确认棘子离开的方向,生怕他消失在人群里。
头还尚未侧过一半,就一把被陈遇拽了回来,“别看。”
“别跟丢了。”道纪有些焦急,眼看着棘子钻进人群,等会儿溜之大吉了可怎么找?
“别急,我盯着呢。”陈遇气定神闲地拿着一块布对着道纪的脸比划,“这个颜色很衬你。”
“?”道纪侧过脸,拍掉了陈遇的手。
“客人您真有眼光,这里头可是咱们九曲特有的紫麻纱,色泽很独特的。”老板搓搓手,看着一同来逛集市的二人,口音听着像是南方来的。
“您是九曲来的?”陈遇随口一问。
“那可不,这流风集可热闹了,我这过来卖些纱,换些银两好给夫人买玉镯子呀。”
陈遇被他逗乐,指了指道纪:“这颜色确实独特,按他的身形,给我裁个两件衣裳的吧。”
老板的脸笑开了花:“好嘞,好嘞,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道纪听得一头雾水,实则他的心思还在棘子身上,对他们二人的话不甚上心,没料到陈遇居然真的有闲心给他买布料。
陈遇觉得道纪这紧张的模样实在好笑,想来道纪从未跟踪过人,不自在是正常的,只好拽着他的手臂,小声说道:“这条街上最不自然的就是你。”
“……”
道纪讪讪地接过了陈遇递给他的一大包布料。
“走了。”陈遇示意他跟上,“这回真要跟紧了。”
棘子的脚步越来越快,穿梭在人潮之中。
他来流风集转了几圈,似乎发现一切照旧,无人跟踪他,便松懈下来,直往一条小径而去。
这条小径通往关家的方向,越往这里走,人迹越少。
陈遇皱着眉,这漓泉镇上他算得上熟悉,能在棘子回头的时候找到隐蔽之所,只是他走的是关家的方向,令陈遇格外警惕。
道纪紧跟着他,怕干扰陈遇跟踪,他已经许久没说过话。
棘子又走了一段,就在接近关家内的一处凉亭拐了弯。
陈遇吸了一口凉气,这里转弯过去便靠近漓泉城的城墙,那里没什么遮挡,是一条直路,平时除了巡逻的守城兵以外,人迹罕至。
若直接跟在后面,定然会引起棘子的注意。
于是他立刻带着道纪换了一条路,准备在后方一条民宅拐往城墙的弄堂里蹲守,让棘子先走,自己好在民宅转角处栖身,这样等于缩短了一半的路程。
可惜陈遇算错了棘子的脚程。
又或是棘子半路起了疑,在这段直路上走得格外慢,他在转角处窥视,竟没有见到棘子的背影。
“糟了。”陈遇多年的跟踪经验告诉他,棘子还没来。
那么接下来棘子路过这个转角之时,便会注意到提前在那里的自己和道纪。
如果他带着道纪去民宅背面躲藏,棘子会不会看见两人仓皇离开的背影?
或者棘子走了,躲在暗处的他二人还未察觉,那么跟踪就失败了。
走,还是不走?
陈遇的头都快裂开了,他好不容易做的局不能毁在他自己的失误里。
而且这失误来得太意外了,陈遇看得出来棘子根本没发现他被跟踪。
自己若非有相当的暗探经验,怎么能够组起自己的虎部?
火光电石之间,陈遇拽过道纪手中的紫麻纱,瞬间朝着头顶抖开,将两人罩在其中。
道纪茫然地盯着陈遇,手空空地攥着,还未反应过来,满眼的愕然,他不知道陈遇一弹指间做了什么决定。
他只看见陈遇的脸出现在自己的咫尺之间,熟悉的气息撞入他的鼻尖,炽热的手心托住了他的后脑,一阵不合时宜地亲吻地落了下来。
道纪惊愕地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但恍惚间听见有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好像是谁路过,对着他们起哄。
几个弹指后,他下意识扭头想躲,被陈遇一把按住,但陈遇这次的动作却柔和了许多。
待道纪回过神来之时,竟觉得陈遇的这阵亲吻心不在焉的,还带着一些笨拙,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陈遇。
待棘子离开,陈遇飞速放开了他,胡乱地把紫麻纱团成一团,塞进道纪怀里,“走了。”
道纪满脸沸色,只得跟着陈遇走了。
走了没两步,陈遇又停住,知道方才事态突然,吓了道纪一跳,这才低声解释道:“在漓泉,未婚嫁男女偷情是常事,大家都见怪不怪了,只会起哄。”
“?”
偷什么?道纪有些耳鸣。
“漓泉风气开放,看对眼的男女若提了婚嫁,未到成婚的时刻,寻些乐子很常见的。”陈遇企图亡羊补牢。
道纪脸上的沸色还未褪去就要重新涌上了,他忙阻止陈遇:“……别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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