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日后，飞舟降落了。
二十几个孩童被放在了一处石阶前，只有日落之前到达山顶的才能拜入宗门。
苏夏棠仰头望着眼前沿着山势逶迤向上被云雾遮挡看不到头的青石阶，不由咽了咽喉咙，围栏都没有，万一脚滑摔下来不得成肉泥啊！
说不害怕是假的，可是，要想修炼，这已经是她筛选出的最安全的一条路。
若要大收益，不可能什么风险都不冒的。
苏夏棠率先走出人群，深吸了口气，踏上了第一道石阶。
身后的孩童见有人起头了，哭着要爹娘的，闹着要回家的，都暂停了动作，看向这个光头女孩，见她一个台阶又一个台阶，走得稳稳当当，并没有摔下来，他们也安心了些。
之后，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了爬山的队伍，连哭闹得最凶在地上打滚的孩子都爬起来用袖子抹了脸，鼓起勇气爬上了阶梯。
刚开始的时候还不明显，后面队伍拉成了一条长蛇。
苏夏棠毕竟是个大人，懂得合理分配体力，不像有的孩子开始兴冲冲一股脑往上爬，然后就后继无力，爬爬歇歇。
她留意着周围，始终保持匀速爬梯，规律呼吸，就算这样，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她脑门上也冒出了细汗，喘息也急促了起来。
往下望了一眼，大地似乎在旋转，吸着她往下倒，苏夏棠连忙把住了石阶。
她不敢再朝下看，深呼吸了几次，眼睛只盯着前方，继续往上爬。
不论下面没有防护，跌下去不是失败就是死，两者对她差别其实并不大。
此时，她身后早已看不见其他孩童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的石阶依然被云雾遮挡，好似根本没有尽头。
苏夏棠机械地向上爬着，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流，耳边是自己粗重的喘气声，不知爬到了哪里，也不知道还要爬多久，还必须得时刻保持警惕，谁也不知道树木深处会不会有野兽突然扑出来，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撕碎。
身心的双重煎熬，使得她越发疲累。
麻木的身体似乎失去了知觉，眼皮要阖不阖，最后无力垂下。
她闻到了消毒水的气味，慢慢睁开了眼，入眼的是洁白的墙壁。
身体各处都传来剧烈的疼痛，像有一万根针在她皮肉里穿刺挑开，痛得她发出呻吟。
”小姑娘，你醒了啊。“旁边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她偏头看去，是一个穿病号服的大婶，关切又同情地望着她。
苏夏棠张了张嘴巴，只发出嘶哑的音节。
大婶忙道：“别急，你伤得太严重了，现在还说不了话。”
似是看出她的迷茫，大婶接着说：“其实你运气也算好，那么大的雷暴竟然能活下来，以后可千万别在下雨天往树林里钻，唉。”
她叹了口气，欲言又止地偏过头去：“才醒不久，你先好好睡会儿吧。”
苏夏棠想起来了，她为了抢一颗奇异的果子被雷劈了，现在是被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了吗？
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苏夏棠忍不住打了个抖，然后疼得龇牙咧嘴，越动越痛，最后只能含泪咬牙强忍。
这么痛，她的伤得多重啊？
苏夏棠心里升起不妙的预感，强忍着痛意，慢慢地，顽强地，将头抬起了一点弧度。
病床上躺着个用白色绷带缠满全身的木乃伊，绷带表面有几处还沁出了黄色水痕，不知是药水还是脓水。
苏夏棠绝望地倒回床上，后脑磕到让她一阵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最后又被疼痛唤醒。
对了，她不是穿越了吗？穿到了修真界，在雷光城测出了超好资质就等着回宗门呢！
难道都是在做梦吗？
苏夏棠不敢相信，不想相信，不知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回过神来只觉得耳朵冰凉湿润，随后被全身火辣辣的刺痛掩盖。
这疼痛如此真实，时刻提醒着她，她连欺骗自己都不能够。
在外打工的父母车祸身亡的时候，她的天塌了，以后就算每年过年，她也不能在路口，等到拎着大包小包，朝她微笑的爸妈了。
奶奶哭晕了过去，却得振作起来，为了供她上学，五十多的人了还要去捡废品，她放学捡瓶子被同学撞见闷头往家跑的时候，觉得生活好绝望啊，她们祖孙过得好苦啊。
但就是这样，她也和奶奶扶持着走了过来，靠着成绩免学费上了本地最好的高中。
高二的时候，奶奶生病去世了，以往对她还算照顾的叔叔婶婶，转头就翻脸要她交出爷爷奶奶的房子，说她没资格继续住在这里，她觉得好冷好害怕，不知道要怎么办。
流落街头的恐惧让她扯下脸皮向学校求助，在老师的帮助下，她查出奶奶临终前托人将房子转到了她名下，她嚎啕大哭，哭过后觉得自己已经百炼成钢，再也不会被绝望打倒。
直到今天，她发现穿越修真界改变命运的美梦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如今，梦醒了。
因为一时的好奇和贪念，她重伤成了废人，下半辈子彻底完了。
此刻，她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绝望，无边的窒息和冰冷像潮水包裹了她，连呼吸都是莫大的辛苦。
她好后悔，后悔自己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直接回家，后悔为什么好奇心这么重非要去看看，后悔自己太过贪心忽视了潜在的危险硬是逞强去抢果子。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她绝望了，躺在医院里浑浑噩噩，看着医生护士来来去去，似乎在对她焦急说着什么。
她不在乎了，一切都没了意义，只是在等死而已。
她又痛又累，昏昏沉沉，某一天，模糊看到戴着口罩的医生摇了摇头，宣判了她的死期。
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轻，似乎要飘起来了，身体却越来越冷，这是要死了吗？
生命的最后一刻，十八年的时光走马观花般从她脑中飞快划过，直到那天，她之前逃避不敢回想的那个晚上，她又回到了命运的转折点。
再选一次，她……
依然会好奇寻到那个公园树林，会冒险摘下那颗奇异的果子，只是她会对自己更狠，动手得更早，不会犹豫害怕白白浪费了时间，直到雷劈的前一刻才摘得果子。
她就是这么一个对世界充满好奇又贪心得到的人啊！
哪怕最后依然被雷劈成了废人，她也不会后悔了，活着不就是要遵从本心吗？
她只是有点遗憾，自己一时想岔了。
人还是活着最重要，活着才有希望，就算重伤毁容，就算真的残疾只能躺在床上，但她还有脑子啊，还有脑子就还能赚钱，有钱就有缓解甚至治好的希望。
她才活了十八年，太短太短了，还有那么多美好没有经历过。
她真的还没活够啊！
*
同一时间，一座宽敞明亮的大殿里，正中间摆了一面宽三丈高九丈的巨大水晶镜。
镜面上显示着一个个孩童咬牙爬山的画面。
两旁坐了十来个修士，正一边喝着灵茶一边观看，还时不时点评两句。
“快看，这个小胖子哭得肉都打颤，边哭边爬的样子真可怜啊。”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坏笑着指道。
不少人随之看去，都忍不住一乐。
一名沉稳的女子无奈看了闵时一眼：“这已经是最后一批了，过不了几日就该开课了，到时可不能再这般嬉闹。”
闵时正了神色：“冯师姐放心，这次好不容易抢到教导任务，师弟必定不负宗门信任。”
“是啊，冯师姐安心吧。”有人附和道：“贡献值高，又能结下善缘，之前嘉木真君就借此晋升元婴，一时成为佳话，我等都珍惜这次机会，还盼望着下次。”
“说来，这批里也有个绝佳资质的好苗子。”有人指了下，叹道“天雷灵根，金色资质，第一个登梯原本勇气可嘉，如今却落后了许多，希望她能早点醒悟。”
“小小年纪，心思还挺重，幻境陷得这般深，也不知能不能按时抵达。”也有人表示不看好。
不少人点头同意。
此次测验并非考量体力，而是重在心境，当孩童身体过度疲惫时便会陷入幻境，通过幻境后就会被传送到山顶附近。
幻境不难，除开大奸大恶和心性太差之人，其余都很容易挣脱的，这孩子也不知道遭遇了什么，都快生成心魔了。
修真一途，天赋固然重要，但心性也是重中之重。
殊不知多少天才半路陨落，能成就元婴化神的都是心性坚韧之辈，里面不乏天赋一般之人。
“咦，这是……”一道惊疑不定的呼声响起，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
他们定睛一看，发现画面中的光头小女孩周身不知何时聚起了旋风，疯狂吸引着周遭灵气旋转而来，冲刷她的身体。
树枝拍打晃动，草叶沙尘被卷飞，动静实在惊人。
小女孩双目紧闭，神色挣扎，在飓风中苦苦支撑。
“这是顿悟引起的灵气淬体。”闵时语气肯定。
有人惊异：“现在的孩子还没开始修炼竟然就能顿悟了？若不是在我眼前发生，我是万不能相信的。”
“淬体后，小姑娘今后炼气和筑基的路比别人好走多了。”
冯师姐缓缓道：”不止，最重要的是心境的提升，保持下去，前期的境界也就是水磨功夫了。“
在座都是金丹修士，此时听了这话，也不由得羡慕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能走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
苏夏棠再次睁开眼。
此刻头脑清明，身体也格外轻松，像是吃了顿大餐又做了套全身按摩，状态好得不能再好了，半点酸疼也无。
一切都是幻境吗？原来这就是她深藏心底的恐惧。
身下石阶冰凉的触感拉回了她的神智，她记起现在还在考核，不敢耽搁，抓紧时间往上爬。
没过多久，她便看见了最顶上那阶站着人。
她竟不是第一个吗？明明她前面爬得最快，可能是在幻境里耽搁了时间吧，第二名也不错。
那人好像是回头说了什么，然后又站出来第二个人、第三个人……一团人。
苏夏棠：“……”
她放弃去数了，只是自顾自加快了脚步。
踏上了最后一个台阶，苏夏棠望了望天色，安慰自己，好歹合格了不是。
“你终于到了啊，我们等得都快睡着了。”有孩童抱怨了一句。
苏夏棠一脸疑惑：“嗯？你们很早就到了吗？明明幻境很难啊。”
“原来这叫幻境啊，就和做梦一样。”
孩子的关注点总是这么奇特，后面有人叽叽喳喳讨论自己梦到了什么，一下子就给话题带歪了。
苏夏棠无奈，只得换个方向问：“那你们都是怎么从梦里醒来的？”
“我看到一条大黑狗冲我叫，我就闭着眼睛往前冲，然后睁开眼狗就不见啦。”
“我梦见我考了丙等，爹知道了拿竹条抽我，我哭着认错，然后就醒了。”
孩子们七嘴八舌交谈着，苏夏棠脸色复杂，她明白了，这些都是真正的小孩子，心性单纯，幻境肯定是更容易的，而她是个心思复杂的成年人了。
见她不说话，有个小女孩问道：“你是不是因为自己是最后一名在伤心啊？”
“我最后一名？”苏夏棠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周围的孩子齐齐点头，告诉她，我们有二十三个人，你是第二十三个。
苏夏棠自闭了，原本她因为自己资质好还有点翘尾巴的，现在整个人啪叽回落到地上。
还是得努力啊，成年人有成年人的优势，小孩也有小孩的好处，不能掉以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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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宗门测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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