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公交站台的顶棚边缘滴落，在水泥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水坑。清黎宁看了看手表——下午四点二十分，距离他上次离开学校已经过去了三周。
他本不该再出现在这里。
但那天在医院门口分别时，钰潇偷偷塞给他的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坐立不安。纸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每周三下午四点，我会在7路公交站等妈妈。"
没有请求，没有要求，只是简单地陈述一个事实。但清黎宁读出了其中的期盼——这个被全世界辜负的女孩，依然在等待一个可能不会出现的人。
所以他来了，穿着便装，戴着鸭舌帽，像个普通路人一样站在站台最边缘。四点二十五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街角。钰潇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瘦削，宽大的校服像挂在衣架上，走路时低着头，肩膀微微前倾，仿佛随时准备承受打击。
她没有立即看到清黎宁，而是先环顾四周，目光在每个角落搜寻着什么——可能是她母亲的身影。失望掠过她的脸庞，然后她走到站牌下，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
清黎宁清了清嗓子。
钰潇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手中的书"啪"地掉在地上。那是一本关于航空知识的图册。
"清...清老师？"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我现在不是老师了。"清黎宁弯腰捡起书，递还给她，"叫我清黎宁就好。"
钰潇接过书，指尖微微发抖："您怎么会..."
"我收到了你的纸条。"他简短地说，目光扫过她裸露的手臂——烟头烫痕已经结痂，但留下了明显的疤痕，"你妈妈没来？"
钰潇摇摇头，眼睛里的光暗淡下去："她上周发短信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她咬了咬下唇，"但我猜她可能改变主意了。毕竟，谁会想要一个..."
她没说完，但清黎宁知道那个空缺的词是什么——"问题少女"。这个词像刀子一样刻在钰潇的自我认知里，由她父亲、林悦和那些视而不见的老师共同雕刻而成。
"不会的。"清黎宁坚定地说，"你母亲收集了三年的证据，她不会放弃。"
钰潇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真的吗？"
"真的。"清黎宁点点头，"有时候，大人处理事情的方式和孩子想的不一样。但不等同于不爱。"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钰潇什么。她的眼眶微微发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航空图册的封面——上面是一架翱翔在星空下的飞机。
"清老...清先生，"她犹豫了一下，"您还会开飞机吗？"
"会。"他微笑，"下个月就复飞了。"
"真好。"钰潇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羡慕，"能飞到那么高的地方...一定很自由。"
清黎宁正想回应，突然感到背后一阵刺痛——像是被人用目光钉住了。他猛地回头，看到马路对面，一个红发女生正举着手机对准他们。
林悦。
即使隔着一条马路，清黎宁也能看到她嘴角扬起的冷笑。她放下手机，夸张地做了个"我拍到你们了"的口型，然后转身离去，红发在雨中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钰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她看到了..."
"没关系。"清黎宁试图安抚她，"我们只是正常聊天，没什么好怕的。"
"您不了解林悦。"钰潇的声音发抖，"她不会...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7路公交车缓缓进站，溅起一片水花。钰潇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上车，甚至没来得及道别。车门关闭前，清黎宁看到她最后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决绝，仿佛准备独自面对一场已知的风暴。
清黎宁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肩膀。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彻底远离这所学校和其中的是非。但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钰潇摩挲那本航空图册时眼中的向往——对高处的向往，对自由的渴望。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苏雯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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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清黎宁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打开门，看到苏雯站在门外，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手里攥着一部手机。
"出事了。"她径直走进房间，把手机递给清黎宁，"看看这个。"
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校园论坛的页面。置顶帖标题赫然写着《震惊！前管理员与女学生不正当关系实锤！》，下面附着一张高清照片——正是昨天他和钰潇在公交站交谈的画面。照片角度刁钻，看起来两人靠得极近，仿佛在亲密交谈。
帖子内容更加恶毒，声称拍到"多次秘密约会"，暗示有"金钱交易"，甚至附上了清黎宁之前宿舍的值班表和钰潇的课程表，标注出"可疑的时间重合点"。
最令人作呕的是评论区，充斥着各种下流猜测和幸灾乐祸的嘲讽。点赞最高的一条评论写着："早就觉得那女的不对劲，平时装清高，原来私下这么骚。"
清黎宁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这是诽谤！我们可以起诉——"
"没用的。"苏雯疲惫地打断他，"发帖账号是匿名的，服务器在国外。而且..."她深吸一口气，"林悦的父亲已经向学校施压，要求'严肃处理'这件事。"
"处理什么？我和钰潇只是正常交谈！"
"在那些人眼里，这不重要。"苏雯的声音异常冷静，"重要的是，你成了他们转移注意力的工具。现在没人会关心钰潇被霸凌的事，所有人都在讨论这段'丑闻'。"
清黎宁突然明白了林悦的算计——这不仅是报复，更是完美的烟雾弹。一旦涉及"师生不正当关系"的指控，之前所有的霸凌证据都会变得无关紧要。
"钰潇怎么样了？"
"被叫去校长办公室'谈话'了。"苏雯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接到班主任电话，说鉴于'事态严重性'，建议钰潇'暂时休学'。"
清黎宁猛地站起来："我去学校解释。"
"不！"苏雯抓住他的手臂，"这正是他们想要的。你一去，就坐实了'关系特殊'的猜测。"她的眼神变得锐利，"清先生，你必须远离我女儿，至少表面上如此。"
清黎宁甩开她的手："所以我就该躲起来，让一个十六岁女孩独自承受这一切？"
"你以为我不想冲进学校带她走吗？"苏雯突然提高声音，眼中泛起泪光，"但我有禁止令！如果我出现在学校500米范围内，她父亲可以报警抓我！"
两人陷入沉默。雨滴敲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
"那现在怎么办？"清黎宁最终问道。
苏雯擦掉眼角的泪水，从包里取出一个U盘："这里面有我收集的所有证据原件。我联系了一位做记者的大学同学，她答应帮忙曝光这件事。但需要时间。"
"在此期间钰潇怎么办？"
"熬。"苏雯的声音低下去，"只能熬。我已经托朋友给她递了纸条，让她无论如何坚持一周。"
清黎宁走到窗前，看着雨中的城市。远处，一架飞机正穿过云层，在灰色的天幕上留下一道白色的尾迹。他想起了钰潇说的话——"能飞到那么高的地方...一定很自由。"
现在，那个渴望自由的女孩正被困在一场精心设计的谣言风暴中，而他，一个曾经发誓要保护弱者的军人，却只能袖手旁观。
"还有一件事。"苏雯打破沉默，"林悦不只是想毁掉钰潇的名誉...她父亲正在竞选区教育局副局长。如果这件事闹大，对他的形象不利。"
清黎宁转过身："所以这是一石二鸟？既报复了钰潇，又为她父亲的政治前途扫清障碍？"
苏雯点点头："我查过，之前也有过类似事件。一个女生举报林悦霸凌，结果被反咬'勾引老师'，最后转学了。"
清黎宁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清先生，我是钰潇的朋友。她让我告诉您：不管发生什么，请记住您是她唯一的星星。她已经把证据备份藏在宿舍床板下了。」
清黎宁的心脏猛地收缩。这读起来太像...诀别信。
"我们得做点什么。"他把短信给苏雯看，"现在就要。"
苏雯读完短信，脸色变得煞白："那个傻孩子...她想干什么？"
两人同时冲向门口。清黎宁抓起车钥匙，脑海中闪过钰潇上公交车前那个决绝的眼神——不是恐惧，而是接受某种命运的眼神。
雨越下越大，像要把整个世界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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