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北方小城的冬天着实不太好过，清晨尤其冷。一出门，干涩的风会刮着人露在外面的每一处地方。
连下了三天大雪，整个学校都被白色染过一遍。教学楼门口已经挂上防风的厚重门帘，地上铺着硬纸板，走进走出的学生都会磕磕鞋子上沾着的余雪才进门。
真正的冬天，是真的来了。
周一，陈束早早起床，给两人一人煮了碗面吃，配一颗煎蛋。蛋白边煎得香脆，蛋黄半凝固着，轻轻一戳就会流心。金黄的蛋铺在面条上，撒了些细碎的小葱葱绿，滴了几滴香油，这碗很简单的家常小面被他做得特别有滋味。
锅上热着牛奶，他定好时，走进谢予房间，轻轻唤着，“谢予，起床了，吃点东西。”
闹钟还没响，谢予还半梦半醒，咛哼几声，“再让我睡一下......”
陈束带着些严肃，“谢予，现在起床。”
谢予这才起身，他睡觉不老实，爱翻身，小时候因为这个毛病没少被爸妈说过。他头发乱糟糟的，额头翘起一缕呆毛，正揉着眼睛。
陈束看着他，语气不由得又放缓了些，“快去洗漱，再拖面要坨了。”
“好......”
这个周一，谢予尤其不想上学，他有点不舍得。和陈束两天的同居生活，让他探索“陈束世界”板块的拼图又填上了几块。
陈束做饭可好吃了；陈束穿43码鞋子和他一样大；陈束生日是12月25日，是圣诞节那天；陈束有一秒入眠技能......
过去几年对于他的模糊身影，都在这几个月的相处中逐渐明了。
可能没人能想到，谢予对“Shu”的执念有多深。
没错，谢予对陈束的暗恋，始于三年前。
三年前的那次演讲比赛结束后，谢予没追上陈束离开的白色汽车，但那个少年的影子在他脑海和心头反复萦绕，像莫比乌斯环一样，一直没离开过。
那天之后，谢予想打听下那个男生，让他没想到的是，居然一问就问到了。
陈束不难打听，一中的学霸，虽然很俗气，但“家境好，人帅，成绩棒”是他的标签。
当时的陈束，浑身发着光。
谢予追着这缕看得见却抓不住的光，终于走到“Shu”的身边了。
两个人一起吃早餐，一起穿好校服，一起出门。走在去学校的路上，谢予都觉得有点不真实。这几天的点滴，有点像一场冗长却甜蜜的梦，他不想醒。
走在路上，他想，陈束对他，好像真的不太一样。
其实谢予不太敢往那个方向去猜，他不敢想。
正常男生，应该都会喜欢女孩子吧。
谢予从小性子温和，对所有人都很友善。在遇到陈束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会按照普通人的路线，上学、毕业、工作、结婚、生子。
但比赛那天过后，谢予总会梦到一个陌生的影子。
梦里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两个人会拥抱，会亲吻，也会做着最亲密的事。
他知道那个人是“Shu”。
刚进入青春期的谢予，就这么确定了自己的感情。遮挡住陈束脸的那束光，就这么一直照着他。
都说暗恋是酸涩的，但谢予觉得陈束对他好，这几天他尝到了些甜头，有些食髓知味。
初见那天，其实也是谢予的蓄谋已久。
谢予因为中考失利，没考上一中，滑档到本校——实验中学。
本来还想去办借读的，但看到入学名单的时候，谢予心头一震，陈束，陈束居然也来这里了！
理三班，理三班！
谢予被分到文七，和理三中间还有很远的距离，但谢予觉得自己向陈束走近了一大步，当时谢予无比感恩自己粗心把英语答题卡填错了几个。
之后谢予总是往理科班那边走，他偷看过许许多多次陈束。
那个曾经记忆中和他人口中都很恣意骄傲的少年，现在却总是沉默，他自己坐，低头不说话。
谢予成绩本就不错，在打听到陈束肯定要学理科之后，就更加头悬梁地学习。在分科前，没有丝毫犹豫的，他选了理科。
谢予的成绩，是可以选最好的理科班的，陈束的班级。
甚至分班那天的迟到，谢予也是故意的，他想引起陈束注意。
但陈束根本就没看他。
想到这儿，谢予有些气鼓鼓地看着身旁的人。
“小心”，谢予刚才走神，踩到一块小石头上，险些滑倒。陈束拉了谢予一把，“在想什么，走路都不专心。”
“在想你。”
陈束看着谢予，谢予的眼睛亮晶晶。
学校白茫茫，踩着雪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初雪还是蓬松细软的，映着天色，泛着细碎的光。谢予感冒刚好一些，出门前听陈束的话，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熊。
这只小熊，现在脸上只漏出了两只大眼睛，很亮。
陈束心头一暖，伸手拽了拽谢予的帽子，“嗯。”
“我在呢。”
没有一个北方孩子能逃得过扫雪这件事，这不就来了。
班长在讲台上说因为周末下雪，周一的体育课就不上了，扫半节课雪，然后自觉回来自习。
顿时，全班发出阵阵哀鸣。
这种时候，最适合打雪仗和堆雪人儿了啊，过几天雪冻成冰，就没法玩儿了，可惜。
班长通知后，陈束扭头和谢予说，“你病没好，我帮你请假。”
“啊？不用了，我......”
“不行。”陈束说，带着些不容反驳的语气。
“那好吧，我就在班里等着了。”
体育课前，谢予把手套和围巾拿给陈束，扫雪可不像干别的，在室外时间长了，手指会僵住。
谢予爱干净，围巾都是茉莉花香。陈束围好后，看着谢予确实是老老实实地抱着热水看书，他才放心下楼。
呵，谁会老老实实扫雪啊？
陈束刚出教学楼，就看到同学们已经开始打雪仗了。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们一身用不完的精力，只要离开教室就撒欢。
他们打闹，大声笑着，有些已经玩得在地上打起了滚，陈束感觉自己很久没感受过这么放松和快乐的氛围了。
正想着，一个雪球打了过来。
陈束回头，是谢予，他站在陈束身后，脸上已经冷得有些红晕，笑得见牙不见眼，“耶！打中啦！”
谢予没听话，陈束微微生气，“谢予，你不想好了？”
谢予瘪瘪嘴，“我就是想来找你。”
“找我是吧？”陈束弯腰捧起一堆雪，轻轻投在谢予身上，“我也打中了。”
谢予想堆个小雪人，他拉拉陈束袖子，“陈束，我想做个小雪人。”
“好。”陈束向来不多话。
学校人多，很多雪已经被踩脏了，他就找一些干净的雪，先使劲把一些攥成硬球，再包裹蓬松的新雪，如此往复。
谢予则是折了一小枝松树尖上的松针用来装饰，没一会儿，两人就做好了一个胖墩墩雪人，十分可爱。
谢予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雪人照。这是陈束和他做的第一个雪人，他想好好记录。
“哟，你俩躲这儿干啥呢？”是徐飞。
徐飞是班里的活跃分子，和同学胡闹了一大阵子，现在脸红得很。他喘着粗气说，“我就说一直没见到你俩，合着是在这儿堆雪人呢？你看，我还偷拍了一张照片，哈哈。”
说着，徐飞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是陈束和谢予蹲在地上的背影，谢予低头拿手机拍照，笑得开心，陈束嘴角微扬看着谢予。
谢予嘴上说徐飞讨厌，心里却甜丝丝的。他在心里给徐飞竖起一个大拇指，等下一定让飞哥把照片发给他。
回到教室以后，谢予赶忙往手上哈气，外面可太冷了。
做雪人时陈束动手更多，谢予让他戴着手套，现在自己手冻得又红又痒，可难受了。
“不听话，该。”嘴上这么说着，陈束还是打好了水递给谢予，温度刚好可以直接喝。
谢予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喝着暖身，“我很久没玩雪了，玩得出了一身汗，我不舒服。”
陈束把沾了雪的手套放在暖气上，给谢予递了张纸巾过去，“落落汗，等下学回家洗。”
谢予又啄了几口水，有些试探地问：“陈束，之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从八月底到现在，虽然只有三个月，但陈束能感觉到，谢予对他丝丝缕缕的感情。
这份感情是打开他的潘多拉魔盒的钥匙。
可想到过往的事，陈束抿了抿嘴，理智还是让他迅速冷静了下来。
他手上还叠着谢予的围巾，但说出来的话冷冰冰，“谢予，我们只是同学。”
谢予的弦断了，这个答案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鼻子突然酸酸的，给人希望又失望，最让人难受。
“因为我是男生吗？”
谢予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懂的话，还有些希冀。
陈束有些挣扎，但还是说了，“嗯。”
谢予快要哭了，他走出教室，靠在走廊的墙上，大口喘着气。
果然是梦，真难受。
谢予离开后，陈束看着旁边没人的座位，心里很乱。
他不敢回应谢予的喜欢，也许他的选择是错的，但可能对两个人都好。
下学以后，他在上午两人做的小雪人旁边，又做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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