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第一场雨落下的时候,江篱终于又收到了来自萧明睿的信件,与他的信件一并来的,还有白苏的消息。
她惴惴不安的心总算是能放下了。
紧接着魏王殿下死而复生,收服西地生擒叛贼首领的消息就传遍了大江南北,流传已久的天罚之言自是不功而破,渐渐地民间竟传起了魏王受命于天的言论。
与此同时,诸位臣工也机敏的察觉到,天合帝的心情不比从前。
成年的皇子,名声鹤起颇受追捧,这本身就是对皇权的一种挑衅。要知道,即便是真的储君,也得先入了朝在皇帝眼皮子底下熬上个三年五载,才能勉强收拢些许权柄。像魏王这般,还未入朝就有功绩,还是军功加身的亲王想不惹忌惮都难。
秦家眼看是走到头了,薛家被个参与谋逆的皇后牵扯着,想要再回到从前的盛况怕是比登天还难,是宫中那几位皇子先长大成人,还是魏王先登大位,就天合帝那身子还说,已经显而易见了。
因此,最近朝中局势相当微妙。
下面人之间的议论猜测江篱略有耳闻,但她的直觉告诉她,天合帝应当和余夫人有关。
余夫人回别庄去住了。
又是一月十五将至,萧明月准备去灵泉寺还愿,“整日闷在府里也怪无趣的,江姐姐同我一道去吧”。
江篱当然想去,但最近天合帝喜怒无常,动不动就把自己气的一脸铁青,他去前院议政她都得跟在身旁守着,万一他把自己气出个好歹,她又不在近前,这罪过可就大了。
“要不我问问三喜公公的意思?”,她不确定的说道。
次日一大早给天合帝请了平安脉后,她与三喜说了此事。三喜面上有些为难,皇帝最近确实阴晴不定,晴是因魏王而起,阴可就不是了。
魏王无碍的消息一传到府中,夫人当日便动身回了别院。皇帝枯坐了一夜,次日天刚蒙蒙亮,就吩咐他带着玺书后印去别院请人。
他到时夫人正在几个侍女的陪伴下达八段锦,听闻他的来意后只说了一句,“这等贵重之物,我一身死之人断不敢受,劳公公送去后陵吧”。
当夜天合帝差点就又犯了病。
就连劝告的江篱都挨了他一顿训斥,萧明月自是也没有幸免。
小姑娘从出生到如今,还是头一次受这么大委屈,要不是有江篱劝着当天就离府了。
“父皇难不成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对哥哥生了嫌隙?”,她又气又急,“他怎么能这样!”。
帝王心思高深莫测,哪里是江篱能猜得到的,她只能劝她,“陛下只是生病了,他并非有意如此,咱们不能跟病人一般见识,对不对?”。
萧明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生气,所以她不再去陪天合帝用膳了。
她不去,江篱自然也就不去了。她一点都不想再被人说是萧明睿献给皇帝的美人。
左等右等等不到人的天合帝,原本不虞的心情雪上加霜,见了各怀心思的朝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传言就越发离谱。
三喜略做思忖,恭敬答道,“奴才早年间曾听殿下提及灵泉寺后山的枫林景致堪称一绝。如今陛下日夜操劳朝政龙体难安,若能移驾赏枫,或可稍解圣忧?”
江篱眉心微颦,移驾赏枫稍解圣忧?她看起来像个傻子吗?
每当听到这种话里带着另一层话的时候,江篱就格外想念萧明睿,她真的很讨厌揣摩别人的心意!他要是在,她肯定不会遇到这种事。
迎着她欲言又止的眼神,三喜笑的谄媚又讨好,您就行行好吧,再这么放任下去,御前的人怕是要换个遍了。
江篱还在犹豫,余夫人从来都没有掩饰过她对天合帝的抗拒,真的要因为这点事去扰了她的清静吗?她觉得自己需要和萧明月商量商量。
她正想着要怎么回绝的时候,有小太监出来传话,“陛下请姑娘进去说话”。
三喜恭敬的做出请的姿势,江篱认命的拎起裙子,经过周婆婆多日的教导,她的举止言行已有了大家闺秀的风范,行不动裙,袖不露指,笑不露齿,脊背挺直侧坐在黄花梨木椅上,眼眸低垂的恰到好处。
“嘀嘀咕咕在外头说什么呢?”,天合帝随口问道。
“回陛下的话”,三喜答道,“这不再过几日就是十五了,那灵泉寺的枫叶听说已然红了,公主和姑娘心疼陛下日夜操劳朝政,想请陛下同去赏枫........”。
江篱刚喝了一口的茶水险些喷出来,她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你们有心了”,天合帝放下擦手的帕子,若有所思的端起小太监捧着的降压茶,低喃道,“是了,如今灵泉寺的枫叶应当已红了”。
三喜面上大喜,紧跟着提议,“陛下莫不如同两位小主子一起出去走走?”。
这两小祖宗的去灵泉寺的行程天合帝心知肚明,得先去别院喝盏茶歇歇脚,点了午后要吃的膳食才会再往山上走,下了山必是得下头的人催了又催才舍得离开。
他有时候也会想,他这个做父亲的是不是也太失败了,儿子放着近在迟尺的储位不要,要带着王妃留在晏州陪伴生母。至于女儿,他都不知道听她说了多少次不想当公主了。
一个个,实在任性。
“准了”。
他也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江篱僵硬的笑着谢恩,同手同脚的走出主院去给萧明月报信,“陛下要与我们同去赏枫”。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江篱不解,“不至于吧”。
萧明月一屁股在她身旁坐下,“那是你不知道我父皇出一趟门有多麻烦”。
江篱没有亲眼目睹过天合帝出门,但她看过电视,“赏个枫而已,应当不会太兴师动众吧?”。
“呵呵呵”,萧明月假笑一声,摆着手指给她讲皇帝出行的一应规矩,没了还不忘吐槽,“咱们都到灵泉寺了,估计还有人没出府门呢”。
听的江篱眼冒金星脑子里一片浆糊,又是连着几夜没睡好。
出行那日,清晨淅淅沥沥的下了一阵小雨。
天合帝或许也是不想惹人注意,穿着一身常服就上了最前头的马车,身边的侍卫也都做的寻常护卫打扮,八家马车“吱呀吱呀”的出了城门,日头也从云层后头露了出来。
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让江篱嘴角下意识的勾了起来,她推开车窗,外面的世界依然热闹非凡。她看了一会,发觉不太对劲,不是,那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怎得这么眼熟?还有那个抱着孩子与人寒暄的,那不是外院的侍卫吗?
萧明月冲她点头,没错,你看到的人里,有一半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别院到了,主子下来透透气吧”。
收到消息的余夫人笑盈盈的带着侍女从内院出来,“今儿个怎得来的这么早?我寻思着.......”。
她本就生的极美,年过不惑,岁月丝毫未曾减损她的容颜,反更添风韵,噙着笑的面颊笑靥如朝霞初绽,眼光潋滟四散,满室生辉。
天合帝不由得的就看痴了,他已经记不清她有多少时日未这般对他笑过了。
“卿卿”。
他情难自禁的唤她,好似这些年并未分开。
余夫人面上笑意隐去,转身就回了内院。江篱和萧明月想要跟上去,却被天合帝身边的太监拦住,“两位主子先去歇息吧”。
江篱扯扯气鼓鼓的萧明月,“走,走吧”。
依她看小说的经验,这枫叶今日八成是要赏不成了。
天合帝看着眼前前头雾一样往远处飘的身影,不由得急切起来,“卿卿,你慢些,莫要摔着”。
余夫人闻言走的更快,真是没完没了了!
“砰”一声,雕花木门紧紧关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朗声说道,“民妇一介死躯,不敢冲撞天颜,陛下还是尽早离去的好”。
说罢,她就去了里间,依着江篱教的法子平复心绪。
是,她出身商贾,身份低微,可若不是他以皇权相逼,这点卑微之躯怎配攀附天潢贵胄的燕王!既已为了那至尊之位将她弃如敝履,又何必屡次三番搅扰她的清静!
薄薄的一扇门板当然抵挡不住九五之尊的天下共主。
看着她倔强单薄的背影,天合帝想说的后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吱呀”一声,门再次被关上,浓烈的龙涎香强势侵入不大的空间,余夫人心烦意乱的绞着帕子,冷声道,“陛下莫要再往前了”。
“卿卿”,天合帝叹了口气,顺从的在屏风外坐下,“陪我说说话吧”。
余夫人拧眉,莲步悄无声息的往里移。
“前些日子我做了个梦,咱们的月儿刚过来及笄就去了”。
离开的脚步顿住,天合帝咳了一声,只是想想梦中的情景,他这心就像是被人用拳头攥住了一样,疼的喘不上气来。
他死死盯着屏风后那抹若隐若现的侧影,吼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
还有我的卿卿你,明年这时,你已随着女儿去了,徒留我们父子二人在这世间,恍若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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