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走到凌霄殿外后忽然停下脚步，后面神游天外、亦步亦趋跟着他的三人差点撞作一团。
他再次逐一扫过三位临时组员，最后落在那支不争气的笔上，沉声道：“当务之急，是让此笔恢复如初。轮回停滞一刻，三界便多一分乱象。”
金华立刻接话，试图展现价值：“这个我在行！不就是墨水嘛！人间最新款限量版星辰墨水，据说写出来的字自带金光，闪瞎我的狗眼！啊不对，惊艳了我的双目。我这就让座下童子去…呃，采购一批？”
他心里想的却是：采购？正好！可以公款报销，顺便把仙驾的保养费一起报了，嘻嘻嘻。
月辞有气无力地吐槽：“阎君，您的笔没墨，我的红线打结，这俩故障听着就不像一个部门的活儿。咱们是不是该先分个工，各回各家，各找……”
玄冥一个眼刀甩过去，成功让月辞把后半句“各找各妈”咽了回去。
“天道崩坏，诸事皆休。分头行动，若再出纰漏，谁负责？”
玄冥的面色又冷了几分，果然他不靠谱的哥哥安排的人也一如既往的不靠谱，他的声音几乎从牙缝里蹦出来：“即刻启程，先去解决批命朱笔之事。”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足以让金华心跳骤停的话，“所有开销须有明细账目，待事后一并审计。”
金华脸上的笑容彻底碎裂了。
审计？！
还要明细？！
那他的仙驾保养费还怎么报？！
不等其余人反应，玄冥已化作一道凌厉的墨色流光，直坠南天门而下。
金华哀嚎一声，不得不催动他的金元宝云驾，晃晃悠悠地追了上去，嘴里还念叨着，“亏了亏了，这次亏大了。”
“走吧，”月辞耷拉着肩膀，“组长跑了，奖金飞了，这班不上也得上了。”
孟望深吸一口气，合上《天庭劳动法》，视死如归地点头：“一切都是为了年终奖。”
两位难兄难弟各自施展神通，也追着那道冰冷的墨光和聒噪的金元宝而去。
四位神仙怀揣着对年终奖的共同忧虑和彼此间巨大的不信任与嫌弃，就这样别别扭扭地集体下凡了。
达成有史以来第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神仙下凡潮流。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此刻的人间因为天道崩坏和神仙们集体掉线已经开始上演更多离谱的戏码。等待着他们去维修的远不止一支没墨的批命朱笔。
……
四人来到人间时，正逢京城早市最热闹的时候。
街角烧饼的葱香味混着茶楼伙计的吆喝声，完全是一副欣欣向荣的画面。看来天庭的瘫痪对人间的影响并不是很大，毕竟各路神仙摸鱼这么久也没有出什么岔子。
四人也确实完全是这样想的。初入人间的他们还没有完全意识到真正的危机一般是无形地崩于泰山。或者说当天庭都有问题出现时，人间其实已经有无数的隐形问题了。
只是这一切被神仙视而不见了。他们有的是完全不关心人间疾苦，他们有的是被表象的美好一叶障目，他们有的是想要改变一切但奈何能力不够。
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神仙们都认为这反正不是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他们尊贵的神仙和凡夫俗子说不清楚。
金芒一闪，金华的云驾撞在城门口的石狮子上。三锭金元宝就跟长了腿似的从他的袖子里跑了出来然后滚落在地，被一个挑着菜担的老丈眼疾手快抄进菜筐里。
“多谢大人赏赐！”老丈作揖就走，留金华在原地跳着脚喊：“不！那是维修经费！维修经费啊！”
玄冥按住想要追上去的金华，冷声道：“再闹，扣你功德点。”
金华立刻收声，举手做投降状，他放下手又指了指街角文房斋的幌子：“就是那儿。掌柜的说星辰朱砂墨只剩最后三瓶，晚了就没了。”
两人刚到店门口，就见抢购墨水的队伍排了半条街。
不愧是花了巨额经费营销的限定款产品。即便本身价值可能不怎么样，但是趋之若鹜的人还是那么多。
前头穿青布衫的老者是城郊土地庙的守庙方士，手里握着桃木剑。中间戴帷帽腰系锦囊的少女是邻县城隍庙的掌案仙娥。最后面穿短打的少年背着竹篓，竟是天庭派来采买的仙童。
“这怎么抢？”金华挠头，“方士会画符驱人，但是我们神仙不能对凡人动手否则要受处分。仙娥肯定备受本地人尊敬，有邻里效应可以走人情关系。仙童带了天帝的采买牌，官大一级压死人。可恶，这个掌柜还是几十年了都不干人事，一直搞饥饿营销这一套。”
话没说完，就听掌柜敲着柜台大喊：“最后三瓶墨水！诸位各凭本事，价高者得！”
方士摸出一叠黄符：“我出一叠驱邪符，能保店家半年无鬼魅滋扰。”
能，这可太能了！
仙娥取出一筐银元宝：“我出白银百两，再加城隍庙特供的清露茶。此茶的用处众所皆知，乃是出门旅行和送礼人情的必备好货。”
豪，这可太豪了！
仙童掏出鎏金牌，狐假虎威：“我奉天帝旨意采买，尔等敢争？”
狂，这可太狂了！
金华急了，他直接往柜上撒了无数金元宝：“我出黄金百两！再给掌柜的加三年财运，保你铺子日日客满。”
金华：哼！不管你们是哪路牛马蛇神，不管你们有多豪，别忘了本财神才是真正的神豪！
掌柜眼睛一亮，准备把一瓶墨水递给金华。
就在金华以为一切都是如此简单，只要花钱就能扫平所有阻碍时。一位穿着粗布麻衣的老汉拎着药箱挤进来：“我出千年何首乌。能治掌柜的老寒腿，还能治掌柜儿子的不可言说之病。这墨给我吧，我孙儿今年要考科举，正缺好墨用来练字。”
掌柜瞬间改了主意：“还是老丈贴心！这倒数第三瓶墨归您。希望你的孙子能够榜上有名，最好是状元及第。”
“凭什么啊！”金华跳起来，“我的黄金不比何首乌值钱？”
老汉笑道：“仙长有所不知。掌柜的儿子下月娶亲，正愁没法给儿子治病。就算是黄金百两也比不过药到病除啊。哈哈，老头子的心里话憋不住了。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姜还是老的辣。”
玄冥皱眉，刚要开口就被金华拽住了衣袖。
“组长别急！”金华凑过去，“我有办法，您且等着！”
他悄眯眯地绕到铺子后门，从怀里摸出个小金铃轻轻一摇。
小金玲发出了“我不缺钱，哪个小鬼愿意来推磨”的口号声，掌柜家的大黄狗就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金华摸出块金元宝喂给大黄狗。他低声说了几句狗都听不懂的人话。狗立刻冲进后院叼着掌柜的账本跑了出来。
“掌柜，”金华翻开账目一看立刻跑到前门晃了晃账本，“您这账本上的亏空，我能帮您补上，但是要给我们一瓶墨水。”
这一招叫做釜底抽薪，薪水的薪。
金华的这一招师从审计司，是他在日复一日的审计折磨下久病成医、无师自通学会的招数。
掌柜脸色一变，刚要答应就听后门传来一声巨响。
月辞和孟望跌了进来。月辞手里还拿着一张写了辞职两字的宣纸。孟望怀里抱着个葫芦，葫芦里飘出桂花甜香，正是之前错装进地府墨瓶的忘忧汤。
“可算找着你们了！”月辞喘着气，“孟望说他的汤能让掌柜忘记一切烦恼，咱们……”
话没说完，孟望已经把汤递到掌柜面前：“掌柜，喝口汤吧，这汤能让您忘记一切烦恼。”
掌柜半信半疑喝了一口，再抬头时已经泪流满面：“我想起我年轻时跟我娘子在河边玩水的日子了。真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卖了墨水忘了老婆。不行，我得去找她说说！”说着就扔下账本，把拍卖墨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一溜烟跑了。
好像也没有忘记烦恼，反而产生了奇怪的效果。
四人看着柜台上的两瓶墨水，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有任何反应，就听见前门传来方士的喊声：“掌柜跑了！墨呢？”
“走！”
金华顺手拿了倒数第二瓶墨水。玄冥一把拎起金华的后领。月辞拽着孟望的胳膊。四人头也不回地往城外跑。
跑到城外的破山神庙，四人总算停下来喘气。金华把墨水瓶放在供桌上，打算拧开墨水瓶却被玄冥拦住：“先验墨。”
玄冥将墨水瓶打开，用手通过扫动瓶口空气的方法将墨水瓶瓶口放在鼻尖轻嗅。墨香醇厚还混着龙脑的清香，看来这墨水虽然宣传说可以写出像星辰一样闪闪发光的金色字体，但本质上还是正经的朱砂墨。
可玄冥刚要把墨水瓶递给金华，就见孟望凑过来小声说：“那个，阎君殿下。我刚才好像把忘忧汤洒进墨水瓶里面了。”
玄冥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金华好奇地探出头，左瞧瞧右瞧瞧，看起来这墨水似乎与正常墨水没什么区别。就在这时，墨水表面慢慢飘出粉红色的气泡，还飘出一阵淡淡的桂花甜香，正是忘忧汤的香味。
玄冥：“……”
金华：“扣他绩效吧，我认了。”
月辞想着这墨水反正也废了，万万不可以浪费。于是他蘸着笔墨在庙墙上写辞职信：天道崩坏，墨染甜汤，过于奇葩。吾愿归隐凡间，不复问天庭事！
孟望小声嘀咕：“要不，咱们再去抢一次？反正还有最后一瓶。”
孟望这话一出，破庙里瞬间安静了。金华盯着那瓶渗着甜香的残墨，又想起早市上方士的除妖符、仙童的鎏金牌，哭丧着脸：“抢？怎么抢啊！掌柜跑了，剩下那瓶指不定被谁拿走了。难不成咱们去跟仙童抢天帝的采买令？”
玄冥没说话。刚才跑出来时他放空神识观察着方圆十里的一切情况，所以他清楚地知道是仙童揣走了最后一瓶墨往城西的城隍庙去了。他抬步就往外走，冷声道：“去城隍庙。”
“哎？”金华赶紧跟上，“咱们硬抢啊？会不会被批斗说我们作风不好？闹大了要扣全年绩效的！”
月辞也拽着孟望跟上去：“罢了罢了，横竖都要扣绩效还不如抢了墨再说。总比直接回天庭被天帝骂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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