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内，落针可闻。
玉帝端坐九重宝座，冕旒垂落，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一股沉重压抑的威压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方才真君神殿上空那惊天动地的交锋，那逼退天帝的混沌佛印，那充满恶意的意念回响… 如同一场短暂却足以颠覆认知的噩梦，烙印在每一个仙神的心头。恐惧与茫然交织，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太白金星手持玉笏，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打破了死寂：“启禀陛下，真君神殿受损严重，显圣真君重伤昏迷，三坛海会大神莲藕化身濒临崩溃，幸得齐天大圣及时护持，暂无性命之忧。”他声音微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至于那… 那魔化神犬…”
玉帝并未抬眼，只是放在御座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屈了一下。
“魔犬伏诛！”一个洪亮却略显僵硬的声音响起。托塔天王李靖大步出列，他面容肃穆，手托黄金宝塔，声音斩钉截铁：“陛下神威盖世！虽被那孽障体内潜藏的邪魔之力偷袭得逞，使其暂时遁逃，然其本源魔气已被陛下无上法力重创！方才臣已协同雷部众神，引动九天玄刹大阵，循其遁逃时遗留的微弱魔息追踪至下界南赡部洲与西牛贺洲交界处——黑风岭！大阵神威煌煌，已将那处空间彻底锁死镇压！魔犬残躯连同其体内邪祟，尽数被封镇于玄刹神雷之下，形神俱灭只在旦夕之间！此獠… 已然伏诛！”
“伏诛”二字，李靖说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其钉死在所有仙神的认知里。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如释重负般的低低呼气声。不少仙官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毕竟，亲眼目睹玉帝被逼退，那混沌魔气的恐怖，实在太过骇人。如今听到“伏诛”二字，哪怕过程有些波折，也足以安抚那颗颗惊魂未定的仙心。
“陛下圣明！”
“托塔天王神勇！”
“九天玄刹大阵果然威能无边！”
附和之声稀稀落落地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
玉帝终于缓缓抬起了眼帘。那双眸子深邃依旧，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难以看透的薄冰。他目光扫过下方，在李靖身上略作停留，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善。李卿辛苦。着雷部严加看守镇压之地，不容有失。着丹元府速备九转还魂金丹与万载玉髓琼浆，救治杨戬、哪吒。孙悟空… 护持有功，赐蟠桃三枚，琼浆玉液百坛。”
“臣领旨！”李靖与丹元府仙官连忙躬身应诺。
“退朝。”玉帝的声音落下，身影已然从宝座上淡去，只留下一殿心思各异的仙神。
瑶池深处，一处僻静的疗伤偏殿。
浓郁的仙灵之气混合着药香弥漫。杨戬躺在万年温玉床上，面如金纸，眉心那道天眼竖痕虽然已经不再流血，却依旧黯淡无光，如同一条丑陋的伤疤。他的气息微弱而紊乱，显然元神遭受的重创远非□□可比。哪吒盘膝坐在一旁稍小的玉床上，莲藕化身上的裂痕被丝丝缕缕的青色灵光包裹着，缓慢地修复，但光芒依旧黯淡，脸色苍白如纸。只有悟空，盘腿坐在殿中一个巨大的蒲团上，一边啃着刚送来的、水灵灵的大蟠桃，一边烦躁地抓耳挠腮。
“伏诛？伏他个鸟诛！”悟空将桃核随手一扔，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金色的火眼金睛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俺老孙看那李靖老儿，吹牛的本事比他手上那破塔厉害多了！玉帝老儿都被那鬼佛印崩得晃了晃，他倒好，轻飘飘一句‘镇压’‘伏诛’就想糊弄过去？真当俺老孙的火眼金睛是摆设？！”
哪吒缓缓睁开眼，青色眼眸中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凝重：“悟空，噤声。隔墙有耳。”他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杨戬，压低声音，“李天王所言… 九天玄刹大阵确实发动了，那声势做不得假。黑风岭方向传来的雷霆波动，我也感应到了。但是…”
“但是个屁！”悟空跳起来，指着殿外，“那魔狗最后爆发出来的混沌劲儿，还有那鬼画符的佛印，连玉帝的昊天印都能顶回去！那九天玄刹雷听着唬人，劈个寻常妖王还行，劈那玩意儿？俺老孙看悬！还‘形神俱灭只在旦夕’？呸！只怕连那狗毛都未必劈掉几根！这‘伏诛’… 也他娘的太容易了点！容易得… 让俺老孙浑身不得劲儿！”
哪吒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拂过莲藕化身上一道细微的裂痕，声音低沉：“我亦有同感。那混沌魔气… 层次太高了。九天玄刹大阵虽强，却终究是‘秩序’之雷。以‘秩序’镇压‘混沌’… 恐怕力有未逮。李天王急于宣布伏诛，恐怕… 也是陛下的意思。天庭经此一乱，需要‘安定’。”
“安定？拿咱们当傻子糊弄就叫安定？”悟空嗤之以鼻，随即猴眼一转，凑近哪吒，“哎，小哪吒，你剖开那染血莲藕搞出来的半张名单呢？还在不在？”
哪吒一怔，立刻警惕起来：“你想做什么？那名单已被天兵收走，作为魔犬罪证归档了…”他话未说完，就看到悟空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猴爪一翻，一张边缘焦黑、字迹模糊的残破绢帛出现在他手中，赫然就是那半张“天命情侣”名单的复本！
“你…！”哪吒倒吸一口凉气，“你什么时候…？”
“嘿，”悟空得意地晃了晃绢帛，“俺老孙当年大闹天宫，顺点东西的本事还没丢！那帮天兵清点证物的时候，俺顺手就拓了一份！快看看，上面剩下的名字，还有谁？”
哪吒无奈地看了悟空一眼，心中却也升起一股迫切。他接过绢帛，指尖泛起微弱的青色莲华光芒，小心翼翼地注入残破的名单。模糊的字迹在莲华清气的刺激下，如同水中的墨迹般微微晕染、蠕动，艰难地浮现出几个相对清晰的名字和地点。
“… 流沙河畔… 渔女阿阮… 河伯府… 书吏柳青…”哪吒艰难地辨认着，“… 还有… 积雷山摩云洞… 玉面公主… 与… 万圣龙宫… 九头虫？！”念到最后两个名字，哪吒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玉面公主？牛魔王的小老婆？”悟空也皱起了眉头，“还有那九头虫？这俩怎么搅和到一起了？还他娘的成了‘天命情侣’？玉帝老儿这红线牵得够乱的！”
“重点不是这个！”哪吒声音急促，带着一丝寒意，“悟空！你难道没发现？这名单上… 最后这两个名字的气息… 消失了！”
“什么？！”悟空火眼金睛猛地一凝，金光暴涨，死死锁定名单上“玉面公主”与“九头虫”的名字位置。果然！那里原本应该残留的、被“天命”标记的独特气息，此刻竟如同被彻底抹去一般，空空荡荡！只剩下名单本身的焦糊味！
“不止他们！”哪吒的手指迅速划过名单上其他几个还能勉强辨认的名字和地点，“你看这里… 翠云山芭蕉洞附近的一个散仙… 还有南赡部洲一个小国的人族公主… 他们的气息… 也全都感应不到了！仿佛… 凭空蒸发！”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两人脊背！
魔犬“伏诛”了？
那… 谁在继续收割这些名单上的“天命情侣”？！谁能在九天玄刹大阵刚刚“镇压”了魔源之后，如此精准、如此迅速地找到并抹去这些目标？
“果然有鬼！”悟空眼中凶光毕露，一把抓过名单复本，“走！去找杨戬！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两人快步来到杨戬榻前。就在这时，杨戬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眸深处，是极致的疲惫和元神撕裂的痛苦，但在看到悟空和哪吒凝重神色的瞬间，立刻凝聚起一丝属于司法天神的锐利。
“咳…”他刚想开口，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淡金色的血丝。
“大哥！你别动！”哪吒急忙扶住他，掌心青莲清气源源不断渡入其体内。
“名单…”杨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目光却紧紧盯着悟空手中的绢帛。
悟空直接将名单复本凑到杨戬眼前，指着那几处气息彻底消失的名字：“三只眼！你看！出事了！那魔狗刚‘伏诛’，名单上剩下的小崽子们，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没了！气息全无！这他娘的是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杨戬的目光扫过名单，瞳孔骤然收缩！他强忍着元神剧痛，眉心那道黯淡的竖痕微微起伏，一丝微弱到极致的银光艰难地渗出，扫过名单。片刻后，他猛地闭上眼，脸上血色尽褪，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强行催动天眼残力对他负担极大。
“… 不是灭口…”杨戬喘息着，声音带着洞悉的冰冷，“是… 收割！更高效的… 收割！”他睁开眼，眼中是化不开的凝重，“魔犬只是… 摆在明面上的… 刽子手。它‘失败’了… 幕后的操线者… 亲自下场… 收走最后的… 果实！这些消失的气息… 是被强行抽走了情丝与神魂… 手法… 比魔犬更… 干净利落！”
一股寒意瞬间笼罩了整个偏殿。
幕后之人… 亲自下场了！
就在天庭宣布魔犬“伏诛”、弹冠相庆的时候，真正的黑手，已经悄无声息地完成了对剩余目标的收割！这是何等的嚣张！何等的讽刺！
“那… 那黑风岭的镇压？”哪吒急切地问。
“幌子…”杨戬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或者… 是诱饵。”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哪吒连忙扶住他。“哮天… 它体内爆发的混沌魔气本源… 最后遁逃的方向… 虽然被大阵干扰模糊… 但我的天眼… 在彻底封闭前… 捕捉到了一丝… 真正的… 源头指向…”
悟空和哪吒立刻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
杨戬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 是… 黑… 风… 岭…”
“本源… 魔气的… 源头… 指向…”
“下界… 西牛贺洲… 极… 西… 之地…”
“灵… 山… 脚… 下…”
灵山脚下！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悟空和哪吒脑海中炸响！结合那最后出现的、能逼退玉帝的混沌佛印… 所有的线索，瞬间指向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无比合理的答案！
佛门！灵山！幕后黑手，竟然藏在那里？！
“好！好得很！”悟空怒极反笑，金色的瞳孔中燃烧起熊熊的战意和冰冷的杀机，“先是栽赃嫁祸，现在又藏头露尾！连玉帝老儿都敢耍！俺老孙倒要去看看，是灵山哪尊大佛，在搞这断子绝孙的勾当！”
“不可鲁莽！”哪吒急忙按住他，“灵山乃佛门圣地，势力庞大，更有如来佛祖坐镇！仅凭我们三人，无凭无据，贸然前去，无异于以卵击石！况且大哥伤势…”
“无凭无据？”悟空指着杨戬，又指了指名单，“三只眼的天眼指向！这名单上消失的祭品！还有那鬼佛印！这不都是证据？！”
“不够！”杨戬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虚弱的决绝，“这点‘证据’… 在灵山面前… 不堪一击！我们需要… 更直接的… 铁证！找到魔气的… 真正源头！找到被收割的… 神魂下落！甚至… 找到可能还… 未死的哮天！”
他看向悟空和哪吒，眼神锐利如刀：“天庭… 靠不住了。李靖的‘伏诛’… 玉帝的沉默… 都是在… 粉饰太平！我们… 必须亲自下界！”
“下界？！”哪吒一惊，“玉帝刚刚下旨，让我们静养…”
“旨意？”悟空嗤笑一声，眼中满是桀骜，“那玩意儿能困住俺老孙？三只眼说得对！待在这破天庭，等着被那幕后黑手玩死吗？下界！去那灵山脚下！揪出那装神弄鬼的秃驴！”
“可是大哥的伤… 还有我的莲藕身…”哪吒看着杨戬惨白的脸和自己身上的裂痕，面露难色。
“伤？”杨戬挣扎着，用手臂强撑起上半身，眉宇间那股属于二郎显圣真君的傲气与执拗再次浮现，压过了虚弱，“死不了！至于你的化身… 下界灵气驳杂… 或许… 反而有助你… 感悟本源… 修复己身！”他目光扫过两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准备一下… 我们… 连夜就走！目标… 西牛贺洲！”
“好！”悟空一拍大腿，眼中金光四射，“这才痛快！俺老孙早就想活动活动筋骨了！”
哪吒看着两人，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犹豫最终化为坚定：“好！我们一起去！不过…”他压低声音，“哮天… 如果它还活着，如果真被镇压在黑风岭…”
杨戬的眼神骤然一黯，痛苦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它… 是唯一的活口… 也是关键的… 线索！若真被镇压…”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找机会… 带上它！”
带上被魔化、曾试图弑主的哮天犬？！
这个决定，让哪吒和悟空都为之愕然。但看着杨戬眼中那复杂的、混合着痛苦、决绝与最后一丝希冀的光芒，两人最终都没有再说什么。
夜色渐深，瑶池的仙乐飘飘，掩盖了偏殿内悄然进行的密谋。蟠桃的血色阴影尚未散去，新的征途，却已指向了佛光笼罩的灵山脚下。而那条被“伏诛”的魔犬，究竟是死是活，又将在未来的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一切都笼罩在未知的迷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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