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攸明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都带着些恍惚:“昭昭,我好像被打出幻觉了……刚才是不是还幻听了?我怎么好像听见局长说……”
穆颂昭:“我好像也被你传染了……”
“啊?”一旁的向阳一脸茫然:“不是幻听吧,我也听见了,天尊他说……唔!”
两人一左一右,默契地捂住了她的嘴巴,把那石破天惊的三个字堵了回去。
白发在月华下飘散,像是一树茂盛至极的雪柳。
邬焚玉怔然无措地盯着,一双赤眸几近滴血,不知是在质问谁:“为,什么?”
四千年,整整四千年。
他没死,就一直……在这里?
祁招溟身上的残存铜片一点点碎裂,坠落,他几乎不着寸缕,被一层极薄的白绸掩住身躯,消瘦脆弱得像即将碎裂的白瓷,脖颈、胸口、四肢都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烙印,浅浅一层灵力像烟一样萦绕在他的指尖,风吹即散。
那头,铜器内的链怪蠢蠢欲动,似乎还想将祁招溟连同他一起拖进铜球中。
邬焚玉额头青筋爆突,喉间发出怒极的低咽,几乎要将一口牙生生咬碎。
四千年,整整四千年!!他找了整整四千年!!!三界六道地找,掘地百尺地找,无尽日夜地找,结果他人就被困在这,就在桐城?!!!
时值盛夏酷暑,穆攸明却陡然感到一股刺骨的阴寒,他凝视着邬焚玉的背影,眯起双眼:“这感觉……不太对劲?”
四周一片死寂,无人敢上前半步,最终还是穆颂昭打破沉默:“我过去看看。”
她才掠出不到两丈,天地间的气流骤然逆转,邬焚玉的身影在扭曲的空气中开始模糊。
“不好!快撤!”穆攸明厉声喝道,一把扣住穆颂昭的手腕向结界外急退。
特勤科众人不明就里,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紧随科长后撤,就在他们冲出结界的刹那,整个结界内的空气开始急速涌动。
以邬焚玉为中心,炽热的气浪形成滔天漩涡,吞噬着周遭的风流与浊气。金红纹路在漩涡中若隐若现,轰然迸发成焚天烈火。
滔天火浪以摧枯拉朽之势暴涨,霎时填满撑破整个结界空间,灼热的气浪逼得众人连连后退,那个巨大的铜器连同所有链怪都被金红炽火焚烧,发出惨绝人寰的凄厉惨叫。
烈焰直冲霄汉,将云海蒸腾殆尽,露出苍白天光,在焚尽天地的火海中央,邬焚玉原先的一头黑发化作灼目的亮红,在烈焰中猎猎飞扬。
——
苍桐区,桐城岐黄中医院,凌晨三点。
护士站的灯光冷白,映照着两张略显倦怠的面孔,两位值班护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一丝若有若无的冥尘气味。
那位瘦一些,黄头发的护士敲着键盘核对医嘱,碎碎念道:“头疼腰疼脖子疼,肺炎肝炎腱鞘炎,痤疮痔疮脓疱疮……现在的人真是浑身上下没一处安生,搁咱们那时候,随便得两个这样的病,早就该收拾收拾下冥界报到了。”
另一个稍胖的护士优雅地抿了一口咖啡,淡淡接话:“人嘛,寿命就那点儿,每个时代活法不同,你看现在这医疗条件,比咱们当年强了何止百倍?结果冥界那块地方,照样挤得满满当当,鬼满为患。”
瘦护士嘻嘻笑了:“那倒是,我也想当躺平鬼啊,可惜后代一百年前死绝了,没人给我烧钱,只能自己出来当打工鬼咯。”
“你这还算好,我家前几年本来香火还挺旺,结果差点被一个男的吃绝户。我没忍住插了手,好嘛,直接被罚五十年功德,不然我这五百岁的老鬼,跑来这里干嘛?”她说得激动,一不小心,舌头啪嗒掉了出来,骨碌碌滚进了柜台底下。
“哎呀快捡起来,别让人看见!”两个鬼护士顿时手忙脚乱俯身去找。
就在此时,一个扎着小辫,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踱步至护士站前,屈指敲了敲台面。
瘦护士一抬头,就看见他胸牌上的“董希仙,主任医师”。
“噢,噢,董大夫,”瘦护士扶了扶护士帽,“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先来看看。”董希仙语气随意,顺手从台上薅走一支笔,“走了。”
他径自走向走廊尽头那扇标着安全出口的铁门,合上门,反手轻拧把手,再推门而出时,眼前的景象已全然变了个样子,原本普通的医院走廊弥漫起淡淡的灵雾,几位来往的医护人员中,有的面泛青紫,有的顶生犬首牛角,妖异怪诞,分明非人。而那扇门上的标识,从“安全出口”变成了“通用传送阵”。
这里仍是桐城岐黄医院,只不过这一面不医凡人,专治三界众生,仙、妖、修士、鬼,乃至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存在。
董希仙和几个同事一一打过招呼,往自己办公室方向走去,没出几步,身后传送阵的铁门忽而呼哧呼哧响。
骤然,一股携夹着灵力的热浪冲开大门,灵度局局长横抱着一个气息虚弱的伤者,脸上表情仿佛要杀鬼:“急救!”
那怀中人的身上披了件外套,却依旧阻止不了浊气从他七窍里滑泄,像是某种畸变的沉香。董希仙愣了不过两秒,立马扭头冲就近几个鬼医道:“叫人,准备抢救!”
那几个鬼医被纯粹霸道的气息灼得本能后退,妖形鬼影几乎要溃散逃窜,被董希仙一嗓子一吼,又吼回了医者职能素养,叫人的叫人,抬担架的抬担架。
邬焚玉把祁招溟平放到担架的那一刻,几道素白符箓立即贴在了他的手腕、锁骨以及心口几道关键位置上。
邬焚玉:“这是什么?”
董希仙语速极快:“通用护魂符,不分仙妖人鬼,都能用,让路,把门打开!”
进抢救室之前,董希仙匆忙问了伤者的姓名种族以及当前情况。
离得这么近,邬焚玉却还是选择传音,就说了三个字:“祁招溟。”
听到这个名字,董希仙的表情顿了一下,口中低语难闻:“……今天真是,见鬼了。”
一片兵荒马乱之后,急救红灯亮起。邬焚玉独自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垂首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自他头顶落下:“还以为您盛怒之下要连他一块儿烧干净呢,没想到转头就送这儿来了。”
邬焚玉没有抬头,不必看,也知道来者是谁。
邬焚玉:“……玄酒,再嘴欠,你回你爸和你父亲那儿去。”
穆攸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这威胁对我没用啊局长,我父亲两千年前把我塞给您的时候就说啦,家里庙小,实在容不下我这尊大佛。”“所以,您忍忍。”
邬焚玉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两人彼此静了一会儿,穆攸明没忍住问道:“那人真是?您没认错?”
邬焚玉:“是他。”
穆攸明长长“啊”了一声:“那这世界还是太魔幻了。失踪不见四千年,早就被判定仙逝的青鸾仙鸟,活着出现在自个坟冢附近,这个消息要是传出去,整个三界都得炸了,然后变成一锅四种口味混合的爆米花。”
说话间,又有几名医护推着不知名的大型仪器进入急救室。
“恭喜啊局长,”穆攸明往后一靠二郎腿一翘两臂一伸,“终于不用去给人衣冠冢前松土了,该高兴才是,怎么还耷拉个脸?你要不高兴,等抢救结束,你抱头我拉腿咱俩把他埋回去……唔噗!”
邬焚玉一胳膊肘怼过去:“告诉今晚所有参与行动的所有人,此事严禁外泄。”
穆攸明:“嘶……局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出外勤要和监测处情报部负责行动的人员定期反馈的?现场遭呼成那样,我很难办啊。”
邬焚玉揉了揉太阳穴:“你就是懒得想借口。”
穆攸明:“错,是因为我是个正直负责的人。”
“就说我支援过程中失手焚毁铜器,内封物以铜人代称,其余的,别多嘴。”
“明白,今晚的风声要是漏了,我先掉头。喏,”穆攸明把一小块铜片递到他眼前,“昭昭她们还在濯水村现场收尾,您那把火放得实在是太勤快了,烧得那叫一个干净,好不容易才扒拉出来的一点残骸,我顺手捎了一片,要不瞧瞧?”
“没心情,邬焚玉抬手挥开,“带回技术部,报告明天发我。”
穆攸明:“行,不过刚才释放那么大规模的灵力,王母镯都烧没了,手机承受得了?您接下来几天怕不是没心情回局里了,需不需要属下友情代劳,替您走个OA流程请几天假?”
邬焚玉:“……”
这人不消停,从兜里掏出手机:“顺便要不要猜一下?监测局长灵力波动值的镯子失去信号,手机也打不通,监测处多久会把状告到牧局那边?”
话音刚落,节奏劲爆的电子音乐突如其来自手机里炸开,嗡嗡震动空气,邬焚玉被吵得眉头紧锁,极其不耐地啧一声,抬眼看向屏幕,来电显示:【牧屿】。
邬焚玉:“先别告诉她。”
穆攸明眉峰一扬:“给我加工资。”
他划开接听键,起身走向走廊另一侧。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冥土特有的阴腐味与消毒水的刺鼻味道混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空气中。
他来往冥界很多次,却始终厌恶那渗入骨髓的阴冷与潮湿,他也不喜欢医院里的化学气味,两种不喜欢的味道一股脑钻进鼻腔,他的心口突突直跳。
远处七拐八弯的走廊,传来极轻的开门又合上的声音,飘来几句压低了的交谈:
“他不行了……魂散了……”
“三界内还有和他相连的缘线吗……?”
“查过了……六亲缘浅……没人记得了……”
烦躁的思绪顿而攀升,邬焚玉无处发泄,信手捏起穆攸明遗落在座位上的焦黑铜片,来回翻转检视。
单看材质,似乎只是凡铜,起封印作用的,应当是上面雕刻的符文,还有他身上那些封咒,但灵火确实烧得太彻底了,铜片上仅存的几处刻痕模糊难辨,根本看不出所以然。
至于那些咒印……磨损褪色得厉害,在邬焚玉一片混沌的识海里,只能勉强捞起几片残破的图案剪影,究竟属于何种类型、源于哪朝哪代,一时无从追溯。
他有些懊悔,下意识用铜片边缘敲了敲自己的额角。
污浊的封印布帛化作了月华下流泻的白发。
青鸾以前绝不会任由头发这么披散,每日寅时沐浴,以玉簪银冠金钗束之。
他的发色也不是全然雪白,发尾处泛着淡淡的青辉,像破晓时分的远山,整个仙也总是淡淡的,瞧不起这个看不上那个,冷得要死,活像个影青瓷成精。
邬焚玉将铜片攥入掌心,不停轻叩眉头,嘴里喃喃自语:“这个冤家,混蛋……”
恰在此时,穆攸明打完了电话,溜溜达达地走回来。
邬焚玉若无其事地将铜片抛还给对方:“她说什么了?”
“牧屿大人让我原话转达,”穆攸明夸张地清了清嗓子,抬起手臂,恨铁不成钢道,“‘告诉邬局长,他要是再这么任性妄为,滥用灵力还玩失踪,师姐我就不管他啦!我这就辞职!回山里养鱼种田看花看鸟!”
邬焚玉:“……”
在八月十三日的凌晨,桐城岐黄中医院三楼所有值夜班的、看病的、路过的,都有幸目睹了以下一幕:脸色黑如冥土的谛灭天尊揪住玄酒真君的衣领,一脚把他踹进了传送阵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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