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国七年，蜀中大雪。
百年未遇的寒冷席卷各地，东北得以喘息，东南因为民众自发抵抗也幸免于沦陷。
锦城涌来许多难民，柳眉和一众女学生自发去照顾生病的孤儿们。
下雪过后是最冷的，今年最难捱的时候还没到。
“柳姐姐，好漂亮的雪花。”绿袄子的小女孩想把雪花给柳眉看却抓不住瞬间融化的雪花。
柳眉看到她傻笑的脸就心道不好，一摸额头，果然这孩子快烧傻了。
给她喂了药，柳眉终于能喘口气坐下来吃午饭，周围小孩子的声音因为下雪越来越大，即使是生病也阻挡不了他们的热情。
“姐姐，你给我唱首歌吧。”小女孩没有乖乖躺在床上，跑到柳眉跟前说道。
柳眉心疼的抱起她，将她揽在怀里。
我们的爱，我们的喜怒哀乐，对于这宏大的世界来说太渺小了，甚至可以说是无人在意。柳眉轻轻拍她的后背，慢慢唱起来。
“黑夜无声无息……”
小孩子们都静了下来，听这歌声飘到雪花上，飞出战火纷飞的大地。
有人在唱歌，路程隐约听见飘渺的曲子。
“黑夜无声无息，星光灿烂闪烁。
我和你相见于河海山川之上。
有欢笑，有啼哭，有嘶吼。
无数阵风随着时光吹到天边。
山河遥远，天地飘渺。
我心于山川河流间窥得天光乍现。
只一瞥，就见众生，见人间。
归来吧，我们的世界。
归来吧，我们的世界。
见众生，见人间，见明天。
冰河铁蹄踏过万里疆士，喷洒着鲜血。
我们用生命冲向光明。
我们用信念坚定明天。
归来吧，我们的世界。
归来吧，我们的世界。
我们拥有的最好的世界。”
歌罢，似有呜咽声连续不断环绕在耳畔。
“报告长官，敌方停止了进攻。”
路程松了口气，天气冷到对方也受不了了。
“叫刘长山过来，我们这次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敌人！”
“是。”
胜利不在未来，就在当下。哪怕被大雪埋葬，也要与敌人同归于尽，他们与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长出来的人们共存亡。
情势不好，白家也到锦城的路家避难。
柳淮生和白老爷多年不见，一时间无话不谈，白晴星直接跑来和柳眉一起住。
二太太和白夫人也相处的不错，马上要过年了，她们和路太太准备操持过一个好年。
雪越来越大，往城里涌的难民只增不减。
锦城驻军长官突然下令严查难民，只有通过筛选的才能进城。
柳淮生连连叹气：“这下又要死不少人了。”
白老爷也是无奈：“柳兄，大势如此，我们这些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路司令到前线去了，他们这些空有才华的，空有钱财的，偏偏没有兵。
“早知道当年我就跟着路司令一起投军，念这么多书，又有什么用！”
白老爷宽慰道：“谁知道呢？短短几十年天翻地覆，辫子没了，皇上也没了。现在什么事也说不准啊。”
两个人沉默无言，柳眉在门后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失魂落魄回到照顾孤儿的小院里，张淑怡用手接住柳眉差点倒歪的滚水，烫的呲牙咧嘴：“柳大小姐，你能不能干事上点心！”
柳眉用凉水冲洗张淑怡的手，一直道歉。
张淑怡的手只是发红，没有更严重的烫伤，她不屑地撇撇嘴继续照顾孩子去了。
齐思思担忧询问柳眉发生了什么，得知锦城城外难民的惨状，她又气又急：“这不是草菅人命吗？”
“没办法，锦城接收不了那么多人。现在只能等前线的好消息了。”
齐思思一跺脚气冲冲走了：“不行，我要做点什么。”
柳眉没拦她，齐思思在她去上京的这段时间变化很大，她为现在勇敢的齐思思欣慰。
“柳眉！”
一个穿着红色洋装的女孩在门口朝她招手，柳眉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元小姐！”
柳眉以为自己可能再也不会见到元景灵，没想到她居然出现在了锦城。
柳眉看了看她身后问道：“周维章呢？”
听到他的名字，元景灵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淌：“严哲良要杀了他，我也不敢带他回上京，就来锦城避一避。”
在旅馆看到奄奄一息的周维章，柳眉连大声呼吸都不敢，出了屋门才敢说话：“怎么伤得这么严重！”
“严哲良严刑拷打，天气又这么冷，他一路上发着高烧，我都以为他要挺不过来了。”元景灵一哭就止不住，她从看到周维章的时候就在忍着，想着带他脱离险境，没想到一直到现在才算安定下来。
“他需要更好的环境养伤，不能去医院，我让府里的人给他安排一个安全的院子。”
柳眉对二太太说有两个朋友要来借宿，二太太转头就告诉了柳淮生。
“眉儿，不是我爱告状，府里这个时候不能进不明不白的人。”
这件事柳眉做的欠妥，她只好带着柳淮生去看了元景灵和周维章。
昏暗的小旅馆里，周维章躺在床上无声无息，安静得仿佛不会再醒过来。元景灵坐在椅子上一直看着他，哭一会歇一会，照顾一会继续哭。
“爹，你能不能帮我保密，元小姐现在要是被家里人接走，她很有可能当场自戕。”
柳淮生答应了柳眉，找人好生照顾周维章，元景灵对这位只听过没见过的柳叔叔感激涕零。
“你小时候我也抱过你，你和周先生也救过眉儿的命，元小姐就安心住下吧。”
周维章得了好照料，慢慢恢复，他就是不愿意说话，总是盯着天花板发呆。
元景灵问他，他会简单回几句，其他人就不能让他开口。
快过年了，周维章终于能下地行走，他看到府里挂着喜庆的红灯笼，想到的不是过年，而是鲜血。
他没头没脑地乱走一气，误打误撞走到了柳淮生的书房。
柳淮生正在跟电话里那一头的人吵架，怒斥对方的无情冷血，周维章听着听入迷了。
“学生们帮难民，自发捐献粮食给城外的人，长官好大的威风全给收了，你这么做不怕遭老天报应吗？”
“士兵要吃饭，吃的是军饷，不是救济粮！军饷进了谁的口袋你心里清楚，你到底是想发财还是想着士兵，大家心知肚明。”
“你等着吃牢饭吧！”
柳淮生愤怒挂了电话，气不过拿书砸了砸桌子骂道：“小人，果真是小人！”
骂着骂着看到了窗外的人，柳淮生觉得在年轻人面前不好失态，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周先生醒了。”
周维章目光没有焦距，愣愣说道：“先生为难民伸张正义，只怕那长官要不高兴了。”
“没事，又不是第一次不高兴，他以后不高兴的事情还多着呢。”
周维章听了这句话笑出了声，第一次在伤后松懈下来。
“先生说的是，不高兴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以后多着呢。”
柳淮生欣赏读书人，尤其是能跟他合得来的读书人，立马拉着周维章滔滔不绝。
“唉，我就想找一位像周先生这样的人做女婿，没想到眉儿居然跟一个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武夫在一起，天意弄人。”
“柳小姐和路公子真心相爱，能找到两情相悦的人是多么难得。说实话，我也有心上人了。”
……
二人聊的开心，周维章回到院子去找元景灵，怎么也找不到人。
元景灵听到了柳淮生想让周维章做女婿的那段话，却没听见周维章的话，她现在煮着粥偷看柳眉，看着窗户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脸默默低下头。
柳眉那张脸连她自己看到都不禁心生愉悦，周维章能拒绝这样的美人吗？
“你走什么神！粥都溢出来了！”张淑怡一把夺过勺子慢慢搅拌，“元小姐，干活要认真！”
元景灵正难过，听到斥责更是伤心，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张淑怡搅拌着粥都懵了，她就说了两句，不至于吧。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如柳眉漂亮，也不聪明，还任性，还……”
张淑怡觉得这话术颇为熟悉，抓起一个花卷塞进元景灵的嘴里。
“柳眉以前比你任性多了，人嫌狗憎那种！你顶多是粗心大意，别哭了，去外面陪着晴星他们堆雪人吧。”
院子里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雪人，形状各异，有的鼻歪嘴斜，有的歪七扭八，孩子们还是玩得很开心。
周维章把插在雪人眼睛中间的纽扣放在鼻子上，松了口气，终于能看了。
“哥哥好厉害！”
一群孩子欢呼，周维章尴尬一笑。
元景灵看都不看周维章，一句话也不搭理他。
“小灵，我有话对你说。”
两个人走到廊檐下，雪扑簌簌滑下来，掉进元景灵的衣领里，周维章取下自己的围巾给元景灵戴上。
元景灵一直低着头，周维章讲话很轻，很慢，像是不想惊扰落下的雪花一样。
周围的孩子看到这一幕都躲在不远处，张淑怡把孩子们叫走，给两个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一转身，柳眉撑着一把伞和齐思思一起走进来。
“三天后除夕，我们打算在城外设一个救济棚，现在要准备一下，长官已经答应了，不过我们不能出去，要由那些士兵来做。”
三人开始着手准备，小孩子们一听也很兴奋，嚷嚷着要帮忙，拿着袋子挨家挨户去问有没有多余的碗。
过年要热热闹闹的过，即使是在打仗。
人不断地死去，人不断地出生。
锦城几家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捐了不少粮食，也提议节俭过年，所有人都聚在城里最大的酒楼里吃点家常菜。
“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是啊。”
外面的烟花开始放了，烟花绽开，照亮了天空，星星似乎也变得清晰。
城外的人群排着队，喝着米粥，听到炸开的烟花先是一惊，抬头看清才热泪盈眶，是新年的烟花。
“娘，这烟花真好看，明年还有吗？”
“有，烟花年年都有。”
锦城的长官是个有些年纪的军官，手底下的兵训练有素，城外的人几乎都喝上了热粥。
老头军官开始见到有人居然敢拦他的车，怒气冲冲，一看是个女娃子，白眼更是翻到天上。
女娃子看着娇滴滴，说话句句扎人心。
骂他高高在上，骂他不体恤民情，骂他中饱私囊。
老头在锦城多年，也是个有名声有脸面的老头，他知道那些学生天天一股热血，小子也就罢了，现在连女娃子也天天嚷。
“你敢动我，明天全国的报纸头条都是长官您的大名！”
老头愣住了，这脸面还是要的，丢脸丢到全国，那他可没脸见先人了。
忍着怒气听了他们的要求，老头虽然不爽，也哼哼唧唧答应了，反正拿点粮食熬成米粥，是稠是稀，顶不顶饱，这些个世家小姐公子也不知道。
可在这种时候，给他们喝热粥，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柳眉夹了两筷子饭菜，就觉得吃不下去了。说到底这些人没受过苦，连她自己也是。她心里有些话不能说，她也没资格和能力去打破这繁华的假象，就是心里憋着一口气。
柳眉刚来这里的时候，常常梦到现代的事情，她还在学校里读书，还在为论文发愁，还在和父母一起计划自己的未来。
最近这些梦渐渐消失了，她开始梦到路程，梦到齐思思，甚至是张淑怡，看到她小时候的自己推倒张淑怡，看到自己喝下路程那杯有毒的茶，视角都是自己。
她觉得自己离原来的时空越来越远了。柳眉开始分不清自己前世是个梦，还是如今是个梦。
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有人拍了拍她，柳眉看到张淑怡端着一杯茶水问她怎么了，她摇头说没事。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似乎有人闯了进来。
一个男人身上还落着雪，一进门就盯着柳眉，眼神不善，正是严哲良。一群人看到他面色各异，老头军官先上来打招呼，其他人也开始寒暄，严哲良身后跟着几个人，陆陆续续进来。一个小个子男人引起了柳眉的注意，这人走路畏畏缩缩，面无表情，一直不说话。
“大家都坐下继续……”
众人正要落座，那个小个子男人也坐在主桌和严哲良挨在一起，柳眉蹭地站起来走近严哲良。
“严少帅这次带了不少人来啊，不给大家一一介绍吗？”
众人俱是一惊，柳眉一个女人居然直接站起来就冲着严哲良，语气不善，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
严哲良看向她强扯起嘴角：“这些都是我的得力下属，哪个入了柳小姐的眼了？”
“严少帅都给介绍一下呗。”柳眉这语气听起来轻佻，柳淮生脸色已经不好看了，二太太站起来想拉她回去，晴星仗着自己年龄小也不坐就站在柳眉身后。
严哲良笑意更深，一一为柳眉介绍，这些人是何方人士，年龄几何，未婚与否都介绍了一遍。
老头军官看到这荒唐的一幕，嘴边已经要喊：“成何体统！”
“这位王先生看起来面善，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柳眉又一句话让所有人愣住了。
齐思思瞪大了眼睛，晴星看着那个男人目露不解，已经伸手要去拉柳眉了。在场的人都知道柳眉和路程要结婚，这个男人跟路程差了十万八千里，个子看着还没柳眉高，柳眉要看上他，那才是见鬼了。
“小姐可能是记错了，我从未见过小姐。”
“那请说，Smith left fortress.”
众人：？？？好端端的怎么洋文都出来了。
男人看了一眼严哲良，清了清嗓子重复了这句英文。
“S…smit reft fortress…s…”说完自己的脸都红了。
柳眉不顾形象笑了起来，边笑边转身。
酒楼内有的人脸色从惊讶变为愤怒，最后是恨意。
“严少帅，你带个日本人来这里干什么？”柳眉中气十足大声问出了她憋在心里的话，从一开始看到这个男人，心里那种别扭感就油然而生，国内各个地方的人她又不是没见过，这个男人一看就有种小鬼子气质。
反应过来的众人开始惊呼，议论。老头军官把那个男人从头到脚扫了三遍，咬牙切齿道：“严少帅不解释一下？”
“柳小姐有什么证据……”
“他也不反驳啊，你看他已经不镇定了，你还嘴硬什么？日本人大部分都不会发L音，他的汉语说的不错，英语需要加强。严少帅要再嘴硬，那就要脱了这位先生的衣服看看他到底是不是了。”
严哲良气笑了：“柳小姐这样子真应该让阿程好好看看，王先生的确是日本人，但他可是日本友人，是位医生，是我专门请来的。”
“所以你让他上桌吃年夜饭？外面那么多国人饿着呢，你让他上桌吃饭？”
“来者是客，王先生还是来帮我们……”
“他国家的人都侵略我们了，他要是有点良心就应该去外面找个墓地跪着反省。还吃饭，他吃一口我们的饭都是对前线流血的士兵和流离失所的百姓的侮辱，还有他姓王？日本有王这个姓氏吗？侵略我们的土地，杀我们的同胞，还恬不知耻用我们的姓氏？严哲良，你是日本人的狗吗，为他们鞍前马后？”
严哲良又被她骂了一顿，这次他不想再顾虑路程的面子了，伸手准备掏枪，一个盘子正中他的脑袋，把他的军帽打掉了。
接下来的场面很混乱，二太太和白夫人拉着柳眉往后退，严哲良掏出枪被旁边的老头军官一把夺下。严哲良骂了一句反了天了直接动手。那个日本人早就被几个兵按在地上，被混乱的人群踩了好几脚。
没有人掏枪，在座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打坏了都得罪不起，动手纯靠个人，这还能有拉架的余地。
“柳眉你个……”
啪——，又是一个杯子落在了严哲良的脑袋上。
“今天不是我砸死你，就是你弄死我，来啊！”柳眉手里都没空着，把菜倒在别的盘子里，用空盘子做武器，一砸一个准。
混乱的场面是被一声枪响结束的，路程站在门口拿出枪朝天空鸣。
柳眉刚躲过严哲良的盘子，一抬头从人缝里看到路程忘记继续攻击。
严哲良被砸得流了一大滩血，看见路程就崩溃了：“你怎么回来了！”
路程一回来，他还怎么对柳眉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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