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这一层,宋如君自己都有点难以置信。
这女人坐在兵部左侍郎上手位置,一言一行都颇被维护,似乎大家都在忌惮着她的身份。
她是谁?
宋如君凝神看向身边人,而对方正勤着扇骨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似乎是觉得这场面属实有些无趣。
成城这厢倒是认真回了李常郡关于作诗的问话:“有珠玉在前,我哪里敢托大!说出来也不怕诸位笑话,我一个出身草莽的,笔头子上着实差了些。”
“成大人不必自谦。您能身居高位,自然有旁人学不来的才华,不是么?”李常郡温声道。
“将军所言极是。”旁人没听出试探,单以为是奉承,立刻附和,“既然是诗宴,列公自然都要一展身手,方能不亏得聚这么一场。”
见气氛如此热烈,成城初时捻须不语,半晌倒还真说了起来,“鄙人对这春景没什么研究,楞要说的话,还是小时候……”
宋如君立马顾不得那贵客,提起精神细听成城讲了什么。
结果这人啰里啰嗦,净说些小时候春种薅草插秧的闲杂事。最后还赋诗一首:
“《春日忙》
春日种田真叫苦,牛拉车来人耕荒。
地里一片绿油油,不是韭菜是麦芒。”
这首打油诗一说出口,连那山居客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玩意宋如君一炷香的功夫能写出十来首,从春分写到立冬,二十四个节气轮一遍都不带重样的。
众人脸上也是五彩纷呈。
原来成城说的“出身草莽”、“笔头子功夫差”、“不敢托大”,不是自谦,都是实话。
他还真是个实在人啊。
列位宾朋没想出什么说法,李常郡已经开口:“成大人这诗实乃上乘,朴实却不失华美。若不是亲身经历,吟不出如此真情实感之作。”
一席话说的成城老脸红扑扑,显然被这么个大人物无情吹捧,有些上头了。
宋如君突然对李常郡肃然起敬起来:这人平日是不爱说话,若是诚心说起来,不要脸的程度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而他这没底线的夸赞自然也吸引了贵客的注意。
那贵人摇了摇杯中茶,淡声道:“定远将军。”
李常郡微微侧身,铁面寒光闪过。
“听说你生擒了反贼肖彻?这可是在圣上面前露脸了。”
山居客语调不紧不慢,但带着些明褒暗贬的敌意。
“如此讲是过誉了。我这幅模样,又如何谈得上露脸?不过苟活于世罢了。”李常郡一语双关,似是在自接容貌尽毁、离不开面具的短处,实则是怼对方有眼无珠。
两人谁也不让谁,竟是意外的针尖对麦芒,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而那贵人言语交锋中没得到好处,调转船头,侧身温柔问起宋如君话来:“怎么不吃?”
见她愣着不动,贵客持了箸子,挑起一小条鱼脍,在汤汁中一裹。啪的一声,那条晶莹如雪的鱼就落在了宋如君眼前的碟中。
随着鱼肉过来的,还有各色奇异目光。
战火烧到了自家门前,自己成了莫名被殃及的池鱼。宋如君也很意外,一时不知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好在有做东道的打圆场。
这厢成城赶忙别开话题,与李常郡寒暄道:“听闻肖彻贼心不改,被将军生擒之后,手下还作势劫人?”
“是。”李常郡回的简短。“所以我把他杀了。”
这话实在没法接,众人一时静默。
山居客恍若不闻,目光还压在宋如君身上,赤|裸|的几乎带着重量。
鱼肉又没做错什么,吃点也无妨。
如此想着,宋如君就当真夹了一箸子放进嘴里。而那女扮男装的贵人看在眼里,登时就笑了,一副春花烂漫之景。
“路上不好负重,我叫人把肖彻的头砍了下来。”李常郡此时又开了口,“只可惜死人到底烂得快,还没到地方,面上的肉筋就一条条脱落了。”
他顿了顿,冲着盘中餐微微颔首:“看着就跟这鱼肉条似的。”
众人:……
宋如君:……
这形容太逼真,指向性又太明确,以至于她含在嘴里的这口清爽鱼片都变得油腻异常,有些咽不下去了。
就在这难以言喻尴尬的中,只听啪的一声,竟然是贵客把箸子扔在了碟子之上。
“累了,先走一步。”女扮男装的山居客扬声道,不管不顾的起了身。
亭子周围立刻围上一圈随侍——原来都是她带的人。
那人连礼都懒得行,对成城一颔首,便倨傲的扬长而去,留下席间诸位大眼瞪小眼。
空气中的僵硬几乎固化成坨,要砸将下来。
而这厢李常郡跟嫌场面不够热闹似的,也跟着起了身:“此番是我扫了大家的兴致。若是诸位赏光,三日后不妨来我府上一聚,换我做回东道。”
一看两个要客接连要走,就是踏实如成城也坐不住了,只能躬身相送。
虽然男人起了身,但宋如君却还是磨磨蹭蹭不想走——她不在乎那女扮男装的贵人,也不在乎鱼肉和人头肉有几分相似。
她是来探成城的底的。
“走了。”李常郡淡声说,没容她多迟疑,一扯她的窄袖,把人提溜了起来。
——这石头人和自己熟了之后,倒是越来越不讲规矩了。
离了水榭,男人大刀阔斧地往前开路。
宋如君紧赶慢赶的跟上两步,有些不满:“都还没和成城问上几句,就因为与人置气便要走。我倒不知道,定远将军是如此小肚鸡肠之人。”
李常郡停住步,回身望向她,目光深沉:“不用问了。”
“为何?”宋如君奇道。
“他身边的贵人,我已经知道了。”
宋如君醒过味来:“你说那山居客?她不是个女人吗?”
“山居客。”李常郡竟跟不屑似的,冷哼一声。“这人你看着不眼熟么?”
宋如君愣住。
那贵客眉眼绮丽,确实有些熟悉,但一时叫宋如君说像谁,她也说不出。
“想想她的别号。”李常郡提醒了句。
山居客……贵人。
宋如君突然恍然大悟。
文燕山中居。
这山里的客人,分明就是灵动不逊的剪翅燕。
——嗣王之女,段武成的胞妹,堂堂永安郡主,段文燕。
如此尊贵的血脉,怪不得能如此放肆的在京中行走,就连成城都忌惮她几分,请她坐主位。
宋如君定在原地,喃喃自语:“既然如此,那成城定是嗣王一手提拔的了。他派人杀张左中,又重用成城。此中难道都是巧合不成?”
未顷,她又续道:“如此一来,你我二人倒真是同仇敌忾了。嗣王这条线深挖下去,定然有个结果。”
李常郡没有答话。
“你这么爱吃鱼脍?”过了半晌,男人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倒叫宋如君一时没回过神。
“你说什么?”
“人家让你吃,你就吃,倒是香甜。”
宋如君才反应过来,对方竟然停在这一层了。她皱起鼻子,用力一嗅:“……将军可曾闻到什么异味不成?”
“不曾。”
“真是怪了。”宋如君温声道,“我怎么闻着这么酸不溜丢的。难不成是谁家醋瓶子倒了?”
“我会吃那郡主的醋?”
“又没说将军,干什么急着往自己身上揽。”宋如君说完,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这永安郡主可是大娘子要给你说的那门亲事?”
成城明显知道李常郡要来,却依旧邀了段文燕。如此一想,其中怕不是连环套了。
而就在她一晃神的时候,头上微微一动。再一错眼,竟是李常郡将先前买的绢花摘了下来。
他把花往怀里一踹,大有不打算还给宋如君的架势。
这人疯起来真是没边。
“送了人,哪还有要回去的道理?”宋如君忍不住问道。
而男人回身上车,一言不发,似乎是要把冷战的弓弦拉满了。
——难道还得哄他不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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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诗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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