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背叛您!”
青年衣衫破损,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姣好面容上尽是脏渍,那双妖媚的眸子里的傲慢此刻也被狼狈所替代。
倾陌看着他拖在身后那几条灰扑扑的尾巴,全然不如初见时那般光鲜亮丽。
妖界暴乱,天澜乘虚而入,找到了藏身冰崖洞的归羽,将人捉了回来。
天澜脸色平静,无视归羽的求饶,五指微张海水如旋涡般涌了过来,凝成一把锋利的冰晶长剑。
他把剑递给倾陌,“舍不得你的小九尾,那便用这个叛徒证明给我看——你的忠诚。”
“你竟相信我会有这种东西?”倾陌嬉笑着挥了挥利刃,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剑刃总是从楚子衿眼前划过。
“对,差点忘了,鬼煞是自由的。”天澜无奈一笑,“但我们有相同的敌人。”
他将目光落到归羽身上,“这家伙便是成功道路上的阻碍之一,我想看看你怎么做。”
“怎么做……”倾陌半眯起眼睛,对上了归羽惊恐的神色。
“鬼煞……我求求你,我真的没有背叛……真的没有……”
眼泪布满了整张俊美的脸庞,归羽不停哭喊,将他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竟口不择言起来,“……夙渊说过要保我的!你一定救我啊!!”
“夙渊对你说过的话跟我有什么关系?”倾陌好笑,转头看向他的尾巴,曾被七绝弦斩断了一条,剩下的八条茸毛也不那般蓬松了,好似被人薅过一样。
他双指划过剑锋,已然做出了决定,接着剑尖一转挑起归羽棱角分明的下巴,剑身仿若羞辱般拍了拍他的侧脸。
“左右你已断掉一尾,那我这恶人便做到底……”
“不、不要……”
归羽瞪大一双漂亮的眼睛,里面噙满了泪水。
长剑挥落,刹那间鲜血四溅。
数条断尾血淋淋地滚在地面,倾陌白皙的脸颊溅上了一滴鲜红,他指尖抹去,唇瓣轻微开合说了些什么。
但他的那些话已经听不清了,埋没在归羽痛苦的惨叫当中。
“啊啊啊啊——!!”
狐族每一尾都与自身血肉相连,不仅仅是失去修为那样简单,归羽疼得满地打滚,鲜血将他抹成了一个血人。
几人看着这残忍的一幕,竟无一丝动容。
天澜拍拍手,为倾陌鼓掌,扬声对后面的手下道:“看清楚了,这就是背叛的下场。”
倾陌踩住了归羽的脑袋不让他乱动,后者疼晕过去,“这条命你还要不要?”
谁知对方没有正面答复,“你看着办。”
考验还没结束。
“好。”倾陌点点头,一脚将没了动静的身体踹开,长剑割断束缚的绳索。
就在楚子衿怀疑他要放走归羽而蠢蠢欲动时,倾陌却转头命人将他关进了凶兽笼。
他挑衅地看向楚子衿,“你还想进去玩玩?”
楚子衿冷哼,添了一把火,要求换了一头比上次更难对付的凶兽。
归羽在凶兽爪下数次苏醒昏迷,黑漆漆的铁笼栏杆每一处都是他的血,他打不过凶兽,只能无力逃窜,没一会儿肩膀便被尖锐獠牙咬出了血窟窿,惨叫声不绝于耳。
倾陌安静看着归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小毛球。
“你的小家伙安全了。”天澜微微一笑,少年佯装天真的背后是暴虐和残忍。
倾陌配合他扬起笑容,这笑容下苦涩只有他自己知道。
欲成大事,牺牲在所难免。
他何尝又不是天道平定仇敌的一个牺牲对象。
天澜看不透倾陌的心思,更加无法揣测他对归羽的态度到底如何,于是勾勾手指,一枚闪着淡蓝幽光的冰晶漂浮过来,“鬼煞,我给你看样东西吧。”
冰晶升到半空,将一幕画面放大展示在他们眼前。
倾陌看到了自己,是那个冰天雪地,被怀永慕带上马车的时候。
“这是什么?”他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天澜直奔正题,“这是在我们之前的上一个世界。”
在倾陌迷茫的目光,他缓缓诉说了真相——
“天道所统治的这片天空之下,万物生灵的时间都被篡改重来过,包括我自己。不知道天道用了什么法子,但见到你以后就全记起来了,我于万年前被封印过一次,封印力量的来源便是你,而这第二次,用的是夙渊。”
倾陌听得云里雾里,有什么清晰的思绪在脑海中漂浮,他想抓但怎么也抓不住。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的我们,都是重生之后的……?”
“你可以这么理解。”天澜微微皱眉,指尖敲了敲额头,“天道这种翻转时间的力量实在神秘,我也是最近参悟透彻。”
冰晶转化的巨幕上,演绎了倾陌的前半生,与记忆中相差无几,变故是出现在怀永慕假死之后。
他带领荼等人躲避怀永舟的追捕,穷途末路之下,藏身进了南风馆。
南风馆!
倾陌瞪大了眼睛,匾额醒目的几个大字如同当头一棒,这分明与夙渊编造的和心上人的初遇一模一样!
他看见了自己迫于无奈委身献艺,在那一晚受尽屈辱承受不住时,被一位出手阔绰的纨绔公子重金买下。
夙渊的容貌还带着不曾退却的稚嫩,性格倒是顽劣至极,不单是在床上那事上面喜欢折腾,稍微不顺心意的,便是一顿毒打。
“看到了?这才是夙渊的真实面目。”天澜笑意渐浓,“这样暴力的男人可要不得。”
倾陌冷脸不答,衣袖下面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
夙渊一耳光将他嘴角扇出血来,逼迫他衣衫不整的跪在雪地里弹琴。那琴声苦涩,倾陌回忆起老旧琴谱上面的曲子,记忆渐渐与耳边的声音重合了。
可笑那时还以为是什么知音,原来曲子都是自己谱写的。
他因为遇到夙渊,为怀永慕报仇一事被耽搁了,最后怀永慕登基,他也意识到一切都是场骗局,心力交瘁下饮剑自杀,却一次次被夙渊救了回来。夙渊不允许他死,兴许从那时起夙渊便已经动情了,可因没学会如何爱人,养伤期间也打过他几次。
倾陌的心已经死了,躺在病床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在一个平静的夜晚,夙渊不太熟练地对他展现难得的温柔,他双目无神依靠在人身上,干裂的唇瓣提出一个请求。
他饿了,想吃面。
端上来的是一碗清汤素面,倾陌突然间变得很精神的样子,狼吞虎咽吃了下去,碗底剩汤也舔了个干净。就在以为一切都好起来了的时候,夙渊第二日早上去叫他起床,发现这人早已浑身冰冷,尸体僵硬。
届时正值天澜夺权,倾陌私底下与天道做了交易,他一身怨气,对这世间失望透顶,魂魄也不想轮回,刚好可以用作封印天澜法阵的媒介。那面破旧的铜镜,正是他残躯所化。
“夙渊为了换我回来,请求天道回溯时间,用自己的力量封印了你。”
这其中经历的艰辛,只被倾陌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带过。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是这样没错。”天澜苦口婆心劝道:“骨子里的残暴是改不掉的,鬼煞,你要想清楚,夙渊现在所有的温柔都是伪装。”
倾陌心情沉到了谷底,他是故事中的人物,不再是听故事的人,即便不能感同身受,也知道夙渊不值得被原谅。
想当初他深扒所谓妖后的身份,还在嘲笑那心上人不识抬举,原来一切因果早有注定。
迟来的深情比草轻贱,夙渊根本就不配得到任何怜悯。
与此同时,牢笼中的归羽渐渐了没了声息,凶兽抬起巨爪,猛地向那没有起伏的胸膛踩下。
天澜已经看到倾陌的决定了,他伸出手,嗓音似有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来……鬼煞,我们一起复仇。”
“好啊。”
倾陌心情忽然轻快了起来,他抬起手腕,却不是回应天澜,七绝弦裹挟着水流切断了关归羽的牢笼,也割下了凶兽的脑袋。
喷溅的血迹在血骷髅空旷的眼眶里绽放了一朵红花。
“你这是做什么?”天澜低沉着嗓音质问。
“我?我选择相信夙渊。”倾陌慢悠悠理了理衣袖,弦丝闪过的残影又演绎巨幕的冰晶打碎,“上辈子他敢家暴,这辈子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但这是我们的家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好……”天澜气极反笑,寒冰倏然突破地面倒刺,形成密不透风的冰墙将倾陌围困其中。
他威胁道:“鬼煞,那我就要怀疑你投诚的目的了。”
寒冰冻结了倾陌衣摆,他却丝毫不慌乱,有心情调笑道:“我都还没怀疑你呢。”
“你怀疑我作甚?”
——“因为你不是真正的天澜!”
一道声音自身后传来,楚子衿对这个声音恨之入骨,毫不犹豫拿起武器指向他。
天澜回望,只见夙渊不知何时出现,抓着一具惨白的尸体,长剑抵在喉头。
“夙渊?!”他心中一惊,不光是因为这人的出现,更多关注在那具尸身上。
他早料到夙渊混进来了,但和楚子衿一样,一直以为是被倾陌藏怀里的小毛球。
“嘿嘿!”倾陌咧嘴一笑,拎着那只“小毛球”尾巴晃了晃,神色得意道:“用归羽尾巴毛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很逼真?”
自密室出来,他藏着的小毛球就换成了夙渊做的玩偶,真正的夙渊则留在密室修补封印法阵,带出楼夕夜的尸体。
倾陌隔着冰墙难掩雀跃,“天澜……啊不,应该叫你楼夕夜,你不妨猜猜如果我们毁掉你的身体,你的魂魄会怎样?”
当然是魂飞魄散。
一华最近伤到了脑子,反应有些迟钝,问身旁楚子衿道:“夙渊抓着的是谁啊……我们卖命的是假天澜?”
后者快速给了他一拳,示意他闭嘴。
倾陌扬起下巴对他们大声道:“要不说你们蠢呢!真正的天澜根本没有脱离封印,他是天澜手下楼夕夜冒充的!”
“口说无凭。”天澜稳住气息,咬牙质问,“你们从哪搬来一具假身体,就想诬赖我的身份?”
“那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
倾陌语重心长道:“我前面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创世神告诉我的。”
不知是哪个字眼说到了楼夕夜的敏感,他猛地冲到倾陌身前,神情激动竟忘了那堵冰墙,“创世神还活着——?!告诉我!他在哪儿?!”
“诶诶诶!干什么你!离我远点!”倾陌慌忙缩进了冰墙之内,指着他的鼻子警告,“再不老实我马上就让夙渊杀了你!”
夙渊抵在尸身上的利刃逼近几分。
“哈哈哈哈哈……”
楼夕夜垂着头,忽然低笑起来,再抬头时那张少年的脸庞已扭曲得不成人样。
在他的控制下,冰墙腾空升起,化成一根锐利冰锥,抵着倾陌脖颈。
后者配合举起双手,咕咚咽了下口水。
“夙渊……”楼夕夜看向他,声音宛如鬼魅般嘶哑,“上辈子逼死了你的爱人,这次……是要我和他一起死,还是都活着?”
夙渊抓着他尸体的手没有任何颤抖,但眼神分明是犹豫了。
一华仍旧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们到底要上去帮忙吗?”
楚子衿:“……闭嘴!”
眼下局面尚不明朗,最安全的办法便是等。
话本中那些生死攸关的桥段倾陌百看不厌,真轮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种滋味了,“你说你,玩这招多没意思啊!”
他一出声那冰锥更近了,终于表现得有些慌了,“哎呀……!夙渊,把东西给他!”
夙渊沉着脸,袖中突然抛了一样给楼夕夜。
后者以为是暗器,稳稳接住,拿起一看竟是用作阵眼的铜镜。
……不好!
他甩手想把铜镜扔掉,然而为时已晚,只见镜中缓缓浮现出一个少年的影子,上半身钻出来逮着他就是一顿暴揍。
“楼夕夜你要死啊!你把我身体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楼夕夜抱着脑袋逃窜,“不……!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胡说八道——!”少年怒吼一声,海水都抖动了几下,“是我让你去害人的?你都是为了你自己!王八蛋快把身体还给我!!”
楼夕夜说什么也不还,还是魂魄状态的天澜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狠心除掉这个祸害,“倾陌,动手!”
“收到!”
“王!”楼夕夜抓住他的手腕,眼底的不甘再也无法掩藏,“你真舍得?”
天澜甩开他,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那你把身体还给我。”
楼夕夜沉默半晌,他与天澜的想法背道而驰,早已不是当初那般了,对方倒真能狠得下心来杀他。
“……好。”
透明的魂魄缓缓从少年的身体里漂浮而出,天澜见状迫不及待钻出来抢回自己的身体,同时被夙渊抓在手中的那具身体也活了过来。
“就是你敢威胁老子?”倾陌二话不说上前一脚,楼夕夜被踹倒在地,失去天澜的法力,他根本不是倾陌的对手。
天澜回魂后第一时间摸自己的脸,还好变回来了。
“其实我从未想过与天道争什么。”少年的脸庞写满了失落,“那些事情都是楼夕夜撺掇我干的。”
天澜对夙渊行礼道歉,“对不起,妖界的那些事……我代楼夕夜向你道歉。”
夙渊只是微微摇头,没有说话。
那么多条无辜性命,不是简单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
倾陌将楼夕夜五花大绑,正准备将楚子衿等人也绑过来,抬头却发现那几个家伙早就跑了。
“我呸!死瘸子跑得倒挺快!”
就算天澜无意,但天道派给他们的任务必须完成,倾陌拿着那面由前世自己所化的铜镜翻来覆去看,欲言又止。
天澜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原本我带领着子民在封印中过得还算安定,若不是楼夕夜设计逃出来,我也不会离开封印。”
他拖着动弹不得的楼夕夜,对倾陌道:“法阵由你和夙渊的力量融合而成,还须得你们二人配合。”
若非迫不得已,夙渊是不愿触碰这面铜镜的,他走到倾陌身边去牵他的手,对方却忽地将头扭到一侧不愿理他。
“倾陌……?”夙渊面露茫然之色。
楼夕夜仰躺在地上,全身动弹不得,只有那张嘴还可以喋喋不休,“呵……你家暴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准确来说,是倾陌看到了过去。
夙渊转瞬面如死灰,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住无措站在原地。
他之所以有勇气接近倾陌,全是仗着对方不记得。
天澜听罢一阵恼火,逮着楼夕夜又是顿胖揍,“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楼夕夜你简直丧尽天良丧心病狂恬不知耻!!你要点脸吧!!”
楼夕夜不服气,扯着嗓子大喊,“我有什么错?都是他活该!”
他欣赏倾陌,就是看不惯夙渊的所作所为。
“王八蛋……我回去再收拾你!”
倾陌抱着小毛球玩偶,无意识握着尾巴揉搓,反手将铜镜扔给夙渊,没好气道:“我也回去再收拾你!”
回去……
太好了,倾陌没有不要他。
夙渊终于找回了呼吸,欣喜的笑容爬上嘴角,小心翼翼带着讨好道:“好……都依你。”
二人携手触碰铜镜上,法阵飞速转动,源源不断吸取他们身体里的力量,但这种流失感却没有任何不适,那挥洒在海面的阳光顺着水流,化作最坚强的后盾。
重新回到封印前,天澜似是想起了什么。
“等等……”
倾陌还以为他反悔了,见少年扬起一个笑容,真诚道:“倾陌,代我向父神问安。”
…
一个浪头扑过来,倾陌被掀了个人仰马翻。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浑身湿透非常狼狈,气呼呼喊叫,“我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夙渊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情况比他还要糟糕,猫最怕水,怕到壮起胆子抱着倾陌的胳膊不撒手。
整个天澜连带水晶宫一起被封回了铜镜当中,他们还没准备好,铺天盖地的海水便包围了上来,直到送回了海面。
可这海善事没做到底,他们依旧需要扑腾挣扎才能上岸。
倾陌负重前行,胳膊被夙渊拽着,手里还拖着半死不活的归羽,好不容易摸到岸边整个人一躺说什么也不肯动弹半步。
嘴里嘟囔骂得正起劲儿,“死猫,肥猫,蠢猫,除了吃就是睡,要你有何用……”
夙渊默默将归羽拖上岸,试探过气息还活着,也算完成了那句保下命他的命的承诺,至于这条命废成什么样子,他便管不着了。
朝阳自海的另一端升起,为那双异瞳蒙上层光芒。
夙渊心有触动,想叫倾陌一起来看日出,奈何对方暴躁的模样,犹豫几番过后终究没胆量开口。
“你哑了?”倾陌瞪圆了一双桃花眼,蕴含着的怒火即将化成实质。
夙渊缩了缩脖子,“太阳快出来了……你想看日出吗?”
“不想!”倾陌一扭头。
就在夙渊独自沉闷难过之时,他又忽然靠了过来,像往常那样将头枕在他肩上。
“但陪着米糕……可以。”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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