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典礼在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平静”中继续进行。
剩下的那个“新郎”端坐在太师椅上，盖头低垂，一动不动，仿佛刚才同伴的湮灭与它毫无关系。
家丁们如同真正的木偶，侍立两旁。唢呐声不知何时变得低沉呜咽，像是一场压抑的哀悼。
厅内的绿色灯光似乎更加浓郁了，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阴冷潮湿的霉味。
顾轩洋紧挨着周远站着，心脏还在为刚才那惊险一幕怦怦直跳。
他偷偷环视四周，那些呆滞的“宾客”依旧是老样子，但他现在看他们的眼神完全不同了。
这些看似背景板的家伙，随时可能变成择人而噬的怪物，而所谓的“宾客礼仪”，更像是一道脆弱的护身符，不知何时就会失效。
“刚才……多谢。”顾轩洋压低声音，真心实意地对周远道谢。要不是周远反应快，他现在下场难料。
周远微微摇头，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环境，低声道：“互相照应。这个副本，单独行动很危险。”
他的视线在那些贴在墙上的模糊符咒和多出来的绿色灯笼上停留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那个穿红衣服的……”顾轩洋忍不住又提起沈念尘，语气复杂，“他刚才算是在帮我们？”
“未必。”周远冷静地分析，“他的首要任务，可能是维持这个‘仪式’的正常进行。任何干扰因素，无论是失控的NPC，还是不守规矩的玩家，都会被他清除。”
顾轩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道理，那家伙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热心肠。不过，无论如何，结果是他们避免了减员。
就在这时，典礼似乎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那两个搀扶“新郎”的家丁，突然齐刷刷地转向了宾客的方向。
它们青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眶里是两团深邃的黑暗。
它们抬起僵硬的手臂，指向了站在前排的几个“宾客”——其中包括那个刚刚逃过一劫的运动服青年，以及一个穿着旗袍、面容模糊的女人。
同时，供桌后方转出一个穿着管家服饰、面皮干瘪如同老树皮的老者，他手里托着一个黑漆木盘，盘子里放着几个小巧的、同样是黑色的酒杯。
“敬酒……”管家老者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诸位贵客，饮下此酒，为新人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被点名的几个“宾客”，那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被点名的运动服青年和旗袍女人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他们无法反抗，只能机械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管家老者。
顾轩洋和周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酒肯定有问题。”顾轩洋低声道。
“看看情况。”周远示意他稍安勿躁。
运动服青年第一个走到管家面前，颤抖着拿起一杯酒。
那酒液在幽绿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墨黑色，还在微微荡漾。
他闭上眼，像是认命般，将酒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他身体猛地一颤，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和他周围的“宾客”一样惨白，眼神也迅速空洞下去，然后默默地走回了原来的位置，重新变成了一个合格的“背景板”。
第二个是那个旗袍女人。她也依言喝下了酒，同样迅速“同化”。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眼看就要轮到最后一个被点名的、一个穿着老旧中山装的中年男人。
就在这时，周远突然动了。他并非冲向管家，而是极其隐蔽地、用脚尖将角落里一小块松动的青石板轻轻踢得移动了半分，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咔哒”声。
这声音在低沉的唢呐和寂静的环境中几乎微不可闻，但那个端盘子的管家老者，干瘪的耳朵却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浑浊的眼珠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在这短暂的分神瞬间！
周远如同猎豹般窜出，目标并非管家，也不是酒杯，而是那个穿着中山装、正要伸手拿酒的男人！
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用力向后一拽，同时低喝道：“低头！”
中年男人被他拽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弯腰。
几乎在同一时间，周远另一只手已经从作战服的口袋里摸出了某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巧的、看起来像是军用水壶的金属壶盖，里面似乎装着液体。
他手腕一抖，壶盖里的透明液体精准地泼洒向管家手中的黑漆木盘！
“嗤——！”
一阵白烟冒起，那墨黑色的酒液接触到不明液体，竟然像是被稀释了一般，颜色迅速变淡。
连带着那几个黑色酒杯也发出了细微的、仿佛被腐蚀的“滋滋”声。
管家老者发出一声愤怒的低吼，干瘪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扭曲的表。他猛地收回木盘，阴毒的目光死死盯住周远。
“大胆！竟敢破坏典礼！”老者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变得尖利刺耳。
厅内那低沉的唢呐声骤然停止。
所有呆滞的“宾客”，包括那些刚刚被“同化”的，再一次齐刷刷地转过头，空洞的眼睛全部聚焦在周远身上！
无形的压力如同潮水般涌来，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轩洋看得心惊肉跳，手心全是汗。周远这是在干什么？主动破坏规则？！
然而，周远站在原地，身形挺拔，毫无惧色地与管家对视，声音沉稳：“宾客礼仪，并未规定必须饮用不明液体。此物污秽，恐玷污新人喜气，在下代为清除，何错之有？”
他这话说得不卑不亢，甚至带着点“为你好”的歪理，直接把管家噎了一下。
“强词夺理！”管家老者气得浑身发抖，周身开始弥漫出黑色的雾气，显然准备动手。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
“够了。”
清冷的声音如同寒冰碎裂，从众人头顶传来。
沈念尘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正厅的房梁之上，依旧是那副遗世独立的漠然姿态。
他垂眸看着下方的闹剧，眼神里连一丝波澜都懒得给予。
他仅仅只是说了两个字，那管家老者周身的黑气瞬间消散，脸上露出敬畏之色，躬身退后一步，不敢再多言。
那些锁定周远的、充满恶意的目光也如同潮水般退去，“宾客”们重新恢复了呆滞。
沈念尘的目光在周远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邃，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探究？
随即，他的视线扫过地上那滩被稀释的酒渍和受损的酒杯，淡淡道：“仪式继续。换酒。”
说完，他的身影再次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阴影里。
管家老者不敢怠慢，恶狠狠地瞪了周远一眼，连忙指挥家丁更换酒具。
而被周远救下的那个中山装男人，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看向周远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顾轩洋赶紧凑到周远身边，压低声音，又是佩服又是后怕：“我的天，周远你太牛了！你怎么知道那水有用？”他指的是周远泼出去的液体。
周远将那个小壶盖收好，低声道：“猜测。进入副本前，我注意到宅院外有一处泉眼，水质清冽，与宅内污秽之气截然相反。刚才观察符咒和灯笼，感觉这里的‘邪气’可能怕洁净之物。赌了一把。”
顾轩洋听得目瞪口呆。这观察力，这分析能力，这行动力……跟他简直不是一个级别的！
“那我们现在……”顾轩洋刚想问接下来怎么办，却见周远的目光投向了正厅一侧的偏门。
那里，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多了一盏灯笼。
不是幽绿色，而是一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小巧灯笼，孤零零地挂在门廊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像是指引，又像是诱惑。
“典礼流程可能快结束了。”周远低声道，“那盏灯，可能是生路，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
经历了刚才的惊险，顾轩洋现在对周远的判断几乎深信不疑。
“听你的！”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冥婚的唢呐声再次响起，调子变得更加急促，仿佛在催促着仪式的完结。而厅内的绿色，似乎也开始微微波动，如同不安的潮水。
生路已现，危机未除。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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