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塑身躯的成功,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激起的涟漪远超许庄舟的想象。
最初的狂喜过后,是小心翼翼的新奇与探索。叶苍纪像一个初生的婴孩,却又带着九百年的记忆,笨拙而认真地重新学习“存在”于这个实体世界。
他第一次感受到衣料摩擦皮肤的细微触感,第一次尝到许庄舟为他准备的、简单清茶的真实滋味(虽然他的味觉似乎与常人仍有不同,对过于刺激的味道反应强烈),第一次因为久站而感到肌肉的酸胀,第一次在阳光下,看到自己投下的、真实而清晰的影子。
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神奇与感动。
“这就是……重量吗?”他抬起手,反复看着,感受着地心引力对这副新身体的牵引。
“阳光……原来是暖的。”他站在过滤后的阳光里,闭着眼,仰起脸,任由光斑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跳跃,嘴角带着纯粹的笑意。
许庄舟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记录着他的每一次适应。他为他准备了从里到外的衣物,教他使用现代的生活设施,耐心解答他关于这个陌生时代的所有问题。
叶苍纪的学习能力惊人。或许是灵体的本质使然,或许是他九百年的阅历打底,他很快掌握了基本的生活技能,甚至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许庄舟为他准备的各类书籍,从历史到科技,从文学到哲学,试图理解这个他“错过”了太久的世界。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
这副由血玉髓为核心、能量场构筑的身体,并非完美无缺。
首先是他对能量的需求。血玉髓提供了稳定的核心,但维持这副身体的运转,尤其是与真实世界持续交互,依旧需要消耗能量。这种能量无法单纯从食物中获取,更多依赖于与许庄舟之间那种独特的灵韵共鸣,以及周围环境中存在的、稀薄的“气”。
许庄舟发现,如果长时间处于人群嘈杂、或者能量驳杂(如强烈的电磁场附近)的环境,叶苍纪会显得疲惫,脸色苍白,身体甚至会出现轻微的透明化趋势。他必须定期回到工作室这个精心打造的“能量场”中“充能”,或者通过与许庄舟的紧密接触(尤其是握住那枚已经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血玉髓)来补充消耗。
其次,是他的身体机能与常人存在差异。他的体温比常人略低,心跳和呼吸频率极慢,几乎难以察觉。他对普通药物没有反应,受伤后的愈合方式也迥异——不是细胞增殖,而是能量汇聚修复。最奇特的是,他似乎不需要常规的睡眠,更多是进入一种类似冥想的、与能量核心同步调息的状态。
这些异常,注定了他无法像真正的人类一样完全融入社会。
“没关系,”叶苍纪对此却很豁达,他握着许庄舟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枚变得温热的血玉髓,“能这样真实地触碰你,能自由地在这方天地里行走,于我而言,已是神迹。我不需要成为‘人类’,我只需要成为‘叶苍纪’,你的叶苍纪。”
他的话让许庄舟心中软成一片,却也更加坚定了要守护好这个“神迹”的决心。
然而,更大的挑战来自外部。
许庄舟深知叶苍纪的存在绝不能暴露。他小心翼翼地规划着叶苍纪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工作室、以及夜深人静时,在确保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在工作室附近的小花园里短暂散步。他为他准备了帽子和口罩,尽量遮掩他过于出众的容貌和那双在黑暗中会微微发光的金褐色眼眸。
但百密一疏。
一次,许庄舟需要出门采购一批特殊的画材,预计需要大半天时间。他反复叮嘱叶苍纪留在工作室,不要外出。叶苍纪乖巧应下。
然而,就在许庄舟离开后不久,工作室隔壁搬来了新邻居。搬家工人粗手粗脚,在搬运一个大型家具时,不慎撞坏了许庄舟工作室外墙的煤气管道(老式小区,管道外露),刺鼻的煤气味道迅速弥漫开来!
刺耳的煤气警报器在许庄舟的工作室内外同时响起!隔壁一片慌乱,有人尖叫,有人打电话报警。
叶苍纪在工作室内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刺鼻的气味惊动。他本能地感到不适——这种化学气体对他能量体的干扰比普通人更强烈。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听到外面工人的慌乱交谈,似乎情况危急,可能引发爆炸!
他瞬间想到了许庄舟。这是庄舟珍视的地方,是他们共同的家,里面还有无数他们共同的心血,那些画作,那些资料……
几乎没有犹豫,叶苍纪拉开门冲了出去。
“快!都散开!远离这里!”他对着慌乱的搬家工人和开始聚集的邻居喊道,同时目光锐利地寻找着煤气管道的泄漏点。
他出众的容貌和那双在焦急状态下不自觉流转着金光的眼眸,以及那与周遭慌乱格格不入的、属于古老存在的沉静气质,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啊,他眼睛……”
“是演员吗?在拍戏?”
“他好像不怕煤气?”
议论声纷纷响起。叶苍纪无暇他顾,他集中精神,试图调动周围环境中微弱的能量,暂时隔绝泄漏点周围的气息,降低风险——这是他作为画灵时操控能量场能力的残留。
就在他指尖微动,空气中泛起常人难以察觉的涟漪时,消防车和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消防员迅速接管现场,疏散人群,处理泄漏点。
危机解除。
但叶苍纪却被很多人看到了。他那非同寻常的样貌和举止,尤其是那双眼睛,以及他在危急时刻试图使用的“能力”,成了小区居民津津乐道的谈资,甚至有人偷偷拍了模糊的照片和视频发到了本地社交网络上。
虽然很快被淹没在海量信息中,但许庄舟回来后听到邻居的议论,看到网络上那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叶苍纪身影的影像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立刻加强了工作室的安保,严厉告诫叶苍纪绝不能再在任何人前露面,甚至动用了一些关系,悄悄删除了那些流传不广的影像。
然而,他低估了信息时代网络的记忆,也低估了某些特定人群的“嗅觉”。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门铃再次被按响。这一次,门外站着的不再是周谨言和陈老,而是两名穿着正式、气质精干的陌生男子。他们出示的证件,隶属于一个许庄舟从未听过的、名称模糊的“特殊文化现象调研局”。
“许先生,我们接到一些线索,关于您这里可能存在的……嗯,一些非比寻常的文化现象。”为首的男子语气客气,眼神却如同探照灯,试图穿透门板,“我们希望能与您聊一聊,特别是关于您的一位……‘朋友’。”
许庄舟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叶苍纪的存在,引起了官方的注意。
门外的两名男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姿态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许庄舟隔着门,都能感受到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厚重的木板。
“许先生,我们知道您在。”见无人应答,另一名男子开口,声音提高了几分,“我们并无恶意,只是例行调查。关于前几天煤气泄漏事件中,那位行为……有些特殊的先生,我们希望了解一些情况。这关系到社区安全,请您配合。”
社区安全?许庄舟心中冷笑。这顶帽子扣得可真大。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绝对不能开门,更不能让叶苍纪暴露。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隔着门板,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应:“抱歉,我正在工作,不方便接待。关于那天的事情,我只是听到警报出来看了一下,并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至于你们说的什么特殊的人,我更是不认识。”
“许先生,”为首的男子语气沉了下来,“我们有目击者和影像资料显示,那位先生当时是从您的住所出来的。他的外貌特征非常……独特。我们希望他能出面澄清一些细节,这对他本人也是一种保护。”
保护?怕是研究、控制甚至……销毁吧。许庄舟几乎能想象出叶苍纪被带走后可能面临的命运。他绝不允许!
“我说了,不认识!”许庄舟的语气强硬起来,“我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如果你们没有搜查令,请立刻离开,否则我会报警告你们骚扰!”
门外沉默了片刻。显然,对方暂时并没有合法进入的权限。
“许先生,我们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有些情况,并非个人能够处理或隐瞒的。我们还会再来的。”
脚步声渐渐远去。
许庄舟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他看向工作室内部,叶苍纪站在阴影里,脸色苍白,金褐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听到了全部的对话。
“他们……是冲我来的。”叶苍纪的声音有些干涩。
许庄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用力握住他微凉的手——这真实的触感此刻成了他最大的慰藉也是最大的软肋。
“别怕。”许庄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有我在,谁也别想带走你。”
但这次的情况与陈老那次完全不同。官方机构的介入,意味着事情的性质变了。他们不能再抱有侥幸心理。
“这里不能待了。”许庄舟当机立断,“他们既然找到了这里,一次不成,肯定会有下一次。我们必须离开。”
离开?叶苍纪怔住了。这个工作室,是许庄舟为他精心打造的家,是他们所有回忆的承载。离开这里,意味着放弃这相对稳定的能量场,放弃那些他们共同创作的画作,放弃这来之不易的、仿佛偷来的安宁。
“我们能去哪里?”叶苍纪问。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大部分还局限于这方寸之地和许庄舟的描述。
许庄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他早就想过这种可能性,并暗中做了一些准备。作为一个顶尖的修复师和隐秘的研究者,他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渠道和资源。
接下来的两天,许庄舟如同即将面临战争的将领,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准备。他先是联系了一个信得过的、从事特殊物流的朋友,将工作室里最重要的东西——那些他与叶苍纪共同创作的、蕴含灵韵的画作,核心的研究资料,以及一些必要的工具和材料——秘密打包,分批运往一个提前准备好的安全点。
他注销了常用的电话号码,清理了网络上的部分痕迹,取出了大量现金。他甚至通过黑市,弄到了一些假的身份证件和一辆无法追查的二手车。
叶苍纪看着许庄舟忙碌的身影,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和眉宇间的疲惫,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温暖,有心痛,有愧疚,也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是他,将许庄舟原本平静(或许在旁人看来有些孤僻)的生活,拖入了这样动荡不安的漩涡。
“庄舟,”在许庄舟又一次清点物资时,叶苍纪忍不住开口,“如果……如果没有我……”
“没有如果。”许庄舟头也不抬地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从你在那幅画里睁开眼睛看我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如果了。”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到叶苍纪面前,捧起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叶苍纪,你听清楚。不是你拖累了我,是你完整了我。遇见你之前,我的世界只有古物和修复,是冰冷的、凝固的。是你让我看到了色彩,听到了声音,感受到了……活着的温度。”
他的眼神炽热而真诚,仿佛燃烧的火焰,驱散了叶苍纪心中所有的阴霾与自我怀疑。
“所以,别再说这种傻话。”许庄舟拇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我们是一体的。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一起去开辟新的‘家园’。”
出发的时刻定在一个雨夜。雨水能最大限度地干扰监控和掩盖行踪。
工作室已经被清空了大半,显得空旷而寂寥。许庄舟最后环视了一眼这个承载了无数记忆的地方,眼中闪过一丝不舍,但很快被决然取代。他拉起叶苍纪的手,给他戴上一顶鸭舌帽,压低帽檐,又仔细替他整理好口罩。
“准备好了吗?”许庄舟问,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叶苍纪点了点头,握紧了他的手。金褐色的眼眸在帽檐的阴影下,闪烁着对未知前路的些许不安,但更多的是对身边之人的全然的信任。
许庄舟深吸一口带着湿冷雨气的空气,打开了门。
门外不再是熟悉的楼道,而是弥漫着水汽和危险的、广阔而陌生的世界。
他们悄无声息地融入雨夜,如同两滴汇入江河的水,没有回头。
那辆不起眼的二手车停在几条街外。许庄舟让叶苍纪先坐进副驾驶,自己迅速检查了一遍车辆,然后坐进驾驶室,发动引擎。
车子缓缓驶入雨幕,离开了这个他们生活了许久的地方。
后视镜里,工作室的窗口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迷蒙的雨夜和街角之后。
叶苍纪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模糊的霓虹灯光,感受着身下车辆的震动,以及身边许庄舟专注驾驶时传来的稳定气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离愁与新生的情绪在他心中涌动。
他离开了那座困了他九百年的画中天地,如今,又离开了这个为他构筑的实体囚笼(虽然是温暖的囚笼)。前方是未知的漂泊,但他却奇异地并不感到害怕。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
许庄舟目视前方,雨刷器规律地刮动着挡风玻璃上的雨水。他的侧脸在仪表盘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坚毅而冷峻。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将成为真正的“逃亡者”,隐匿于人群,躲避着来自官方和可能还有其他势力的追查。
这条路注定艰难,充满未知的危险。
但他握紧了方向盘,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为了副驾驶上的那个人,他愿意与整个世界为敌。
雨,下得更大了。车轮碾过积水,驶向茫茫夜色,驶向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他们的故事,从一幅画的修复开始,历经灵体重塑的奇迹,如今,踏上了漫漫的逃亡之路。而路的尽头是什么,无人知晓。唯一确定的,是他们会并肩同行,直到时间的尽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