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的日子终究还是毫不留情地来到了。
寿忧心重重地来到了考场,内心是恐惧的,脚步是虚浮的,像是踩在一层厚厚的、不真实的棉花上。清晨的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刺眼地落在他的眼前,把他本来就苍白的脸色照得更加难看。他手里拽着一支考试用的钢笔,仿佛那不是书写工具,沉重而又粘手,手心的汗水已经将那钢笔全都已裹住,但他依旧死死地握在其中,好似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现在唯一能靠的就是它了。
考场的教室门口贴了一张考场座位表。寿的目光扫过去时,先看见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方蔚的——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正是她以前总喜欢坐的地方。他喉头发紧,脚步顿在门口,直到监考老师递来一个催促的眼神,才怀着慌忙和忐忑的心情,低着头进入了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大半人,笔尖划过草稿纸沙沙声提前在空气里织成了一张网,裹得人喘不过气来。寿扫了眼四周,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紧绷的期待,有人在快速翻看复习笔记,有人在低声背诵着大纲的重点……。只有他,怀里揣着的复习资料还崭新得像没拆封,昨晚突击到凌晨的内容,此刻在脑子里已成了一团模糊的浆糊,连一个完整的纲要都记不起来了。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自己的座位——第四排中间,正好可以看见方蔚的后脑勺。刚把书包放下,就听见边上的前方传来轻轻的响动,他下意识地望去,撞见了方蔚转头看他的目光。她很安静地等候着考试的时光,没有像别人那样埋头看书,只是眼下的她支着下巴看着他,眼神里却是满满的、带着清晰的疑问“你咋样?还可以么?复习得如何?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担心的阴影。
他不敢再看她,慌忙转回头,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裹着恐慌,压得他胸口发闷。如果当初没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如果一直都努力学习,不去社会上的舞厅跳舞……无数个“如果”在脑子里打转,后悔已经来不及了,这些个“如果”将没有一个能变成此刻能写在考卷上的答案。
考卷发下来了,油墨的味道扑面而来。寿深吸一口气,双手发抖地翻开试卷,心脏“咚咚”地跳得快要冲出喉咙。选择题的第一题,题目里的专业术语看着面熟,好像方蔚昨天在笔记里给他划过波浪线,要他特别记住的,可具体的答案是什么,他现在紧张得啥也记不起来了。他皱着眉头咬着笔杆,无助的目光扫过这些令他头疼的选项,A、B、C、D在眼前晃来晃去,像在嘲笑他此时的无能。
他又翻到后面的简答题,第一题是老师最后一节课划得重点,方蔚昨天还特意在他的书上圈出来,说“这个肯定考”。可此刻,他只记得题目,却想不起来应对的理论,只模糊记得方蔚当时讲过的两个案例,具体内容却像被橡皮擦去了一样,干干净净。他抓着头发,把考卷翻来翻去,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再从最后一页翻回到第一页,想看看还有那道题可以让自己幸运地回答出来的,纸张被他翻得哗啦作响,在安静的考场里格外刺耳。
他捏着笔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好像不听使唤,笔杆几乎要被他扭断。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父母送学路上的关照“你要好好学习,家里不用你操心”,一会儿是方蔚递给他笔记时失望的眼神,一会儿又是舞厅里耀眼的灯光和美妙的萨克斯音乐响起。这些画面搅在一起,让他头晕目眩,连眼前的题目都开始模糊起来。
交卷铃声响起的时候,寿几乎是逃离考场的。他没敢回头,更没敢看有方蔚身影的方向,抱着自己的书包,低着头快步走出考场,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着他。楼道里挤满了交卷后的学生,有人在兴奋地讨论着题目,有人在抱怨某题太难、超大纲了,只有他,像个局外人,缩着肩膀快步穿过人群,生怕被别人看出自己的狼狈。
回到宿舍,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扔,瘫坐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发呆。突击复习的那三天三夜,此刻看来像是个笑话——他以为靠他的小聪明,熬夜能补回一学期的空缺,却忘了学习从来不是临时抱佛脚就能糊弄过去的。窗外的阳光依旧明媚,同学们都快活的享受着考试完后的欢快,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他此时的心跳声格外的清晰,带着不安和后悔,一下下敲打在心上。
终于到了那一天,寿拿到了学校给他的通知书,手指在“退学”两个字上反复摩挲,纸边划破了他的手指尖,他却没感觉到疼。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和父母电话里的声音——“寿儿,在外一人,读书幸苦,一定注意身体”“钱够不够用,不够跟家里说”。他辜负了他们的期望,连一句“我尽力了”的话都说不出口。
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他不敢回家面对父母的眼神,更不敢想象老家那些亲戚的议论——“叶家大少爷,当初考上复旦多风光,现在居然被退学了”。常熟老家的小镇很小,一点小事就能传得人尽皆知,他怕自己回去,会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当天就收拾了行李,没跟任何人告别,包括方蔚,离开这个他一直都引以为傲的学府,离开了这个以学术为标杆最优等的环境。
他拽着当初来上海的那只藤编的手提箱和帆布行囊,走上了熙熙攘攘的马路,踏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未来生活道路。虽然校园里的晨读声、图书馆的翻书声还在耳畔打转,但此刻对生活的向往已经不是以前那份追逐了,早已奔向了他更喜欢的、鲜活的享受烟火里。
终于花了一些时间,找到了一条支巷里的那间带小窗台的小公寓。屋子不大,却能放下一张书桌和一张单人床,推开窗还能瞥见巷口卖生煎的铺子。他喜欢这热闹地段,这是他花了不小的钱,非常满意地租下的小公寓,地处霞飞路、长乐路。他拖着一路看房疲惫的身子,携着随身的行李,进了屋里去……。
他把行李打开归置在小屋的各处,不一会儿温馨的小家就呈现在眼前,一切都非常满意,满足了他所要的想象。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他将书桌上的台灯拧开,暖暖的光漫过桌面时,他忽然觉得,在这偌大的城市里,自己终于有了一个小小的、安稳的落脚点。至于心头那些不安和担心早就抛到九霄云外,今后不用再过吃苦读书的日子,眼前才是他大少爷盼望和迷恋的生活。
走出收拾后的小屋,来到繁华而又灯光迷离的上海大马路,望着展现在眼前的一切,这将是他今后新生活的开始,大少爷觉得一阵轻松,满足感和期待感不断上升。
此时暮色像打翻的胭脂盒漫过了霞飞路,法式梧桐的枝桠把霓虹灯割成细碎的金箔。百乐门橱窗里,玻璃丝袜的模特摆着扭捏的舞姿,对面绸缎庄的伙计正踮脚取下最后一匹香云纱,惊起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的雪色。
他坐上了一辆黄包车,对着车夫趾高气昂:“拉着我到处转转!”
“好,少爷坐稳了哦。”车夫一路的小跑起来,颠得车里的寿少爷心情好舒畅,他四处张望,在催来的微风中欣赏着繁华的景色。
四马路朱漆门楼次第亮起鎏金灯笼,“王宝和”的酒旗在夜风里招摇。跑堂托着蟹粉小笼疾步如飞,青花瓷碟里姜丝切得比舞女的眼睫还细。二楼雅间飘出绍兴花雕的醇香,混着糖醋小排的焦甜,在雕花窗棂间缠成丝丝缕缕的暖雾。
大世界舞厅的水晶吊灯晃得人睁不开眼。留声机淌出《夜上海》的调子,白俄乐师的金发在萨克斯管上起伏。带白手套的侍者穿梭在卡座间,香槟杯里的气泡追着交际花的珍珠项链往上蹿,却在即将触到蕾丝手套时破灭成细小的叹息。
后巷石库门里飘着鸦片烟的甜腻,描金烟枪在锦缎靠枕上明灭。黄包车夫蜷在墙根就着腌菜啃冷饭,头顶阁楼突然泼下半盏残酒,正浇在补丁摞补丁的短褂上。弄堂口的卖花女挎着竹篮,夜来香的香气追着电车的火花跑,终究没赶上汇中饭店顶楼那场慈善舞会。
海关钟声撞碎十里洋场的琉璃盏时,永安公司的玻璃转门仍在吞吐貂皮大衣与司的克手账。跑马厅的铜马雕像鬃毛上凝着夜露,街角当铺的鎏金算盘却开始劈啪作响----昨夜典当的钻石胸针,此时正在某位姨太太的云鬓闪烁。
坐黄包车和步行逛马路交替着,让寿少爷完全沉浸在大上海的繁华中,享受着人间最美妙的那一刻。暮色已经拉开了帷幕,他吃了一家店铺的美食后,又姗姗回到了刚租下的陌生小屋。小屋四处环境还算幽静,出门生活方便,可以完全融入到大上海的纸醉金迷的繁华生活中,寿少爷非常满意这处的住所。他慵懒地躺在床上,不由得静静地思考着今后的生活。反正经济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因为家里给他带足了钱,就是今后又如何向家里交代呢,长此以往,终有一天会拆穿的,这才是个麻烦事,他现在确实有点担心害怕起来。但又一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了,谁叫自己不上进呢,后悔已是无济于事了,他也管不了这么多,还是过一天算一天吧。虽说他做了最坏的打算,但总感觉一阵阵的忧愁不断涌上心来,烦恼还是不断地骚扰着他的心灵,让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总会感觉不爽。他不安和烦躁起来,重新站起身子,准备再出门走走,看看外面热闹的花花世界,这样也可以排遣他此时心中的烦闷,缓解一下他不安的心。
繁华的霞飞路,虽然临近深夜,但人流熙熙攘攘。人力的黄包车载着太太小姐们,在避让的人流中繁忙地穿梭着。马路中间那些有钱人开着小汽车,按着烦躁的喇叭声在人们身边疾驶而过。马路两旁商店的橱窗灯光闪烁。建筑上的广告招牌更是五花八门,显得有些凌乱。马路上来往的人们,穿着是非常的豪华洋派。这时的叶大少爷已将一切烦恼统统抛开,他放开了一切约束,完全溶入这花花绿绿的大上海中,真真体验着大都市的繁华生活。如今的他已显然是个标准的老上海模样,谁还看得出他是一个来自江南小城的,被退学的学生呢。
寿少爷来到一邮局,准备打电话。他翻阅着手中的通讯录,然后拿起电话……。
不一会儿,寿少爷的电话已接通,只见他兴奋的叫着:“喂,喂!是汪小姐吗?……哎……是啊,好久不见了。上阶段学校考试,所以一直没空。”然后他听着对方的讲话后,又接着说:“噢!你现在在百乐门啊……好的,我马上就到,你等着我啊!”他挂了电话,付了钱,匆匆地朝百乐门舞厅方向而去。
没见多久时间,在舞厅的舞池中,寿少爷拥抱着一个穿着时尚的舞女,缓缓迈着他们熟练的舞步,陶醉在这糜靡之音的舞曲中。一曲终了,他们坐入座位,喝着浓香的咖啡,甜蜜聚谈,那温情和热烈尽显在言谈笑声之中。当第二曲开始时,他们又步入舞池,他们舞得好兴致。此时只见寿少爷亲密地在舞女的耳边喃喃地说着什么,那舞女嘻嘻地笑开了……。
再一曲终时,寿少爷挽着舞女离开了舞池,离开了百乐门,朝外走去……。
据说该舞女是寿少爷最新才搭上的,寿少爷喜新厌旧是众所周知的,他的舞女也象他的衣服一样已是换了又换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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