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鸭舌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但是从这个角度往上看,还是能看见那人线条流利的下颌、挺直如山脊的鼻梁、刀锋般延伸的眉宇,和覆盖着霜雪的眼睛……奇怪了,如果把鼻梁上架着的那一副从来没有见过的黑框眼镜挪走,这个人就是何非亮本人了没错了!
诶,做人要透过现象看本质。纪小鱼接受现实了,有没有戴眼镜,这个人都是何非亮。
要命!有生之年还从来没有从这个方位看过何非亮。这么乍一看,纪小鱼脑海里便自动蹦出了“天神下凡”四个字。
啊咧?啊咧?怎么好像还真的比我帅!
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就在这停顿的一瞬间,何非亮从松懈了的包围圈中突围,抱着纪小鱼猛地往D班教室门外冲刺。
一出教室门几步远,何非亮就把纪小鱼放了下来,然后紧扣着他的手腕在走廊上飞跑。
有同学发现不对,“诶,怎么跑了!?”
“啊,那个人好像不是我们班的!”
“糟糕!快追!”
D班的同学一拥而出。
教学楼的走廊七扭八拐,还不时有行人充当障碍物,跑起来放不开手脚。纪小鱼和何非亮与D班追上来的同学之间只隔着一个惊险的距离,时而远一点,时而又拉近一些,仿佛一场乱哄哄的逃亡。
纪小鱼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的晚上——彼时阴天黑夜、无星无月,他和何非亮一起跑过教学楼的走廊时,身前一盏盏感应灯接连亮起,身后追兵如脱缰野狗,张牙舞爪、狺狺狂吠。
“站住!”
“别跑!”
……
窗明几净的教室里,有人从作业中抬头,好奇地往窗外望去——啧啧,跑在前面的那两个人一定是犯下了什么了不得的天条吧,不然为什么后面挂着那么一大串的同学在喊打喊杀?哎呦,真是太刺激了!
“喂,何非亮,”纪小鱼边跑边问,“你咋滴来了?”
“来救你啊!不然咧?”
“哦……可是今晚的事情你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讲出去!就算是你救了我你也不可以讲出去!”
“小鱼,面子重要吗?”
“重要!”
“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
“命重要!”
“那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也对!”纪小鱼老老实实地闭了嘴,专心逃命。
终于拉远了一点距离,路过拐角的音乐教室时,何非亮猛地一拽,把纪小鱼拉了进去。
黑咕隆咚的教室里,两个人蹲在墙根屏息听着窗外的动静——
“人呢?”
“没看见呀!”
“算了算了,回去吧,跑不动了。”
……
D班的同学垂头丧气地走回了教室。
交换过眼神,都是生气的人。
当然生气!煮熟的鸭子就在眼皮子底下飞了,还白追了那么远!
惨了,惨了,老妖婆要是怪罪下来……
只见乔冬冬背着手走出教室,阴沉着脸,无视了无功而返的众人,径直走到张朝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声道,“你,是和纪小鱼一伙的吧?”
张朝前一刻还站在走廊上搞不清楚状况,现在终于有了迟到的存在感。然而,很不幸,与存在感共同而来的,还有一种阴森森的危机感。
“不、不是,不认识,”张朝连忙一键否认、装傻、卖萌,“我只知道大马哈鱼、三文鱼、沙丁鱼、金枪鱼、青花鱼、鲈鱼和鳗鱼,你说的那个什么纪小鱼不认识。好吃吗?”
一个小同学蹦了出来,一开口就是咄咄逼人地质问,直奔重点,“那你站在我们班门口干嘛?鬼鬼祟祟的!”
“我只是路过。”张朝同学微胖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友好无害的笑容,他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咳,今夜路过宝地,见你们这里的月色真美,不由地驻足流连。”
小同学也跟着向栏杆外的天空张望,这位厉害的小角色很快就抓住了漏洞,显然是一个极具批判性精神的同学,“哪有月亮啊?今晚明明是阴天诶!”
“此言差矣!君可知,心有明镜则天有月,心无尘埃则天无云。”张朝手捧莲花,恬淡一笑,“罢了,我掐指一算,与诸位缘分已尽,便就此告别吧。”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此时不走,坐以待毙!
正当张朝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时,教室里突然有好事之徒跑出来大声指认,“他撒谎!我看见他是和纪小鱼一起来的!”
“呵。”
乔冬冬最讨厌的事情就是欺骗,她冷笑一声,却也失去了耐心,“你们自己玩吧,我先回去了。”
众位“阿哥”们眼睛一亮,见乔冬冬走后愈发有了放飞自我的趋势。
“嘿嘿嘿嘿嘿嘿!”
奇怪的笑声响起。
张朝面露惊惶,“不要啊!”
“哎呀,别怕嘛,来都来了,就感受一下我们的‘班级文化’呗!”
“对呀,这其实是我们表达爱的仪式!我们的使命是,让生活多一点仪式感,让世界多一点爱~”
“你不要生在福中不知福,在我们班能享受这个待遇的,那都不是普通人!哈哈哈哈~衰哥每天还大喊‘求阿’咧!”
“痛并快乐着,这就是青春!”
……
“嗷~~”
……
不久以后,阿/鲁/巴文化开始在B班盛行。
“最近,有同学在课间,玩那个抬人撞物的危险游戏……”直到一学期后,年级主任才后知后觉地在课间操时严厉批评了这一行为,但B班、D班的同学到底有没有收敛,这里就不得而知了。不过,这也已经是后话了。
说回到音乐教室里。
脱离战斗状态的纪小鱼,终于松了口气。
“总算结束了!”纪小鱼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走了,回去啦!”
等了一会,发现何非亮坐着没动。
黑暗里传来了他的声音,“先休息一下。”
“哇,你不是吧?”纪小鱼忍不住回身用夸张的语气奚落道,“堂堂1500米的冠军!冠军诶,跑这点路就不行了?”
何非亮破天荒地没有反驳纪小鱼,“我头晕。”
啊,这……
纪小鱼倒吸一口冷气。
黑灯瞎火中,他看不清何非亮的神色,但他知道事情肯定不简单。
何非亮这个人吧,一生好强,事事争先,还有偶像包袱。如果不是有他的存在,自己的第一早就拿不知道多少个大满贯了。
所以如果有一天,何非亮说他自己不舒服,那一定是真的很不舒服了。
纪小鱼沿着墙壁摸索,摸了半天总算摸到了墙壁上的开关。
“啪嗒。”
他一口气按亮了所有的灯,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双眼有了一瞬间的酸胀。纪小鱼强睁着眼看向何非亮,模模糊糊间,只见他曲着腿倚坐在墙根,白色的灯光投射下来,好像在他的眉间落了一场雪。
“别开那么多,”何非亮抬起手腕,遮了遮晃眼的灯光。
“哦。省电是吧?”纪小鱼又一个一个开关地按熄了灯,一直关到只剩了最后一盏。
最后一盏是悬在钢琴上方的演奏灯,它在夜色里孤单地亮着柔黄的暖光,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一种静谧的忧伤。
“你……”纪小鱼在何非亮身前蹲下,语气放柔和了点,“你怎么了哦?”
何非亮无奈地抿了抿唇,食指漫不经心地勾着从脸上扒拉下来的黑框眼镜,轻轻晃荡着,“你知道的,我不近视。只是刚才为了乔装一番,借了那个小社长的帽子和眼镜一用。”
“也不知道他究竟多少度……”何非亮淡然一笑,“后劲还挺大。”
“你是不是傻哦?眼镜可以乱戴的吗?”
纪小鱼摇摇头,一屁股坐了下来,边坐边不忘数落道,“你这个人就是有偶像包袱!被人知道你是何非亮了会怎么样?还一定要乔装一番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拜托,他们班至少三十个男的。”何非亮没好气地说,“我不混进去,一个人打得过吗?”
纪小鱼愣了愣,也是,他们班不仅三十多位好汉,还有一个笑里藏刀、摇旗指挥的女将军。这种情况下,任凭哪位哥们单枪匹马杀进去,只要前后门“砰”的一声一关……也不过是徒增一个被阿之人罢了。
想到这,纪小鱼不由地打了个哆嗦。D班平时不声不响,没想到竟然是一个龙潭虎穴。里面的人长得很好看,说话也很好听,性格却各个都如狼似虎、人面兽心,这简直是太恐怖了!
“不过说真的,”纪小鱼头脑中闪现出了何非亮刚才的样子,忍不住开口道,“你戴眼镜的样子,挺帅的,像一个斯文败类。”
“那不戴的样子呢?”
“像一个败类!”纪小鱼脱口而出。
何非亮:“……”
“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空旷的音乐教室里都是纪小鱼笑声的回音,听起来挺魔性的。
笑了好一会,纪小鱼终于良心发现,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太好意思。他搔了搔脸,联系到何非亮手里借来的“小社长の眼镜”和头上戴着的鸭舌帽,大概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那个新收的小弟还挺讲义气的,竟然跑去帮他通风报信,搬来了何非亮这个救兵。可等何非亮赶到时,场面应该已经处于一片混乱了。卓影虽然是记者社社长,但打架方面大概是个“战五渣”,当然,他也万万不敢得罪班上的姑奶奶和众位阿哥,因此只能含泪贡献出了自己的眼镜和帽子。
说到最后,还是何非亮挺身而出、迎难而上,救他于水火之中。
纪小鱼眸光一动,低下头,看着音乐教室木地板的花纹和缝隙,小声地问,“诶,何非亮,怎么样才可以让你好受一点、不那么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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