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景珩维持着那个僵硬的拥抱姿势,仿佛连时间都凝固了。只有点滴瓶里不断减少的液面,证明着世界仍在运转。
每一秒都是煎熬。
裴既明平稳的呼吸像带着细小的倒钩,一下下刮擦着他敏感的神经。那滚烫的体温不再仅仅是灼热,更像是一种缓慢的侵蚀,要将他这座孤岛般的冰山从内部瓦解。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烈日下炙烤的冰,表面看似坚硬,内里却在不堪重负地融化、滴落。
他想逃。这个念头强烈得几乎要冲破躯壳。
可他的身体背叛了他。
手臂因为长时间承重而酸痛麻木,像不属于自己,却依旧固执地圈着怀里的人。那条尾巴更是叛徒中的叛徒,不仅没有松开裴既明的手腕,尾尖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极其轻柔地摩挲着那截皮肤,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的眷恋。
……停下。
他在心里无声地命令。
尾巴尖顿了顿,然后,更变本加厉地缠绕紧了些,甚至讨好似的蹭了蹭。
余景珩绝望地闭上了眼。
比身体上的禁锢更让他恐慌的,是内心那片正在失守的荒原。裴既明像一场不讲道理的、温吞的洪水,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淹没他精心构筑的所有堤坝。那些被他深埋的、冰封的、以为早已死去的感觉,正在泥泞中挣扎着苏醒。
陌生。且危险。
尤其是……唇上那挥之不去的、柔软的触感。
即使他已经用力擦拭过,那感觉依旧清晰地烙印在那里。那不是他自己的温度,是裴既明的。滚烫,干燥,带着病中的脆弱,还有……最后那无意识的、细微的吮吸。
想到这里,余景珩的耳根再次烧了起来,连带着脖颈都泛起一层薄红。胃里的抽痛似乎也加剧了,和心跳混乱的节拍交织在一起,让他一阵阵发晕。
他怎么会……
那是他的初吻。
以一种他从未设想过的、荒唐又……难以启齿的方式,给了一个男人,给了一个烧得迷迷糊糊、可能根本不会记得的裴既明。
酸涩感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的鼻腔和眼眶。不是委屈,是一种更复杂的、混杂着羞耻、无措、和自我厌弃的情绪。他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窃贼,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偷走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亲密。
即使初衷只是为了喂水。
“唔……”
怀里的人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动了动。
余景珩浑身一僵,瞬间从混乱的思绪中惊醒,心脏狂跳着几乎要蹦出喉咙。他猛地低下头,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裴既明。
裴既明并没有醒。他似乎只是睡梦中调整姿势,脑袋在余景珩肩膀上依赖地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鼻尖几乎抵着余景珩的锁骨。他的呼吸再次变得均匀,只是脸颊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滚烫了,退烧针好像起效了。
余景珩悬到嗓子眼的心,缓缓地、沉重地落回去,却没有落回原位,而是掉进了一个更深、更空茫的深渊。
他看着裴既明近在咫尺的睡颜,那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因为退烧,他脸上的潮红褪去一些,显出些许疲惫的苍白,反而有种易碎的精致感。
和平日里那个明骚欠打、活力四射的样子,判若两人。
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显露出毫无防备的、甚至是脆弱的一面。
而这一面,偏偏只暴露在他余景珩面前。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精准地刺入余景珩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酸麻。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小小的裴既明也是这样,哭累了,靠在他身边睡着,抓着他的衣角,把他当成唯一的浮木。
时过境迁。
他依旧是裴既明生病脆弱时,下意识抓住的那块浮木。
只是,当年的他,能给与的只有半块硬邦邦的福团和一句凶巴巴的“快吃”。而现在……
余景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双微微张开的、唇色恢复了些许水色的唇瓣上。
刚才接触时的柔软触感,再次清晰地回溯。
像触电般,他猛地移开了视线,脸颊爆热。
他到底在干什么?
一遍遍回想那个意外,是嫌自己不够混乱吗?
他试图将裴既明推开一些,拉开这令人窒息的距离。可他的手臂刚刚松懈一点力道,裴既明就在梦中不满地蹙起眉,哼唧了一声,反而更紧地贴了上来,手臂也无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
余景珩彻底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拥抱,因为裴既明无意识的动作,变得更加紧密,更加……难以分割。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裴既明胸膛的起伏,能闻到他身上退烧后微微汗湿的、却依旧干净的气息,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形成一种奇异的、独属于此刻的旖旎。
完了。
余景珩绝望地想。
他好像……真的逃不掉了。
不是身体上的禁锢,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源于内心的……羁绊。
他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将医务室染上一层暖橙色的光晕,却无法驱散他心底不断蔓延的冰凉和酸涩。
他就像一只不小心踏入温暖巢穴的流浪猫,贪恋着这份从未体验过的暖意,却又时刻恐惧着被驱逐,被伤害。这份温暖越是美好,就越是衬得他自身的冰冷和狼狈如此不堪。
裴既明对他越好,越靠近,他就越清晰地看到自己满身的疮痍和不堪。
他拿什么来回应这份赤诚的、不讲道理的靠近?
他只有一身的病,一贫如洗的现实,和一颗连自己都厌恶的、千疮百孔的心。
酸涩的情绪像藤蔓,疯狂滋长,缠绕住他的脖颈,让他呼吸困难。
他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裴既明柔软的发顶,闭上了眼睛。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近乎示弱的动作。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
夕阳的光线,将两人相拥的身影,在白色的床单上,拉得很长,很长。
仿佛要就这样,纠缠到地老天荒。
而余景珩只知道,当裴既明醒来,这一切短暂的、越界的温暖,都将如同泡沫般碎裂。
留给他的,只会是更加深不见底的冰冷,和这份无法宣之于口的、酸涩入骨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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