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了,此时的步行街空无一人,庭竹重新披上画衣。
他站起身对参贰道:“九舞的状态我还是不放心,我打算先回百闻馆……”
话还没说完,一束粉白的火光从狐火中飞出,砸在步行街的中央,大理石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坑。
只见狐火逐渐熄灭,胡藜满身伤口地趴在地上,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完全没了先前的威风。
“连粉毛狐狸都打不过吗?”庭竹惊愕,那可是异诡界最强!
黑衣人缓缓跨出幻境,外围的几名处员想上前阻止,却被剑气无情地撂倒。
幻境破灭,骇人的火场显露无遗。
黑衣人本想就此离开,可他突然间似乎嗅到了某种气息,径直向庭竹走来。
人还未至,先闻到的却是血腥味,还夹杂着淡淡的冷香,黑色的衣袍被狐火烧毁了不少,但依旧能将全身裹得严丝合缝。
参贰被吓成真人参了,扎根在一旁一动不动。
庭竹则是浑身发冷,他知道自己肯定逃不掉,大多出于恐惧,迫使他站在原地。
……还有一丝猜疑。
大约还差三步,黑衣人站定在庭竹面前,蒙面之下传来沉闷的声音:“编号两千六百六十六……竟然还活着。”
庭竹不敢发声,一旁绿化带的火光将黑衣人的长剑映得血红。
静默片刻,黑衣人似乎有所发觉:“不对、不对,你已经死了,这具身体……不属于你。”
庭竹浑身战栗:他怎么看出来的?!
“哈哈哈哈……很有意思,”黑衣人从喉咙深处发出诡异的笑声,“我记住你了。”
一阵寒风袭过,等庭竹再次睁眼时,黑衣人早已无影无踪。
庭竹脚底踉跄,俯下身剧烈呼吸,差点恶心地当场吐出来。
倒不是因为后怕被这黑衣人记住了——在说出“你已经死了”的那句话后,庭竹明显感觉到他放下了杀意。
既然他没有动手,那么说明真正的两千六百六十六号……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已经去世了。
庭竹心口的印记又开始灼烧,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其实还有一点……
之前通过野菊花传音时他就觉得奇怪。
这黑衣人的声线……为何和小白如此相似?
但仅仅是声线相似,语气截然不同。
毕竟是市中心地带,不出五分钟人们就聚集在了火场旁,远方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
参贰抓准时机提醒道:“庭竹先生还是快走吧,九舞小姐更需要您。”
倒不必如此急迫,庭竹心里有数,那群急救馆员还是有些水平的,稳住九舞的体征状况不在话下,毕竟亲自指导过,还观察过。
可眼下他顾不上纠正参贰的说法,毕竟在场的所有异诡只有他身上穿着画衣没有诡火,若是被人怀疑与这场火灾有关就麻烦了。
庭竹点点头:“我走了,记得好好处理夜行处的伤员。”
庭竹拢了拢风衣,埋头穿梭在稀稀拉拉的人群中,摄影的闪光灯此起彼伏,他逆流而行,拐进了一条漆黑空旷的小巷。
***
一排排低矮的文化遗产建筑群中,黑色的身影迅速闪过。
歪七扭八的小巷中,破损的红黑砖交杂拼接,还略带些西式风格。
由于当地的保护政策以及文旅开发,这些建筑已经不再有人居住,而是开发成了各种休闲餐馆和文创商铺。
长长的衣袍掩去了他的双足,整个人像是一具飘荡的幽灵。
而在拐进第十三条相同的巷子时,黑衣人停住了脚步。
“**阵……有点意思。”
奇怪的是,黑衣人此刻的声线要比先前低沉很多……像是换了个人。
黑衣人抬起手,凭空画了个印记,留下了金色的痕迹。
随后印记逐渐化成了筛粉,飘向一条小巷的深处。
阵主知道自己的位置已经暴露,干脆选择主动现身。
马丁靴与石砖路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一道单薄的人影出现在小巷的拐角——
同样的一袭黑衣,身上没有诡火,只是脖颈处红色的围巾格外显眼。
黑衣人低笑一声,竟兀自鼓起掌:“不错啊,如此完美的轮回阵,看来为师教给你的东西,这些年你一点没忘。”
宫白眉头紧锁,染上了愠色:“你这种人……不配做我师父。”
话音刚落,十几个纸人从黑暗中飞了出来。
可纸人尚未在其脚下结阵,就被黑衣人的长剑削成了碎渣。
他抖落下长剑上的纸屑:“你知道的……你所有的招式,我都一清二楚。”
宫白趁机重新隐入黑暗,敛藏起气息。
下一瞬,无数金属暗器向黑衣人袭来。
黑衣人见状不禁笑出了声,像拍苍蝇一样扫去了这些暗器:“怎得依赖上这些没用的小玩意了?为何不用我送你的……”
话还没说完,黑衣人一侧身,徒手抓住了宫白握着匕首的手腕。
他将手腕轻松一折,发出清晰的骨裂声,可宫白愣是一声未发,另一手飞出好几道符咒。
黑衣人抬脚就是往宫白胸口一踢,迅速拉开距离后,那些符咒立刻炸出了无数碎片,尖锐且致命。
宫白跌坐在墙边咳出一口淤血,抬头死死瞪着房檐上毫发无损的黑衣人。
“啧啧啧,这么危险的东西,伤着你倒是没什么,可那些异诡们又要遭罪了……”
宫白恨不得将眼前的恶魔千刀万剐,他强忍着伤痛站起身,语气充满不屑:“这么多年……你也退化了不少啊,一个简简单单的的轮回阵竟然绕了整整十三次才发现。”
黑衣人提了提手中的长剑:“你……说什么?”
宫白朝他啐出一口瘀血,勾起嘴角:“只能苟活于恶脓中的蠹虫……”
寒风袭过,杀意渐起。
***
“阿嚏——”庭竹开始埋怨宫白给他的画衣套装太单薄了。
他将风衣裹得更加严实,远离了火源后,冬季的夜晚才展现出真正的面目。
可埋怨到后面不知怎的变成了唠叨:“自己穿得比给我的还单薄,还没有秋衣秋裤啧啧啧,这么不爱惜自己身体,难怪会虚成那样,下回高低得去杼术司给他买十套,再制定一下药物治疗方案……”
庭竹即将穿出小巷,此时寒风又起,依旧夹杂着血腥味……
庭竹的嗅觉都快麻木了,今晚怎么处处有血光之灾???
但出于职业操守,他不由得绷紧了神经。
忽然间,他余光处的巷子里闪过一道黑影。
眼熟的红光消失在视线尽头,是那黑衣人!!!
他迅速跑进巷子,这杀诡狂刚犯案不久,要是及时他有信心把受害诡救回来。
一盏忽明忽暗的老旧路灯孤零零地立在巷子尽头,庭竹瞳孔放大——
那灯下瘫倒着的诡……脖子上挂着一条醒目的围巾。
而如今那条围巾正淌着与其颜色一样的鲜血。
庭竹的视线开始模糊,他奋不顾身地在巷子中冲刺。
“宫白!!!”
宫白半垂着眼皮,浑浊的目光聚焦到熟悉的来者,他很确信自己胸膛之下的那颗心脏早就不会跳动了。
可不知为何,庭竹向他奔赴而来的身影……总能温化某些东西。
他才意识到……被抛弃了许久的情感,在某个尘封的角落,独自期许了好久。
宫白咳出一口淤血,声如呢喃:“放心,我不会有事。”
庭竹顾不上听这猫妖胡言乱语,上手就要脱下宫白的画衣替他检查伤口。
宫白一手搭上了他的胸口,表示拒绝。
庭竹毫不犹豫推开,继续解着衣扣。
这次宫白稍微用了点力。
庭竹恼火,抽出风衣的腰带,干脆将宫白的双手绑起来。
宫白一脸淡定,使出巧劲将腰带绕开。
“你到底想活不活?!”庭竹这回是真的生气了。
宫白眼皮直跳:“我说过……我死不了。”
庭竹抓过宫白的衣领,口鼻间厚重的白气与淡薄的白气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交融。
见庭竹一直僵持不下,宫白的眼眸更深,总算有了点情绪:“放手。”
他的脸色与先前相比更加病态苍白,嘴角尚未干涸的血迹格外刺眼。
庭竹舔了舔嘴角,直视着宫白黯淡无光的双眼。
“呵,生气了?”宫白虚弱地撑起一个具有挑衅意味的笑容,“无知者无罪,我可以原谅你。但希望你没有忘记,你只是这起失踪案的见证者,你无权插手其他事宜。”
庭竹将衣领抓得更紧。
宫白低咳两声:“所以当初要你慎重考虑……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不过,庭竹先生不必过度操劳。方才黑衣人并非是要对我痛下杀手,是我设法拦截,不幸计划败露。”
庭竹只觉荒谬:“被埋伏的毫发无损,埋伏的伤成这样?想骗我建议下次找个更好的理由。”
确认宫白的心口没有被刻下那可怕的印记后,庭竹稍稍松了口气。
但情况依旧不能忽视,他的体表伤口不多,说明受的是内伤。
宫白的嘴角咧得越发诡异:“就算是谎言又如何呢?庭竹先生,失踪案已经结案,真相大白,你的嫌疑被洗清,接下来我所要做的事……皆与你无关。”
庭竹顿时怒火中烧:“什么结案?凶手逍遥法外,九歌含冤而终,九舞奄奄一息,你管这叫真相大白?!”
宫白将手指绕上庭竹胸前的长发,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圈,似是不经意地挑逗,嘴里漫不经心:“嗯……让我想想,O5-6-2828-1号文书,于1月27日凌晨3点45分正式结案,夜行处甲级处员九歌为执行任务假冒受害失踪,身受重伤,被诡界知名药师庭竹及时救治,幸无生命危险。”
庭竹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假冒受害失踪?他在钱兴天的记忆梦境里看得一清二楚,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宫白看得明白,但他选择视若无睹,继续道:“仙药本草阁店主庭竹不幸受计划牵连,售卖假冒伪劣药品实为污蔑,诡名册将公开道歉,澄清其嫌疑,并给予赔偿,届时其财产将恢复解冻,仙药本草阁将继续正常运营……”
“够了!”庭竹怒吼,他将二诡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额头几乎要贴在一起,“整整两千八百二十九条性命……那些异诡一无所知,到底还有多少……多少无辜的性命、多少被埋没的真相,还有你自己的性命!就这样被你视作草菅?!”
宫白知道庭竹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他眼神依旧无光,面对如此诘问他竟笑得更加痴癫:
“你猜?”
一瞬间,庭竹竟产生了将面前这脆弱的脖颈一把掐断的冲动。
他将槽牙咬得吱呀作响,宫白身上的昂贵画衣被他扯裂缝,就差一点,画衣就要被扯碎,露出宫白的原身——
可他放弃了。
知道原身又如何?
又不一定会是真的。
他将这无可救药的诡重新扔回路灯下,随后一拳擦着他的脸颊砸向身后的墙壁。
路灯闪烁的频率更慢了,宫白狞笑的面孔在灯光下忽隐忽现,惨白恐怖。
“这一切都是你的算计……”庭竹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根本不是什么设法拦截,你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黑衣人。”
“你想杀了他,并非单单出于这混蛋屠杀了这么多生灵。”
如此一来宫白身上时不时展露的极端偏执便有了解释,若是单纯为了将这名杀诡狂绳之以法,他大可以用更加正规高效的方式,与夜行处和赦恕殿合作。
而不是独自在这阴暗的小巷厮杀独斗……
所以,他一定有着某些……不愿让别者发掘的仇怨。
宫白似乎有所感应,他睫毛微颤,双眼终于在庭竹身上有了聚焦,可依旧漆黑无光。
庭竹站起身,在漆黑的小巷中来回踱步,企图找些东西发泄,可最后都化作了一声无尽的长叹。
他理不明白,只知道这起失踪案是宫白一手策划的幌子,因为这诡隐瞒他的实情多到他难以想象。
这起案件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如今已被宫白搅成了一汪浑浊的深潭。
所有诡只能看到他想展现出的水面。
“你说过……‘所有期许终将映照回我们自身’,”庭竹声音前所未有地疲惫,“如此欺瞒世界,你不怕遭报应吗?”
没想到宫白听到这话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
笑声尖锐刺耳,回荡在漆黑的巷子中。
“咳咳咳咳……”宫白猛地咳了起来,鲜血很快浸润了捂着口鼻的手套。
庭竹看得揪心,指尖扎进掌中,却迈不出步。
“庭竹先生,你知道什么是报应吗?”只见宫白艰难地站起身,声音沙哑道,“我遭的报应……比谁都多。它们每天都在我的脑子里绝望地咆哮、嘶鸣……永生不息!”
他形如魑魅般踉跄地撞到庭竹身上,浸满鲜血的双手死命扯着他的衣领,他将比自己高出半个头颅的男子推到墙边。
“你体会过真正的绝望吗?”
“你体会过众叛亲离吗?”
“你体会过你所熟知的一切在一夜之间覆灭的万念俱灰吗?”
庭竹哑然。
岁月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把一个健全的灵魂摧残成这副模样……
“如此天真愚昧……你又有什么资格用我唯一拥有的东西来谴责我!!!”
咆哮过后,宫白又笑了起来。
声音如同呜咽。
庭竹一手握住宫白的前颈,脉搏在剧烈地跳动着,那是动物最脆弱的地方,而宫白却毫无忌惮。
“你疯了……”庭竹心如刀割。
宫白的笑声依旧:“哈哈哈哈……我早就疯了。”
“从我当上这荒诞可笑的异诡神开始。”
对于一名医者来说,庭竹一直有个致命的缺陷——
共情能力太强。
医院向来是各种苦痛的聚集地,悲剧时时刻刻都在上演,可无论庭竹亲历多少次,都难以从生命的哀乐中走出来。
他认为所有疾病的源头可以被分成两类:
一是天生的、无法预料的天灾。
所有生命永远无法预料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到来,上天无情地将不幸降临在这些生灵上,称为对生命生的考验。
二是后天的、有迹可循的**。
疾病是个体阴阳失衡的具体有形的表现,往往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日积月累。疾病的出现是身体对其主人的警醒,要改变既有的生活方式。
那就上升到个体意志层面的问题了,每个个体的认知和行为不是说能改变就能改变的东西,这其中牵涉主观认知,以及不可逆的环境因素。
医者面临的战场是疾病,他们医治的是病患表征的疾病,往往难以触及病患的内心。
而真正根治疾病的方式,是病患的自我抗争。
但这一次,他想改变些什么。
天空与大地一样漆黑,庭竹又是一声长叹:
“休息一下吧……我的院长大人。”
他轻轻捏住宫白的两侧动脉。
腥甜味漫延在彼此的唇齿之间。
老旧的小巷虽无人居住,却在新年之际,总有人会记得在门窗上贴上对联和窗花。
宫白瘦弱的身体倒在了庭竹的怀里。
庭竹趁着他意识尚未消失,在耳边低声念道:
“新年快乐。”
小剧场:
远处观察的人参兄妹
参壹:啊~小竹子生气了。
参贰:诶~竟然真的生气了。
参壹:啊~小竹子放弃了。
参贰:诶~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参壹:啊!院长大人生气了!
参贰:诶!小竹子你做了甚莫!
参壹:啊?小竹子竟竟竟然!(已阵亡)
参贰:诶呀?竟然亲上了!贰姐我看好你哟~(继续嚼嚼嚼)
竹宝:我的猫妖变身梦……(心碎跪地)
宫宝:(嫌弃地站在远处垮起个小猫批脸)
简单咕两句:
写这章的时候咕绝望地发现,由于边写边改大纲的坏习惯,导致几条剧情线疯狂打结,然后再加上感情线——嘭!爆炸了……
总而言之,先简单修了一下前面的几章的剧情,还算成功地把它救回来了(?),之后等咕存稿多点的时候再回来修……
果然咕还是(跌坐啜泣)……太弱小了吗……
and有关失踪案的真相,有兴趣的宝子可以猜猜看~答案会在本文3/4处揭晓~
伏笔和线索……应该给得还算全吧……(心虚)
今天涨了二十多个点击,开心
第一卷写完了,开心
最后也祝各位宝子们新年快乐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异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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