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灰白的天空顷刻间黑云密布,狂风呼啸。
飞雪如同刀片般刮了下来,庭竹不得不压低重心。
红发在狂风中肆意飘逸,他艰难地将双眼眯出一条缝,只见天空已然消失在那圆阵之外,转变为一个深邃的圈。
锁链的摩擦的声音悄悄揉进了狂风的呼啸声,一只八丈宽的熊爪从圆阵中缓缓探出。
随后是杂乱泥泞的长毛,缠满铁链的嶙峋兽身,豺犬般凸起并裂至耳根的吻部,张口便是象牙大小的獠牙,毒蛇般的蛇信贪婪地品尝着自由的空气。
有目而不见,有耳而不闻,有腹而无五脏,长毛四足,其状如犬……
上古四凶之一,其名浑沌。
巨爪踏落至天井口的那一刻,整个漂浮的殿体向一侧倾斜。
浑沌的口部一张一合,从喉咙深处发出可怖的嘶鸣,蛇信如同火焰般攒动,无比贪恋现世的自由。
黑衣人轻身一跃,跳至浑沌的背脊之上,替它砍断了身上的锁链,锈迹斑斑的锁链滑落至海中,迅速沉没。
浑沌当即仰天长啸,从圆阵中全身而出,踏空而去,消失在了黑云之中。
圆阵之后,更多凶兽恶妖探出了身。
黑衣人长剑起落,数以百计的异诡成功脱身,向西方的海岸移动……
饥饿如蝗虫。
庭竹怒目圆睁,这畜生是想把现世沦为生灵涂炭的地狱!
“给我停下!!!”
庭竹不顾一切地冲向黑衣人,羊面人身的饕餮从天而降,张开血盆大口。
好在鳅策那和鳅法刻将他及时拦在结界之内,饕餮只能在透明墙之外张牙舞爪。
“放开我!”
“庭竹医生您冷静点,您冲上去就是送死啊!”
黑衣人在阵口削铁如泥地解放着十八层的囚犯,忽然间,一条金色的铁链将所有即将逃出生天的囚犯绑了回去。
银光乍现,一枚银镜挡在阵口,绽放出灼眼的光芒,竟将那些囚犯节节逼退,哀嚎遍天。
银镜的背后有梅花的图案,正是庭竹在冥界石门上看到的鳞片。
黑衣人转了转持剑的手腕,语气依旧是如此令诡作呕:“藤吊岭王,好久不见。”
笛高浑身金光,落定在黑衣人面前,小臂上原本生锈的铁链此刻焕发出其原来的颜色。
黑衣人他抬头看了看那枚银镜,得意笑道:“看来你终于收下了折梅洞主的赠礼。”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笛高,他浑身金光暴涨,咆哮着向黑衣人冲去:“畜生!!!拿命来!!!”
金色的铁链将黑衣人死死缠住,笛高将他砸向殿体又扔进海里,活活抡成了旋风。
随后上空雷光四起,笛高将他往空中一抛,一道惊雷径直劈在了黑衣人身上。
焦黑的人形从空中重重坠落,笛高直喘粗气,抬头一看,那黑衣人竟化成了一堆碎石。
中计了!
漆黑的长剑刺穿红色壮汉的后背,无法熄灭的火苗立刻沿着伤口向全身灼烧。
笛高口中鲜血喷涌,跪倒在地。
这下连鳅策那和鳅法刻都站不住了,哭嚎声贯彻天地:“殿主!!!”
饕餮依旧堵在他们面前,寸步难行。
黑衣人装模做样地朝海岸望了眼:“嗯……放得差不多了。”
随后他将笛高的身体腾空踢起,连通那块银镜一块踢回了圆阵。
符文破碎,圆阵后的天空终于显露。
见到黑衣人离去,饕餮也不在执着于扒拉那堵透明墙,跟着新的主一同离开了。
听闻两个兄弟的咆哮声,鳅马德和胡藜率领一众殿员匆匆赶到,看到远去的十八层囚犯,瞬间明白那该死的畜生干了什么事。
“殿主呢?!殿主怎么了?!”鳅马德揪住两个兄弟的鱼鳍,逼问道。
鳅策那和鳅法刻泣不成声,鳅马德猜到笛高殿主凶多吉少,可他无法接受。
他贴住石壁狠狠地撞了起来,可因为泥鳅精厚实的皮肉,如此撞击根本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庭竹费了好大的劲才拦下鳅马德。
所有诡疲惫地瘫坐在地,满脸绝望。
“你们从这里游到十八层……需要多久?”红发的仙药精突然发问。
泥鳅精们纷纷抬起头。
“如果一个小时之内……我有信心把你们殿主救回来。”
笛高的命灯很安全,这意味着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但若是伤势过重,笛高会陷入长久的沉睡,如同他们在藤吊岭昏睡的八十年那样。
赦恕殿殿主要是睡了,冥界石门失守,现世安全岌岌可危。
因此听到庭竹这句话,泥鳅精的鱼眼里重新亮起了光。
“庭竹医生,您确定要下去吗?”后方众殿员中的一位忽然发问。
她双眼发白,是一条盲鱼。
盲鱼的鱼鳍上捧着一个开裂的铜卦盘,是最近才用白泥将其补上。
“鳅九灵,你怎么没有撤退?”鳅马德认得这位姑娘。
鳅九灵正是几日前替他算出大凶之卦的占卜姑娘。
鳅九灵紧紧捧着铜卦盘,一字一句道:“撤退前我算了一卦,有关这一战后的未来、异诡界的未来……”
遥远的西方传来了凶兽的咆哮,听得在场的所有诡浑身战栗。
“是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灰暗,命运昭示,世间凶兽肆虐……并非终结……”鳅九灵鱼鳍颤抖。
全员愕然,也就是说……还有更加凶险的事情会发生。
随后她话锋一转:“但并非没有转机。”
殿员们纷纷看向她。
“什么转机?”
“异诡界还能和平吗?”
“不要再有伤亡了!”
鳅九灵缓缓抬起鱼鳍,指向了庭竹。
“那个转机……与您有关。”
庭竹睁大了双眼。
鳅九灵走上前,将残破的铜卦盘至于庭竹面前。
铜卦盘竟悬浮了起来。
鳅九灵低声念起了占卜咒语,铜卦盘上的指针随之旋转起来。
所有诡集中精神注视着卦盘的变化,指针越战越快,竟无故失火。
咔哒一声,铜挂盘再次开裂,落到地上。
鳅九灵立刻顺着声音,想将卦盘收拾起来。
可当她的鱼鳍触碰到卦盘碎片的那一刻,所有碎片不约而同地化成了灰烬。
庭竹忐忑不已,听到鳅九灵蹲在地上独自喃喃:
“果然……我没有看错。”
“知而故闯,身裂焚灰……”
“焚如,死如,弃如。”
庭竹不太明白这些神叨叨的话语:“是指我会……在这下面丧命的意思吗?”
鳅九灵忽然抬头,无光的鱼眼在拼命地想看见什么:“不不不,死亡不是结果,而是……”
“而是什么?”
“天机不可说破、天机不可说破……”
庭竹简直头疼。
不过这意味着,他暂时不会死。
殿外的海水不断涌动,拍打在古老的石壁上。
鳅马德、鳅法刻、鳅策那再次替庭竹吹出了粘液泡泡。
这次胡藜不再跟着庭竹了,凶兽现世,无恶不作,夜行处不可没有领导。
“再见了仙药精,一定要给胡藜活着回来啊!”胡藜走进了另一个粘液泡泡,隔着泡泡不停地抹眼泪。
庭竹朝他挥挥手:“处长,大家就交给你了。”
胡藜哭得稀里哗啦。
看着粉毛狐狸远去的身影,庭竹又没忍住喊了一句:“回去记得和椿爷解释清楚,真不是我把你拐出来的!”
不知道胡藜听没听见。
粘液泡泡迅速降下深海,“文明三鳅”再次充当了庭竹的马达。
大海依旧广袤而深邃,为了方便照明,三只泥鳅特意在头顶绑了一只手电。
远远望去,如同一束扑落深渊的萤火。
下潜的过程实在沉闷压抑,一成不变的水流声在耳边喧闹。
庭竹一遍遍地回想笛高遇刺的场景,不由得紧咬牙槽。
“冥界石门上的那枚银镜,是什么宝物?”他忽然问起。
“文明三鳅”不约而同地耷拉下了眼皮。
沉默许久,鳅马德才开口道:“本来……殿主和我们是不愿再提起此事的。”
“那本应该是折梅洞主为咱们大王……攒的嫁妆。”
***
“大王!大王!折梅洞来信啦!”只有巴掌大的泥鳅们举着泛黄的信封争先恐后地冲进一座植被茂密的山洞。
洞内地下水源充沛,陈设几乎是天然水滴冲刷出来的。
在藤吊岭洞的最深处,挺着啤酒肚的红色老头本在如泥酣睡。
听到折梅洞三个字后,老头倏地睁大了眼,他手脚并用地跑出洞外,抢过泥鳅精头顶上的信封:“去去去,别把小梅的信整湿了。”
笛高小心翼翼地撕开信封,开始阅读起信件内容。
他身后趴满了密密麻麻的泥鳅眼睛,企图偷窥他们大王的青涩恋史……
可惜他们不识字。
“怎么样怎么样大王?”
“信里都说啥了?”
“折梅洞主答应了吗?”
笛高深吸一口气,抱住了洞口的石柱,疯狂地撞起来。
“大王!大王!快停下!”
“呜呜呜大王,没事的您还有我们呐!”
“大王您把山洞撞塌了我们住哪啊……”
直到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笛高兴奋地扑倒在他身后的眷属身上:“她答应了!!!”
可他身下的泥鳅精们奄奄一息:“大王您先起来……我们的鱼眼要掉出来了……”
这是梅花洞主第一次与藤吊岭王书信往来。
***
“报——大王!断虹壁和碧水洞……也沦陷了。”
笛高振臂一挥,将石座砸得稀碎:“这个畜生!究竟有何种能耐!”
三个月前,十八妖王管辖地区的人类百姓们,在一名自诩“诡仙”的道士引领下,开始抽水烧山,转眼间,十六位妖王已然丧命……
只剩下折梅洞和藤吊岭。
折梅洞的地理位置距断虹壁和碧水洞更近,所以那个道士毫无疑问会先去找折梅洞主。
藤吊岭最隐蔽的石洞中藏着两个木箱,一箱是折梅洞送来的金银绸缎珠宝,另一箱则是两位妖王的几十年间的往来通信。
如今两个箱子上都积了灰,箱子旁还有件喜服,原本三个月前,两位妖王早已谈妥了婚事……
“大王,您怎么捏了个分身?”
“大王您拿命灯做什么?!”
“大王,您的分身要带着命灯去哪?我们也跟着一起去!”
笛高将所有泥鳅精拦在洞内:“你们都给本王守好藤吊岭,那畜生不会这么快找上来,本王的分身……去去就回!”
分身在山野间日夜驰骋,终于在道士抵达折梅洞前成功拦截。
那道士出手奇快,眨眼间就将笛高的分身制服:“带着命灯主动送上门?倒是剩了我不少功夫。”
他将巴掌大的命灯置于溪边的鹅卵石上,满意地欣赏着笛高在地上挣扎的模样:“只是可惜……地方和时辰都不对。”
那时候的黑衣人还没有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只是蒙了眼睛,面部和手部露出的皮肤苍白如纸,不像是活人。
“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你根本不知道,杀了我们会有什么后果!”笛高咆哮道。
“诡仙”勾起嘴角,露出了个意义不明的笑容,他凑近笛高的耳边:“你既然如此清楚后果如何,还敢这般胆大,轻易带着自己的命灯离开藤吊岭?”
笛高怒不可遏:“你既知晓我们的职责,为何还要下此毒手?你是想把现世沦为生灵涂炭之地吗?!”
“诡仙”咯咯笑起来:“放心,十八妖王,我会留下一个,当作……给我徒儿的礼物。”
笛高听不懂这疯子所说的礼物是什么意思,只见“诡仙”站起身,继续向折梅洞的方向走去。
他彻底慌了:“等等!人类,给我回来!”
“诡仙”没有停下脚步。
“我把命灯给你,求你……放过梅花洞主。”
“诡仙”回过头,露出森白的牙齿。
笛高按“诡仙”要求,满月之夜绝不离开藤吊岭,等着他来取自己性命。
石洞里的泥鳅们见自家大王的分身迟迟不归,命灯一去不复返,便知他们的时日不长了,日日以泪洗面。
等到了约定时日,“诡仙”并未出现,而是山下村民来到了藤吊岭洞口。
不知“诡仙”是如何说服这些村民的,个个跟着了魔似的往洞口里放火射箭。
洞中血流成河,原本上千条泥鳅精竟只剩下了一百多。
圆月升至中天,洞外终于静了下来,“诡仙”独自踩着血潭走进石洞。
他的手中持着不止有笛高的命灯……
还有折梅洞的镇洞之宝——照妖银镜。
笛高瞬间失控,不顾一切地朝“诡仙”扑去:“食言的孽畜!!!”
“诡仙”用照妖银镜一照,照得笛高节节败退、白骨尽露。
他将命灯置于一旁的石桌上,悠悠说道:“多亏了你的命灯,祓除折梅洞主的过程才能轻松不少。为表感谢,这镜子我便替她带给你了。”
笛高在黑暗中绝望地咆哮。
“说起来这物件……竟是在件婚服中找到的。”
山间巨石崩塌,堵住了藤吊岭唯一的洞口,“诡仙”用长剑削出了一道圆形缝隙,将照妖银镜嵌了进去。
这一嵌,就是八十年。
异诡小辞典:
浑沌【妖兽】
昆仑西有兽焉,其状如犬,长毛四足,似熊而无爪,有目而不见,行不开。 有两耳而不闻,有人知往。有腹无五脏,有肠直而不旋,食物径过。 人有德行而往抵触之。有凶德则往依凭之。天使其然,名为浑沌。——《神异经》
饕餮【妖兽】
西南方有人焉,身多毛,头上戴豕。贪如狼恶,好自积财,而不食人谷。强者夺老弱者,畏群而击单。名曰饕餮。——《神异经》
小剧场第一弹:
当年藤吊岭王和折梅洞主的恋情在异诡界纷纷扬扬无诡不知,因有守阵要务在身,两位妖王的本体都不可立刻各自领地,所以两位妖王的幽会都靠分身。
一开始,笛高在制作分身上费了好多心思,一副分身可以捏三天三夜,捏到最后几乎和他原身样貌没半点关系。
据说,当年两位妖王的分身一见面,折梅洞主就毫不留情扇了藤吊岭王一巴掌。
第二次幽会,笛高老老实实按原身捏了分身。
简单咕两句:
浑沌是只藏獒,饕餮是只金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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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照妖银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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