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混杂着雨滴拍打在脸上。
手指冰冷僵硬。
暴雨冲刷着镭钵街的锈蚀管道。
站在高处往下看，像是在看一座坟墓。
这里的一切都是向下的、沉沦的，越往下就越有种想要跳下去的错觉。
雨水无情地倾泄而下，聚集在一路裹挟着工业废料在锈蚀的管道间奔涌，将脆弱不堪的排水系统撕开新的裂口。泛着油光的污水漫过堆满垃圾的街巷，把那些用集装箱和防雨布搭建的棚屋变成一座座漂浮的孤岛。
这样的天气对于这里的居民而言无异于一场小型天灾。
而雨停后如何排水，如何预防接踵而至的病菌、乃至要人命的传染和瘟疫，都是巨大的挑战。
但更麻烦的是，这场连绵多日的雨，貌似并没有停下来的趋势。
皮鞋碾过积水中的玻璃残片，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和它的主人一样，与这里格格不入。
浅金的发色在厚重的雨幕下蒙上了一层灰，湛蓝色眼睛里更多的是漠然：
“真是令人作呕的风景。”
密集的雨滴打在顶棚上“乒乒乓乓”的声响掩盖了大大小小的棚屋里小团体的吵吵嚷嚷。是了，这样的天气，就连出门碰瓷也不好使，即使再多的埋怨也只得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在彻底停水前提前备着干净的水，并祈祷着不要有什么突然断裂的电线。
擂体街的生存智慧，大抵如此。
这样一副热火朝天生机勃勃的景象倒映在那双与羊群们的庇护者肖似的蓝眼睛里，唯余他嘴角冰冷的笑意。
“亲爱的弟弟，你守护的这些羔羊……”
暗红异能光晕在他掌心凝聚成虚影，风衣下的手指只轻微动了一下：
“连成为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铛——”
是金属撞击的声音。
“看来你的那位搭档说的不错。”
陌生女人的声音，来自他的侧后方。
魏尔伦微微皱眉。
搭档？
他的搭档只会是一个人，可亲友不是……难道是那个人泄露了消息？
然而不等他细想，那熟悉的面容就出现在了他的眼中——
“……好久不见。”
只这一下就让他怔住了。
阿蒂尔……
“原来你还活着！”他的音色瞬间上扬，几乎是肉眼可见的欣喜，其中更多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不过在看清来人与方才扰乱他计划的家伙同向而行后很快又沉了下去，“——是你，你早就知道我会来？现在难道你还是要阻止我吗？”
“你总是执着于错误的问题，亲友。”兰波叹了口气，“我并不是来阻止你的。”
“我只是来提醒你。”
阿蒂尔兰波倚在褪色的储气罐旁，羊绒围巾间漏出的呼吸凝成白雾：
“八年前我教过你，观察人类不该用俯视的角度。”
“你居然允许那种东西接近我弟弟？”
故人的声音让暗红光芒瞬间凝滞，魏尔伦的喉结上下滚动，暴戾的异能光晕突然坍缩成针尖大小。远处传来集装箱倒塌的轰鸣，他忽然意识到这些蝼蚁的惨叫中混杂着稚嫩声线。
他转身时风衣下摆扫过积水，暗红异能光晕在掌心流转：
“无聊的情感游戏。”
当年解剖操作台上那些青蛙抽搐的模样就像自己一样，他绝不会让自己在这世上唯一同类陷入如此境地。
这些多余的、无趣的、恶心的寄生虫，早该清理掉了。
“我可没把自己放在观察者的位置——” 他甩开额前湿发，暗红光球却在掌心颤动，“你该不会以为……”
引擎咆哮声撕裂雨帘。赭发少年踏着倒流的雨瀑跃上高空，重力因子将雨幕扭曲成螺旋纹路。
“终于肯从老鼠洞里出来了？”中也落地时激起四周一片环形水幕，机车手套擦过鼻尖血渍，“先说清楚，我可不打算认什么……”
他的话被金属相撞的巨响打断。
金色的亚空间立方体与暗红光球相撞，迸发的冲击波将方圆十米的积水瞬间蒸发，魏尔伦在蒸汽中大笑，笑声裹挟着某种病态的欢愉：
“亲爱的弟弟，你得看清这些伪善者的把戏了，不要被小恩小惠骗了，你看着啊——他们教你活在下水道里！”
建筑坍塌的方向直指他们平日里的居所，连带着传来几声不真切的痛乎。
“你怎么敢？！”中也的瞳孔骤然收缩，重力异能失控地撕开地面。
雨声骤然尖锐。
兰波垂眸凝视自己颤抖的指尖，当年就是这双手将这具完美容器从培养仓取出。此刻掌纹里跳动的却是截然不同的脉搏，某种温暖而笨拙的节奏，像擂鼓，像新生。
“保罗……”他叹息的尾音被金属嗡鸣斩断。
生锈的船锚撕裂雨幕，却在距太阳穴三厘米处凝滞。
“你总是这样。”魏尔伦忽的笑了，缓缓转头，那些仓惶逃窜的背影在他虹膜上投下扭曲的剪影，“好吧、好吧。那么，看在你们陪了我弟弟这么久的份上……”
“该说再见了，小羊羔们。”
飓风裹挟着掀翻顶棚的刹那，一道凌厉的银光劈开雨幕：
“死性不改，果然是魔物。”
“你是在cosplay亚瑟王？”
他用颇为玩味的视角看着眼前这个不知从哪个古墓里翻出来的破旧盔甲扮作中世纪骑士的女人，浑身的铁制装甲，只需他轻轻一握就能解决的事情，如今他却不急着处理，因为魏尔伦想看看这个几次三番打断他和亲友叙旧的人类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慰藉。
魏尔伦的皮鞋尖挑起地上半截铁皮：
“还是说……
他忽然贴近对方，后仰时削断的几缕金发尚未落地，剑锋擦过他西装下摆，在高级面料上撕开嘲讽的裂口：
“是你在背后挑拨？”
“可悲的造物，轮不到你来多嘴多舌，”红发女人嗤笑着拔下护腿内侧绑着的斧头径直朝他劈去，直奔头颅，“到地下忏悔去吧！”
他抬手，扔出去的飞斧在顷刻之间化作废铁。
“可笑。”
魏尔伦本想直接结束这场无谓的战斗，却不曾想他施加的压力竟然毫无效果，直到看见金色的魔法纹路在银白的盔甲上显现，让他略微有些惊奇：
“人类还真是有趣。”
“……原来是这样的能力吗？我明白了。”
她只是握紧剑柄，目光冷冽，刺向他心脏的位置——
“受死吧。”
“不！”
被金色的亚空间粒子震出几米外，莎菲尔反手握住刺进墙面的剑柄，重新站立起来。
“你果然还是舍不得的。”魏尔伦心情很好，至少现在他已经确认了亲友的心。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女人，手腕轻轻翻转，三十吨重的金属竟如羽毛般悬浮在女人身后：
“你不求饶？”
“这种程度，”她说，“对付你，足够了。”
光束在乌云下交织，镭钵街的积水倒映着这场绮丽而残酷的共舞。
魔法再怎么强大，在施法人死去之后又能坚持多久呢？
纹路逐渐暗沉，盔甲上的痕迹也愈发清晰。
这只是普通的铠甲，剑也只是普通的剑，仅此……而已。
唯一的问题是，当年的莎菲尔是怎么做到的。
用这把剑，杀死一条龙。
……
“这就是你准备的筹码？”她低声问。
兰波将照片按回心口：
“当年我犯了个错误。”
他望向窗外，神情有些茫然，不过片刻后又坚定起来：
“现在我要纠正的，是比‘牧神’更危险的东西。”
“……是吗，你要怎么保证？”莎菲尔的表情似笑非笑，眼神里却透着寒意，“你说他死了，可他不仅活着，还找上了门。你说你会纠正这一切，可你自己就是因为轻信‘死’在这里。”
“奉劝一句，永远不要相信任何魔族。”
“那你呢？”兰波苍白的脸色浮现出浮现出些许薄怒，但很快又被压制了下去。
他意识到自己无法阻止这个人。
“如果你做不到，那我会解决，”红发女人转身向屋内走去，“这是我的职责。”
……
暗淡的光源投射在门外。
狭小的洗手间内增添了不少生活的痕迹，然而光洁清新的镜面在惨白的光照下更将横贯其上的裂痕凸显得触目惊心，仿佛深刻至骨髓，用力得几乎要刺穿整张脸庞。
她双手紧握，撑在洗脸台上，目光紧锁镜中的自己，拳头因用力而泛白。在细微的裂纹悄然浮现之前，她猛地抓起右手边的朝日生啤，不顾一切地灌了一大口。
口味略苦，却不发涩。
——去死吧。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脚下的地板上散落着无数的易拉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精气息，在这气息中无声地发泄着内心的怒火，一遍遍重复着。
——去死吧，去死吧！
从一开始就错了，阿蒂尔兰波，不，应该是这个世界被称为“异能者”的这些人，根本没把自己当做人类！比起需要保护的人类他竟然更认同这些被当做武器量产制造的魔族！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如果所有的异能者都是这样……
他是认真的……为了那个已经无可救药、制造出无数血案的、毫无人性的魔族，宁愿摧毁这一切！
凭什么？！威迪尔王国付出了他们这么多努力做了这么多也没能取得最终的胜利，那家伙只凭一时的意气，就要剥夺这世界的一切！
——去死、去死、去死，快死吧，我要把你的脑袋从脖子上拧下来挂在炮口上！
别开玩笑了……只要有一个这样的先例，那剩下的所有人都会被质疑，即使是更认同自己人类身份的魔族……
是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到那时候，摇摇欲坠的和平就又要到那种危险的地步了！……不、绝不能容许他破坏这一切……
——死，只有他去死，才能解决问题……不光是他，他也一定向那个魔族灌输了这些观念，要结束这份罪孽……
“得啦！这里又不是威迪尔，你宣誓守护的世界早就没了，”脸颊带着酒精的酡红，镜子里的她热烈地叫道，仿佛处于一种病态的亢奋中，“这种虚无缥缈的事，远不如喝得酩酊大醉来得实在。‘骑士的职责’什么的都是幻想，俱往矣！这天底下难道能有那么美好的事吗？”
——这远比语言上的狂风暴雨般的审判更令她痛苦！
她痛苦地揪着自己的头发，死死撑大了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颤动，生理性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你干嘛这样折磨我呢？难道我自己不能说吗？唉！我这是怎么啦？我是傻，我那时太年轻，也太傻了。我只知道朝着锚定的方向一个劲地走，却不懂得，也不屑于停下来看看四周。所以我才会自顾自以为是‘英雄’，结果却需要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来保护我啊——”
“……你真可怜。”
镜子里，那个曾经的侍卫长凑近，忽然笑了出声：
“但是谁来可怜我呢？”
“看看你守护了什么！好好看看你的四周！这不是什么都没守住吗？什么都没守住！……”
深爱着这个国家的你，
只能坐视一切的发生。
又老又蠢的莎菲尔，
直到最后也没办法来到他们的身边，
保护自己曾宣誓保护的人。
就这样一个人在异世界可耻地活下去，把玛德琳殿下临死前的命令当做苟且偷生的挡箭牌吧……
活着吧，活下去吧，就像自己当初为了活下去而犯下大错那样，就算自己亲手丢弃了活下去的理由也无妨。
久等了各位！颓废马甲堂堂连载！
震惊！是什么让三男一女雨中肉搏？又是什么痛苦回忆让女人含泪酗酒五升？
主人只要你看《超！！！骑士团英雄战纪》喵喵酱什么都会做的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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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无言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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