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窗棂被吹得嘎吱作响。
燃烧的炭盆里跳动着熹微的火苗,橙红色的火光映照在精致的雕花床架上,将整个屋子都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晏宁静静地躺在华美的锦被之下,秀美的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即碎的瓷器。
望着她憔悴的容颜,青橘忧心地叹了口气。
“放心吧,姑娘不会有事的。”
见她心事重重,守在一旁的青杏忍不住开口劝慰。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好好的,太子殿下怎么就要退婚了呢?难不成他不喜欢咱们姑娘了?”
“你别瞎猜!殿下和姑娘可是从小就在一块长大的,这些年他待姑娘如何,咱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姑娘呢?”
“可若不是变了心,他为什么要退婚?”
青杏被她问的一愣,半晌也没答上来。
青橘却是等不及,只自顾自说道:“说起来,殿下也有些日子没来太傅府了。往年的正月,他都会约姑娘去逛灯会的,可今年非但杳无音讯,连件像样的礼物都没送来。你说这不是变心是什么?”
“你就别瞎琢磨了,殿下或许是有什么苦衷呢!”听了她直白的猜测,青杏深觉不妥,不禁皱起眉来。
“你就别为殿下开脱了,他能有什么苦衷?”
青橘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眼底满是气愤。
“姑娘与他青梅竹马,又深得皇上喜爱,要不是移情别恋,那定然就是邪祟上身。”
见她说的越来越离谱,青杏不安地瞅了一眼仍未苏醒的晏宁,旋即板着脸斥责道:“你莫不是忘了皇上最忌讳什么了?这样怪力乱神的话你也敢说?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对上她苛责的眼神,青橘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只见她眸光一滞,讪讪地咬了咬唇。
“我知道你心里气不过,可那位毕竟是太子。不管他因何退婚,都不是我们这些奴婢能妄议的。”
看着她眼底渐渐滋生的悔意,青杏语气一软,苦口婆心地劝诫道:“按理说发生这样的事,最生气的就属咱们老爷了。可他从始至终都不曾发过一句牢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青橘摇了摇头,一脸懵懂地望着她。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别说退婚了,就是赐死,咱们也得感恩戴德。”
闻言,青橘瞳孔一震,颤颤地看向昏睡中的晏宁。
“那姑娘怎么办?”
青杏惋惜地摇了摇头,终是不忍说出那句“听天由命”。
漫长的沉默后,青杏缓缓起身:“我去厨房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青橘怅惋点头:“去吧,我在这儿守着姑娘。”
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门开了又关,青杏离开后,青橘沉闷地叹了口气。
“好好的婚事就这么没了,往后可怎么办呐……”
许是打击太深,晏宁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昏暗。
“姑娘,您终于醒了!”见她苏醒过来,青橘惊喜地唤了一声,可下一刻她就不安地抿紧了唇。
“姑娘……”
轻颤的睫翼下,昔日水润的眼眸变得暗淡无光,像是黑夜里幽深的井水,生不出一丝波澜。
纵然一贯大大咧咧,可看着晏宁灰暗的神色,那一句“你还好吗”忽然就哽住了喉咙,怎么也问不出口。
就在她百爪挠心,焦灼地想着安慰的话语时,晏宁却蓦然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两行热泪缓缓溢出,在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了两道泪痕。
“姑娘……”见她伤心落泪,青橘也跟着红了眼睛。
她很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晏宁越发汹涌的热泪,她却说不出那些无用的宽慰,只能掏出帕子,忧心地替她擦着眼泪。
“姑娘,奴婢知道你心里难受,你想哭就哭吧,哭出来或许会好受点……”
听了青橘的话,晏宁心口一颤,将头蒙在被子里,纵情地哭了一场。
青杏捧着汤药进门时,晏宁正神色恹恹地倚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床架上的纱帐。
看着那双红肿的眼睛,她心口一紧,不由得放柔了声线:“姑娘,这是大夫让奴婢熬的汤药,说是能固本强元,您快趁热喝了吧。”
“我不喝!”瞥见那冒着热气黑色汤药,晏宁嫌恶地闭上了眼睛。
“姑娘……”青杏面色一紧,为难地咬了咬唇,“奴婢放了糖,这药一点都不苦,您就喝一口吧。”
“我说了不喝,拿出去倒了……”
“姑娘……”见她如此抗拒,青杏仍想开口劝说,一旁的青橘却冲她摇了摇头。
见状,青杏讪讪垂眸,默不作声地转过身去。
就在她准备离开时,晏太傅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屋里。
“怎么能不喝药呢?”
闻言,青杏和青橘都吓了一跳,赶忙屈膝行礼,恭敬地唤了一声“老爷”。
“嗯,”晏太傅轻声应下,扫了一眼青杏捧着的汤药,“出去吧,把药留下!”
“是。”青杏将汤药放在桌上,随后跟着青橘一并退了出去。
房门被带上后,晏太傅捧着药碗,缓步走到床前,喟然叹息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退婚之事已成定局,你若因此抑郁成疾,岂不是让皇上为难?”
说着,他拨弄起碗中的汤匙,舀起一勺,不疾不徐地喂到晏宁唇边。
“你素来聪慧,定然明白为父的顾虑。有些话我不能说的太明,可常言道福祸相依。等捱过这一遭,兴许就能迎来柳暗花明。”
晏宁缓缓抬眸,空洞的眼神里生出一抹悲悯。
柳暗花明?一个被皇室放弃的女子还能有什么光明?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能开口反驳。退婚之事已经无法转圜,她不能再被父亲厌弃。
看出她眼底的松动,晏太傅语重心长地劝道:“把药喝了,早些振作起来。只要皇上肯怜惜,你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对上他殷切的目光,晏宁心中一震,沉默半晌,终是低头喝下了那一勺药汤。
见她肯听劝,晏太傅欣慰地扬了扬嘴角。
一碗药很快就见了底。喂完最后一勺,晏太傅语气温和地叮咛道:“忧思伤身,喝了药就早些睡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罢,他将药碗搁在桌上,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便要转身离去。
“父亲……”
见他要走,晏宁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叫住了他。
“嗯?”晏太傅脚步一顿,眸光幽深地转过头来。
“我不明白……”她红着眼眶,眸中交织着困惑和无措。
闻言,晏太傅眸光一紧,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心。
“我想知道,他究竟为何要退婚……”
见他有些犹豫,晏宁莫名地心弦一紧。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得答应我,无论如何都要振作起来。”晏太傅斟酌片刻,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惜和晦暗。
“好。”纵然心中不安,可为了知道真相,晏宁还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殿下喜欢上了别的女子,退婚……便是为了另娶……”
他的话就像是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退婚她尚且无法接受,更何况是另娶?
看着她面上渐渐褪去的血色,晏太傅喟然叹息道:“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你莫要多想,先养好身子再说吧……”
说罢,晏太傅便步伐沉重地转身而去,不再给她追问的机会。
听着房门合上的声响,晏宁眼眶一热,再度落下泪来。
她想过许多可能,却唯独没想过萧恒会爱上别人。
那个会在雨天为她撑伞,会在她生病时星夜探望的人,怎么就会变心呢?
难道那些允诺和誓言全都不算数了吗?他怎么能如此残忍地对她?
心口不断地收紧,疼的几乎难以喘息。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沾湿了鬓发,也打湿了枕巾。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沦在这漫无边际的悲伤里。
哭过这一回,她就要像父亲所期待的那样,快速振作起来,不让皇上为难。
只要皇上还肯怜惜,她就能继续做这上京城的贵女。
哪怕未来婚事艰难,至少也能保她余生无恙。
她暗自悲伤之时,退婚的消息却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间,百姓非议,满城哗然。
许是为了安抚民心,第二日一早,晁公公就带着皇上的赏赐来到了太傅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晏太傅之女晏宁,贤淑端庄、德容兼备,实为贵女表率。今特封为嘉善县主,赐金册印绶,享禄米良田,以示殊荣。尔其秉持懿德,光耀门楣,毋负朕之厚望。钦此!”
接过圣旨的那一刻,看着晁公公面上的喜色,晏宁不得不咽下心中的苦涩,感激涕零地领旨谢恩。
见她如此深明大义,晁公公的面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圣旨既已送到,杂家也该回宫复命了。”说着,他便要拱手辞别。
见状,晏太傅开口挽留道:“公公留下用些茶水吧。”
“太傅的好意杂家心领了,只是今日事忙不能耽搁。”
见他不肯留下,晏太傅也不强求,温声笑道:“既如此,那就改日再请公公喝茶。”
“告辞!”晁公公微微颔首,在管家的陪同下,飘然离去。
他走后,看着满屋子的赏赐,晏宁眸光一闪,心中倍觉讽刺。
什么赏赐厚爱,不过是用他们最不缺的金银玉器来换她的温顺感激。
在他们眼里,也许稍作补偿,便能消弭所有的亏欠,而卑微如她,不能抱怨不能憎恶,只能感恩戴德、心悦诚服。
许是看出了她的低落,晏太傅挥退众人,再次叮嘱:“我知道你心高气傲,未必能咽下这份委屈。可皇上已经给了台阶,我们除了顺势而下,再无别的选择。”
见她仍旧垂眸不语,晏太傅本就紧皱的眉心越发凹陷。
“该说的我都说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晏宁轻声应下,回屋之后便独自坐在窗前,郁郁寡欢地看着庭院里的那一树寒梅。
积雪尚未消融,零星的花苞缀在其间,孤傲清冷却生机勃勃。
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此刻,她才算真正明白这一句话的分量。
从前太过顺遂,让她误以为这世间的一切都唾手可得。
如今一朝跌落,她才知道自己的渺小与可笑。
父亲怕她看不清处境,可她从来就没有任性的资格。
就在她陷入自弃之时,身后忽然传来了青杏略显迟疑的呼唤。
“姑娘……”
晏宁眉心一敛,疏淡回眸:“怎么了?”
青杏咬了咬唇,缓缓摊开了掌心。
看着躺在她手心里的那块玉珏,晏宁心口一怔,眼底再次泛起了泪光。
都说双珏合璧永不相离。可人心不似玉器,誓言也不是磐石,那个满眼都是她的萧恒终究还是变心了。
“姑娘……”看着她不断溢出的泪水,青杏的眼中满是疼惜。
晏宁抹了抹泪,拾起那块玉珏,紧紧地攥在手里,而后缓缓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了珍藏已久的另一枚。
“姑娘……”
怕她睹物思人难以释怀,青杏正准备开口劝慰,晏宁却径自走向炭盆,决绝将玉珏丢了进去。
“啊……”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将青杏吓了一跳,只一瞬间,她便惊得瞪大了双眼。
可看着晏宁冷硬中带着几分心碎的眼神,她什么也不敢问,只能不安地抿着唇。
望着被火舌吞噬的玉珏,晏宁心痛地闭上了眼睛。热泪不断落下,在苍白的面庞上印出了斑驳的泪痕。
沉湎和怀念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可悲。
在这无情的世道里,她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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