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玦哥!玦哥!!”嘈杂的大课间,宋吉这逼鬼嚎着从走廊窜到我班后门。
我现在是真懒得搭理他。
前两天他猪崽子一样一口气啃食完五包卫凤辣条,那一嗓子辣条音就突然消失,现在说话跟唐老鸭似的,嘎嘎得我头疼。
我没抬头,拿着黑色水笔继续认真地在笔记本上一笔一划地抄写,没什么劲儿地说:“今天你爹累了,不约。”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一天明明什么也没干,我却从头到脚哪儿哪儿都不舒坦,半个小时前,左胸膛甚至还出现了猛烈的心悸。
要不是确信我自己心脏没毛病,这会儿我可能都已经坐上我自己给自己摇来的120了。
“小鸡——”我同桌嘴一张,对着突然出现的宋吉发表重大指示了:“我说你能不能有点儿眼力见儿?”
外头下着雪,我俩坐最后一排,他粘在窗边的暖气片上,边装逼地玩魔方,边嘴欠:“咱年级第一的玦哥好不容易奋发图强一回,你天天招人去篮球场算怎么回事儿?你可别耽误咱们国家的栋梁深造啊!”
宋吉一听,或许是想到上学期期末我语文6分、数学7分、英语8分的骄人佳绩,笑得锤着后门框就开始嘎嘎嘎。
嘎够了,他呼哧呼哧喘了两口气,从我班后门走进来,顶着一张讨打脸好奇地靠近我,谄媚道:“玦哥,来,让儿子看看你是怎么奋发图强的。”
宋吉成绩好,他看我没什么反应,以为我这是学渣羞学,摆足了谏臣姿态,面色悲怆,浮夸地说:“儿子实在是怕父王奋发方法不对,南辕北辙,越发越烂啊!”
运动鞋的脚步声在我耳朵里越来越清晰,离我越来越近,我把笔记本上下“啪嗒”一合,谁也不让看。
【That whosoever believeth in him should not perish, but have eternal life】*
手放在笔记本封皮上压着,我在心底翻译并默念刚刚虔诚抄写下的这句话:叫一切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
探头朝我本子看的宋吉被我这一声“啪嗒”吓得往后来了一个大跳。
——这孙子以为我要扇他。
我无语,爷们上手都动拳,谁用手掌啊,就听个响儿,杀伤力又不高。
教室里障碍物多得很,我怕他摔死,好心扭头。
他也是个人才,后脚跟被凳子绊住,一屁股碾到人大腿根后边的小鸡上,被当事人肾疼地来了一套“还我漂漂拳”。
“笑屁啊。”我回头,看向龇着大牙乐得不行的同桌,眼底一沉,眉梢坠下来。
我眉骨磕到过石头尖,靠近眉头的地方因此留了道疤,那里不再生长毛发,像耍帅刻意剪出的断眉,每当我表情不虞时,总显得格外凶狠。
同桌把玩魔方的手一顿,笑容僵在脸上,被我一个眼神吓丢了魂儿。
怂蛋。
我面儿上没表情,心里早就笑开了。
就这小胆儿还敢开我的玩笑?
我捞过他手里的魔方,面无表情,单手几秒间迅速将所有颜色的面复原。
他估计还没集齐被我吓飞的三魂七魄,我把魔方无聊地扔还给他,他僵住的身子才一颤,哆嗦着去接。
我笑得不行,拍拍他的肩,“一个魔方装逼装了几百年了还转不回去,你爹我光看着都看会了,年级第二你也奋发奋发啊,不然你爹我可就要超过你了。”
同桌这才意识到我是在开玩笑,脊背从暖气片上一弹而起,也不叭叭说自己肾寒怕冷了,夹着嗓子跟小媳妇似的腻着我就开始控诉,说我认真黑起脸来的样子像阎王爷,让我别吓他,他胆子比屁.眼还小。
我才不关心他屁.眼有多大,我只知道现在他嗓子夹得我听着想吐,我一把推开他,让他滚去暖气片上给肾化冻别烦我。
“得令,万岁爷!”他往后一倒,又贱兮兮地粘暖气片上玩起了手里的魔方。
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肾有问题。
我要是像他那样粘暖气片上,我流的汗能把屁股底下的板凳泡透。
我不再管他,扭头去瞧宋吉。
由于我长得好,个儿又高,性格也不赖,刚转学到这个镇中学半年多,在这里已经有了一定的话语权。
我轻松地把宋吉从“还我漂漂拳”里解救出来,看着他的手,无语道:“儿子,你球呢?”
找我打球不拿球?
虽说教室后面我柜子里也有球,但我那球可是限量联名款,找代购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海外抢到的,就学校这小破室内篮球场,我可舍不得让它下地。
“啊,球?”宋吉一脸懵,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不是打球,玦哥,我想起来了,爆炸头刚刚发令让我喊你去她办公室喝茶。”
我无语,把笔记本塞到桌洞里,和其他已经写完的21本一模一样的笔记本码在一起码得整整齐齐,站起身,“你别叫宋吉了,你叫宋晦吧。”
一大早就给我送晦气。
这爆炸头不是别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副校长董月玲是也。
我老爸没生病前,也不管我一个小孩能不能听懂,总跟我念叨,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都要感谢国家,得益于领导人改革开放的高瞻远瞩,这一二十年国家经济才能实现惊人的腾飞。
体现在生活上,根据我对我老妈的观察,便是烫发随着港澳台和国际媒体席卷了大街小巷。
我老妈去年年初就烫了个波浪一样的发型,就像我爱的大海一样,我这人打小就被我老爸亲自调教,对我老妈说起甜言蜜语那是信手拈来,可涂上大红唇并且烫了发的老妈还是超出了我的想象,美得我嘴都动不利索了,一个劲儿地口吃。
都说儿随母相,我长得这么帅,可见我老妈是何等程度的美女子了。
话说回来,董月玲也不例外,跟随时代风浪赶了时髦,但她的头发似乎是与她骨子里那北方女人普遍有的刚强一脉相承,硬得不像话,又多,于是头发便烫成了异常卷曲的爆炸头,只得拢着上半头的头发,用一个闪着碎光的发卡别在脑后,披在肩上。
我刚转学时,几次听到有人嘲笑董月玲的头发,一时怒从心起,没忍住打了架。
——我老妈说,谁都不能小瞧女人的力量,但也要承认,女人在生理上和性格上总是与我这样的男人有别,她们对外貌上的评价普遍要更加敏感。
这是我们需要呵护的,不仅仅是因为人不能做一个刻薄和不礼貌的人,也因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绝对的丑,只存在不善的眼睛。
那时候我小,听不懂人话,把唱反调当成帅气的象征,结果我老爸眉毛一瞪就扒了我的裤子,把我Q弹的小屁屁放出来见了见世面。
狠心的老爸!
他脾气硬,非要抽我,我随他,脾气也硬,他几皮带下来,我一声没吭,还大叫你个老谢根本没把我抽服!
“你个小兔崽子还不服!?”我老爸被我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彻底下了劲儿,把我好好的屁股抽得青一道紫一道的,令我忍不住愤怒地大叫:“坏老谢!你把我屁股抽烂啦!我要没屁股啦!”
我有点害怕,电视上的帅哥都有屁股,如果我没有屁股,我就不是帅哥了,我难过得想哭。
此时,对于唱反调的事,我仍是不服气的。
我就是这样倔强的小孩。
“你个不知悔改的孬种!活该你没屁股!”我老爸边抽边喊:“如果别人都这样对你妈妈怎么办?妈妈也是女人!”
我一下就服气了,老谢太知道怎么治我了,我爱我老妈,见不得我老妈受一丁点儿委屈,我老妈是我和老谢共同的公主。
所以说,哪怕我当时初来乍到,并不熟悉董月玲,但听到有人那样充满恶意地取笑她,我是不能不生气的。
出于目的,我的打架是好的,但出于性质,我清楚地明白,我的打架是坏的。
暴力从诞生起便流淌着肮脏的血液,是永远不能见光、不能被承认和歌颂的。
我们几个被扭送到了董月玲的校长办公室。
她问我们为什么打架,我怕她伤心,开始胡说八道,那几个人早已被我打服,一个屁也不敢乱放,只是点头应和我。
董月玲时年四十六岁,教学生涯就比我的年龄还大上许多,尽管她身高不到一米六,身材也十分瘦小,但那张严厉又肃正的脸上,方形眼镜后锐利的视线扫过,便让我这个从小就讨厌谎言的人漏了馅。
听完前因后果,她那个能放在镇妖塔顶压制邪祟的表情竟然没有变得更沉,反而柔和了起来,像春风,像妈妈,“爆炸头吗?我很荣幸能够拥有这个专属词语。”
“这个词是个中性词,从诞生起便是如此,既然你们独独把它颁给我使用,便说明我与他人不同,既然这种不同不是贬义,那就无须为这种与众不同介怀。”
“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为我的特殊而感到羞愧,只觉得因我的特殊而备受瞩目,这个发型很不错,在校园里,老师的知名度都上来了。”
那几个说董月玲坏话的人羞愧到脸红,而我,在能看得上的人的名单里又添了一笔。
董月玲夸赞我的勇敢,否定我的处事方法,不认同另外几人在背地里议论他人,但也为他们承诺知错就改而感到高兴。
我们几个都很服气,看来,有些人真的天生适合站在三尺讲台,成为人师。
当然,这个人绝不是动不动就抽我的老谢!
“宋慧?聪慧?”宋吉咂摸着这个名字,两眼放光,“原来父王眼里的我是这样的!”
他挠了挠头,“但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像女孩儿的名字啊?”
这傻东西,没救了,白瞎一副会做数学题的好脑子了,我越过他,叹了一口气,冲他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朝董月玲的办公室去了。
学校的走廊是封闭式的,我享受着暖气片散发的暖洋洋的温度,边看着廊道玻璃窗外的大雪,边思谋自己最近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令董月玲要在这个上午的大课间找我谈话。
为了早点回家看我老妈,我最近挺乖的啊?
* That whosoever believeth in him should not perish, but have eternal life(叫一切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
出自《圣经·新约·约翰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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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校长传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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