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照亮司微苍白却精致得过分的脸。他蜷在旧沙发里，雪白的长发几乎将他整个淹没，只露出一双紧盯着屏幕、泫然欲泣的翡翠绿眼睛。
屏幕上，一个图标古朴、名为【神明】的APP正热闹非凡。
【财神事业部-招财进宝群（999 ）】
“哎，凡间这波股市波动，又收割……哦不，是又福泽了一批信徒，功德点赚麻了。”
“刚给一个诚心祈愿的打工人显灵，让他中了张彩票，不多，就五百万，聊表心意吧。”
“@全体成员，今年天庭KPI考核标准下来了，都看看啊，别像去年似的，某些小神连基础线都达不到。”
【姻缘府-千里红线一线牵】
“今日促成良缘一百对，就是手腕有点酸，求安慰。”
“楼上的凡尔赛叉出去！我这边刚处理完一对怨偶，负能量爆棚，需要看看小甜剧回血。”
“有没有姐妹一起去月老那儿开新出的桃花露？团购打折！”
司微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着这些热闹的群聊，眼神却越来越黯淡。他默默点开自己的后台，那个寒酸的、图标灰扑扑的【社畜之神-司微】子页面。
【当前神力：18.7】
【本月订单数：47】
【差评退款数：43】
【神力评级：G-（持续下滑中）】
【神域状态：出租屋（租金拖欠警告）】
一条条刺目的差评弹出来，像冰冷的刀子：
“骗纸！地铁座位券根本没用！我被挤得差点怀孕！退款！”
“共享单车必现咒？我在暴雨里等了半小时！司微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十八块八买了个不迟到，真好用啊，真没迟到！公司停电，我和老板比爬楼梯，我比他爬的快，没看见我迟到，22层！啊哈哈哈哈……不退款我就疯给你看！”
每条差评都像针一样扎在司微脆弱的神核上。为了这次神明APP搞的“618神恩大促”，他咬牙推出了“8.8元地铁座位优先权”、“18.8元打卡机迟钝五分钟”、“9.9元电梯无视满载”等赔本赚吆喝的活动。
订单来时那“叮叮咚咚”的信仰之力到账声曾让他短暂狂喜，但很快，现实就给了他沉重一击。
他的神力太微末了，微弱到根本无法同时处理那么多祈愿。
保佑了东边的信徒有座，西边的信徒可能就因为单车失灵而迟到。
专注于让打卡机慢一分钟，可能就忘了电梯在爆满。
纰漏百出，差评如潮，退款申请雪片般飞来。
反噬的怨念几乎要将他本就稀薄的神力抽干。
他能感觉到，身后这间用神力勉强维持的出租屋神域，墙壁又开始闪烁模糊，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更清晰。
——那是神域即将崩溃，与现实空间重叠的征兆。
“怎么办……”
司微抱着自己毛茸茸的白色大尾巴，把脸埋进去，发出幼兽般无助的呜咽。
APP排行榜上，他的名字牢牢钉在倒数第一，无人问津。群聊里的喧嚣热闹与他无关，那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维持不住人形，指尖开始变得透明，即将变回那只毫无用处的白色小毛团时，手机突然爆发出一种他从未听过，极其恢弘的提示音！
【叮——！！！】
【尊贵的信徒‘霸总本总’向您打赏：100000点神力！】
【附言：小神明，帮个忙。去寂灭之神归墟的神域，偷拍一张他睡觉的照片给我。事成之后，另有百万信仰之力答谢。】
十万点！百万点？！
司微猛地坐直身体，眼睛瞪得圆圆的，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
巨大的数字几乎灼伤他的眼睛，磅礴如江河的信仰之力瞬间涌入他干涸的神核，那摇摇欲坠的出租屋神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定下来，墙壁变得凝实，窗外的漏风声消失了，连灯光都似乎明亮了几分。
这……这是真的？！天降横财？！
狂喜只持续了一秒，就被附言的内容彻底浇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寂灭之神？归墟？
那个名字在神明APP里都是一个禁忌！他的头像是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所有资料都是问号，神力评级是深不可测的“？？？”。
群聊里偶尔有胆大的神明提起他，也很快被管理员禁言。
传说归墟是天地间最古老的真神，执掌万物终极与寂灭，神力源自宇宙规则本身，强大到根本不需要信仰之力，也从未回应过任何祈愿。他是所有神明潜意识里最深的恐惧，是止小儿夜啼的存在。
偷拍他？还是在他睡觉的时候？这简直是自取灭亡！是比神力消散更彻底的神魂俱灭！恐怕都入不了轮回！
司微的小脸瞬间煞白，刚刚因为巨额能量涌入而泛起的红晕消失殆尽。恐惧像冰冷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不能去！绝对不行！会死的！一定会被发现的！
他颤抖着手，指尖冰凉，下意识就想点击“退还打赏”。那十万点虽然诱人，但也得有命花才行！苟延残喘也比立刻灰飞烟灭强！
可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他看着刚刚稳定下来的神域，感受着体内久违的、澎湃的力量感……这力量是如此真实，如此温暖，让他几乎忘记了刚才濒临消散的绝望。
退还了这十万点，这力量会瞬间消失，神域会再次崩溃，他甚至可能撑不过今晚。
而那百万点的承诺，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明知危险至极，却散发着足以让人疯狂的致命诱惑。
巨大的恐惧和更巨大的生存渴望在他心里疯狂拉锯，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在沙发上滚来滚去，雪白的长发变得凌乱，尾巴焦躁地拍打着沙发垫，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呜。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绝望的选择题。
APP群聊里，其他神明依旧谈笑风生，享受着信徒的供奉，没有人知道排行榜最末位的小神正在经历怎样的煎熬。
那种被整个世界遗忘的孤独感和对存在的渴望，最终艰难地、绝望地压过了对寂灭的恐惧。
也许……也许传说有误呢？
也许归墟沉睡了不会发现呢？
也许他运气好到爆棚呢？
只要一下，拍完就用全部神力瞬间传送跑路！
对，就这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毕生最大的决心，翡翠绿的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点开神明APP内置的、仅供神明之间联络拜访使用的【神域坐标图】。
那是一片浩瀚的星海，每一个光点都代表一位神明及其神域所在。他根本没指望能搜到归墟的坐标，那位上古真神神秘莫测，怎么可能公开自己的位置？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归墟，竟然主动公开了自己的神域坐标？！
司微的心跳再次漏跳一拍，后背发凉。这太反常了！这简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等待猎物上门的陷阱！
那位神秘莫测的上古真神，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会独独公开坐标？
这反常的发现让他害怕到了极点，但同时也像是一剂扭曲的强心针——或许，这其中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机缘？
或许，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活下去的稻草？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是生死存亡！
他不再犹豫，死死记住了那个如同烙印般的坐标。动用那十万点打赏中微不足道的一丝力量，启动了定向传送。
光芒亮起的瞬间，他紧紧攥住了手机，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通往地狱的门票。
传送的过程并非瞬息而至，而是漫长而痛苦的折磨，仿佛灵魂被强行塞进一条冰冷、虚无、剥夺一切感官的隧道。
司微感觉自己的神力护盾在某种可怕的、无处不在的寂灭之力侵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周遭不是风，而是某种更本质的、剥夺生机、湮灭存在的力量，冰冷得能冻结神核。
不知在黑暗中煎熬了多久，他终于重重摔落在某种坚硬无比、冰冷到刺骨的平面上，震得他神魂摇曳，头晕眼花，五脏六腑都像错了位，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艰难地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失去了所有语言，巨大的、原始的恐惧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让他动弹不得。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光，也没有通常意义上的黑暗，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绝望的“虚无”。
巨大无比的、破碎的星辰和世界的残骸如同沉默的巨神墓碑，无声地悬浮在视野所及的每一处空间，缓慢地、死寂地旋转着，散发着冰冷而绝望的微光。
这里就是“寂灭”的本身，是一切的终点。
这神域与他那间狭小的出租屋神域相比，简直像是浩瀚宇宙中的一粒沙，渺小的可笑。
司微瑟瑟发抖，拼命收敛自身那点可怜的气息，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变成一粒没有生命的尘埃。
他按照坐标指引，在令人心悸的、绝对的寂静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每一步都好像踏在了他自己的心尖上，心理压力巨大。
终于，在穿越了仿佛几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死寂后，前方无尽的虚无深处，终于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景象。
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座庞大得超乎想象、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玄色神殿。
神殿通体由一种仿佛能吞噬光线、时间、甚至一切概念的黑色材质筑成，风格古老、宏大、威严，每一道纹路都诉说着无尽的岁月。
高耸得望不到顶的大门此刻竟敞开着，内里是比外面更深沉的、令人不安的寂静。
司微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挣脱胸膛。他贴着冰冷刺骨的大门，像一抹苍白的影子，一点点挪了进去，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殿内空旷得可怕，在神殿的最深处，他看到了。
一张宛若黑色山脉蜿蜒而成的巨大神榻。榻上，侧卧着一个身影。
仅仅是一个遥远的、模糊的轮廓，就让司微的神魂剧烈颤抖，几乎要当场崩散！
无边的威压如同实质，让他呼吸困难。
墨色的长发如同暗夜之河般流泻而下，铺陈在玄色神榻上，泛着冰冷的光泽。身影高大挺拔，即使是在沉眠中，也散发着一种掌控万物生死、令星辰湮灭、令规则臣服的无上威严。他身着暗纹流转的玄色神袍，那衣袍仿佛由最深的夜色织就。
没有人知道归墟长什么样，司微也不敢看。他只知道，这是能轻易决定他生死的存在。
就是现在！趁他沉睡！
司微颤抖着掏出手机，冰冷的机身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解锁，打开相机，对准那个可怕的身影。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对焦框在屏幕上疯狂晃动。快啊！快拍啊！他在心里疯狂呐喊，肾上腺素飙升。只要一下，拍完就跑！
就在他指尖用尽力气，终于按下快门的刹那——“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但在绝对寂静的神殿中却如同惊雷般的快门声响起！
与此同时——
那双闭着的眼睛，毫无征兆地睁开了！
司微的血液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是并非人类或任何生灵所能拥有的！那是两潭最深最暗的血色深渊，仿佛蕴藏着宇宙间所有的杀戮与终结！
里面没有一丝情绪，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绝对的冰冷、漠然，以及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极致威严。
仿佛世间万物，亿万生灵，在这双眼睛面前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生灭只在他一念之间！
寂灭之神！
这就是寂灭之神！
“啊……！”
司微发出一声被扼住喉咙般的、短促至极的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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