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年快结束时公益组织为全体孩子安排了一次到圣塔莫尼卡海滩游乐场畅玩的大型活动,我们小组的另一位导师有事不能参加,于是由我单独带队三个孩子。
在校车上里克和路易斯坐在一起,我和拉艾奥坐在一起。拉艾奥是一个高高瘦瘦、十分天真的男孩,总是热心参加并投入享受所有的娱乐活动,他的名字尾音“奥”的发音很微妙,要把舌头翘起来贴在上排牙齿的背面,我起先总是糊弄地念成“拉艾尔”,他就坚持一遍遍纠正我,直到我念对方才罢休。
相处了两个学期,拉艾奥已经对我十分信任,于是在车上和我分享了一些初中生之间的秘密。
“彦岚女士(“女士”是美国许多学校对女性老师的统称),你知道吗?我们班有些男同学私下里会玩一些比谁更勇敢的游戏,有人一次喝掉一加仑牛奶,还有人把避孕套从一个鼻孔塞进去,从另一个鼻孔拽出来。”他说。
我不想辜负拉艾奥对我的信任,简单粗暴地教育他“这些做法是疯狂愚蠢错误有损健康的,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干”,但又不能什么也不说,放任孩子误以为这样做是可以的,只得委婉地说:“我是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拉艾奥说:“我也不会。”
到了游乐场每个孩子和老师都分到一个可以无限畅玩所有项目并包含一顿午餐的手环,三个孩子开心地满场飞,我特意带了相机在下面给他们拍照和加油打气,每当他们乘坐的游乐设施飞到我面前时,几个孩子就一边兴奋地冲我挥手一边大喊:“彦岚女士!彦岚女士!”
可惜我脆弱的心脏无法承受他们玩的那些跳楼机、海盗船之类的刺激项目,最后只和他们一起坐了和缓的摩天轮,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从高高的摩天轮上俯瞰洛杉矶著名的圣塔莫尼卡海滩,碧海黄沙,海滩上花花绿绿的游人和一望无际的天际线尽收眼底,再加上几个天真的孩子在身边叽叽喳喳,那感觉真是奇妙。
午餐时里克和路易斯说想去买点东西,路易斯是一个五官清秀、性格文静的男孩,在我们小组里与里克比较要好。我于是让拉艾奥和其他组的老师待在一起,起身陪着里克和路易斯。
他俩来到游乐场旁边一个墨西哥小摊贩那里,想买一对刻上各自名字的皮绳手环作纪念,一问价格一根像面条一样细的手环居然要二十美元。
我问小贩:“能不能便宜些?”
小贩摇摇头:“不能便宜。”
我觉得很不值,这么细的皮绳就算是真皮顶多也只值几美元,就对两个孩子说:“太贵了,不要买。”
但是里克却眼都不眨地从口袋里掏出二十美元,路易斯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十美元,两个孩子翻遍口袋又凑出十美元。
我看着两个低收入家庭的孩子花钱却如此大手大脚不知柴米贵,不免有些生气,再劝他们不要买时语气就强烈了些,脸也垮下来,但两个孩子还是坚持将所有的钱一把交给小贩。
小贩这时说:“刻名字需要一些时间。”
我问:“要多久?”
“四十分钟。”
“能不能快一点?”
“快不了。”
我有些强硬地对里克和路易斯说:“我们现在得回去了,没有那么多时间等。”然后从小贩那里把钱要回来还给了他们。
回去的路上两个孩子都很不高兴,一直拖拉在后面沉默不语,我也有些后悔,其实刚才我完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呵呵少管闲事,反正损失的也不是我的钱包,大家还是开开心心的,现在却因为我一时没有管理好自己的情绪,让这八个月来的付出和与孩子建立起的信任顷刻之间付诸东流,临了临了,出力不讨好。
内心也很忐忑,不知道自己刚才做得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从我的角度来看逻辑很简单:旅游景点的东西远远不值那个价,是应该尽量避免的坑,如果想要留念,我给他们拍的照片就是最好的纪念品,家里经济困难更应该勤俭节约量入为出为父母家人多多考虑;但是从孩子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他们最快乐的一天,他们想要留一个能纪念这一天和他俩友谊的物件,而我却剥夺了他们的快乐,破坏了美好的气氛,总是和颜悦色的导师突然拉脸的样子也令人感到幻灭。
回家后我挑选出拍得最好的照片到冲印店里给每个孩子印了一份,在下次活动时分发给他们,孩子们看到照片非常开心,似乎已经忘了那天的不愉快,恰好马修那天也来到我们组,他把那些照片要过去仔细看了看,对我说:“你是真正关心孩子的。”
最后一天公益组织策划了一次特殊的告别活动,全校所有小组集中在食堂里聚餐和抽奖,可是那天路易斯去同学家做作业,拉艾奥被另一个课后活动项目的游园会吸引去了,我们组只来了里克一个孩子,我和另一位导师陪着他坐在一条空荡荡的桌子前,因为人数少没有足够的奖券,里克最后只抽中了一个小奖。
我看见许多志愿导师来自同一家保险公司,对人不理不睬一副应付差事的样子,不知道他们来这里是否是公司强制规定还是有补贴可拿。
公益组织的活动经费想必十分充裕,用卡车运来许多盒披萨和一箱箱果汁软糖让孩子随意拿取,几乎是无限量供应,却看见其他小组的孩子们披萨吃一半扔一半,软糖大把大把当饭吃,一个个“阔绰”得像土豪,弄得到处一片狼藉,既不懂得“各取所需,物尽其用”的道理,更不利于身体健康。
我想到爱什幼儿园里那张破桌子,想到自己在网上淘来的二手课本,想到许多工薪阶层辛苦工作纳税也只是维持一个基本体面的生活,又想这些桌上的食物如果是限量供应或者需要花钱购买,就一定不会被这样浪费了,当我们帮助弱者时可能也要讲究一个刚好的度,如果太过便没有感恩只有挥霍,资源的过度倾斜对其他有需要的人也是一种不公平。
离开时马修问我:“你明年还会来吗?”
我心知这就是结束了,嘴上委婉地说:“这需要根据我的时间表来定。”
我来做志愿者从未想要向任何人刻意表现什么,自己的努力和付出却阴差阳错地几次被马修看见并留下深刻印象,他似乎很希望我能继续参加,对我说:“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导师,我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
我在心里说:我也觉得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优秀的项目负责人,但是这样的经历对我来说有一次已经足够了,因为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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