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年和吴春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狂风电闪中，几人的脸忽明忽暗。
玄门降妖捉鬼，遇事有疑，向来是宁信其有莫信其无，因为随随便便就忽视某一事物可能性的下场就是丧命，尽管玄明这个“野道士”看上去极不靠谱，此刻柳年也不敢片刻迟疑，立马传音召集所有人带着奉清观的弟子聚到中央大殿去。
几人刚出院门，迎面便碰上了外出探查回来的项誉。
项誉脸色分外难看，平日笑吟吟的模样全没了，也顾不得探究李撄宁为什么也在，刚碰面就道：“道观外墙的符纸全坏了，有僵尸进来了。”
吴春绿倒吸一口凉气：“什么？！那我们……”
项誉拽住了急匆匆往外赶的她。
“你拉我干什么，还不快去制服它们！”
“不用了……”
项誉颤抖着嘴唇，眼睛发直，努力让声线平稳下来：“那些僵尸，被吃的只剩残肢了。”
又是被吃！
柳年和吴春绿齐齐看向李撄宁，柳年沉声道：“玄明道长，你是奉清观的长老，这里面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撄宁摇了摇头苦笑：“我也只是名头好听，实际上拜入奉清观的年岁还没一些普通弟子久，有些事情只是猜测。”
“是那个邪尸吗，它不是向来不出土，只操纵僵尸吗？”吴春绿问道。
项誉回她：“我方去后山山脚下看了，那个坟堆很大，并没有任何异常破损。”
李撄宁思索片刻，抬头看了已经恢复风平浪静的黑夜，此刻阴云密布，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恐怕正酝酿一场大雨。
“不管怎样，先赶去中央大殿，我怕接下来被吃掉的，不止是几只僵尸了。”
众人听得心惊胆战，忙不迭地往大殿赶，途中不停地传音，生怕漏下一个人，然而刚一踏进门槛，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一个小女修颤抖着上前：“师姐，不……不好了。”
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大殿的角落里，四个身着奉清观弟子服的人整齐地平铺在地上。
一样的只剩下外皮，一样的脸皮全没了。
“到底怎么回事？！”
“对不起师姐，人太多了看不住，等发现的时候就已经……”
柳年深吸一口气上前大声道：“大伙都别慌，去把大门关起来，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静，莫要让邪祟浑水摸鱼。”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被绑住上半身的人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一头撞上大门，发出凄厉的喊叫：“让我出去，快让我出去。”
竟然是玄应，此刻的他看上去十分不对劲，五官狰狞，神情状若疯癫，嘴角流着涎水，瞳孔涣散开来，倚着门喃喃道：“完了，完了……是尸仙，尸仙醒了，都得死、都得死……”
“救命，救命啊——”
玄明突然跪下，一边喊救命一边疯了一样拼命磕头，鲜血哗哗地从他脑袋上流下来，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
众人纷纷后退，被这一幕吓得呆住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涌上心头。
“愣着干嘛，把他拉起来！”
几个女修手忙脚乱地上前，谁知玄应的力气随着发疯突然增大，几个人差点没按住他，好不容易才制住，直接拿捆仙索想把它从头到脚捆个结实。
中途李撄宁看不过去，他一个大男人不好在这杵着光看几个女娃娃忙活，干脆上前帮忙按着。
玄应就像个要被下油锅的青蛙一样，两条腿胡乱扑腾，眼珠暴凸，头发散下来，下面的半张脸黝黑血红混成一片，看上去十分令人作呕
李撄宁皱起眉头盯着那张脸看：“你们看他脸上的黑纹。”
“什么黑纹？”
旁边的女修也不嫌脏，直接抬手扯住他的脸疑惑道：“这是个什么……哎呀！”
那女修还没说完就尖叫一声，瞪圆了眼睛，抬起的那只手上沾满了粘稠血肉，一块皱巴巴的皮肤“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师姐，他的脸好像……好像化了。”
项誉想上前看个清楚，不料被李撄宁一把抓住迅速后退。
“都闪开，别靠近他！”
玄应砰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像只可怕的肉虫一样不断地扭动着，嘴巴张得很大，似乎要叫喊什么，然而从他喉咙里发出的只有“嗬嗬”的气音。
“他……他这是……”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看出来了，玄应此刻绝对不是疯了这么简单。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住了玄应，整个室内弥漫着可怕诡异的寂静。
眼前的人好像变成了一只特大尺寸的口袋，不停地胀大又坍缩，皮肉鼓鼓囊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不停的蠕动，不多时，一阵嘎嗞嘎嗞的似乎是啃咬的声音从他体内传出，在场人听得无不毛骨悚然，汗毛倒竖。
绳子一寸寸断裂开来，露出里面瘪平的皮，脸像融化的红蜡油一样缓缓滴落，一个巨大的豁口竖在胸膛中央。
下一幕，恐怖令人胆寒的景象让室内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个漆黑的、皮肤表面好像附一层胶质的人形撕开豁口，从玄应体内缓慢钻了出来，伴随着的是一股难以名状的腥臭味和霉味瞬间弥散开来。
这东西四肢着地，脸部怪异地凸起，嘴巴咧到耳后，尖牙上沾着血浆的口水滴落到地上，像人又像狗，极其诡异恶心。
一张嘴，一阵似婴儿哭声的尖锐叫声响起，眼睛泛着红光虎视眈眈地盯着人群。
李撄宁张了张嘴，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微弱颤抖的声音：“尸、尨……”
声音极小，只有声旁的项誉听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还没等她问什么，后边的吴春绿已经叫嚷开了：“祖师爷爷啊，这是个什么怪物啊！”
柳年也濒临崩溃：“别管它是什么了，反正不是好东西，快准备迎战！”
这十几个修士虽然年龄不大，却不愧是出身五大门派的弟子，素质极佳，迅速反应过来后转而包围住中间的怪物，一时之间刀光剑影齐飞，各种符篆狂轰乱炸。
那怪物被堵得左突右窜，找准了缺口如一条怪蛇迅速爬过去，项誉正堵在他必经之路上，青色长绫骤然飞出，如利刃般划过，转眼削掉了怪物一肢。
黑色的液体迸溅开来，腥臭味霎时浓郁，一声惨叫从怪物喉咙里传出。
李撄宁正在那三十多个瑟瑟发抖的弟子中游走，不停地找寻有没有熟悉的黑纹。
他现在的脸色沉的得吓人，脸上的皮肤神经质似的控制不住地细微抽搐，额头上也冒着细汗，恍惚间又听见看见了什么。
撕心裂肺的惨叫、
如雨般冒出的扭曲怪物、
血涂的地狱、
疯了的自己……
“玄明，小心！”
一声尖叫陡然响起，他堪堪回神，条件反射地抱头躲开，只听扑哧一声，像是水袋破了的声音，由于离得太近，滚热的鲜血浇了他一身。
那怪物跪趴在一个已经断气了的弟子身上，立刻狼吞虎咽地撕咬吞食着，其他人吓得尖叫着后退，不少人面对着血腥非人的场景狂吐不止。
一柄长剑飞来，怪物迅速避开，剑插进了糜烂残缺的尸体里，嗡鸣两声又飞回主人手里，柳年手持明霞剑以风雷之势击来：“妖孽看剑！”其余剑修紧随而来。
怪物矗立不动，十几柄长剑呈合围之势袭来，不一会就将它困死钉在地上，下一刻骤变横生，它断掉的肢体处蠕动着黑色的肉，不一会竟又长出一个新的肢体，一声可怖的尖啸从嘴里发出。
紧跟着，同样的啸声从大殿外此起彼伏地响起，大门被什么东西撞得砰砰直响，门闩断裂的声音传来，整个门轰然倒塌。
五个一模一样的怪物出现在门口，面目可憎，目光炯炯。
“怎么会……这么多？”
项誉道：“是那些只剩下皮的尸体，不是一个怪物杀了他们，而是有什么东西寄生到人身上，长出了这些怪物！”
门内的怪物冲开了剑阵飞速逃出，同时，它脸色某处的皮肤像是活了一样游动起来，一些黑色的碎屑一样的东西落下飘散开来。
“不好，快躲开！”
然而太迟了，下一瞬，殿内奉清观的弟子，一大半人脸上长出了黑色的花纹，这次的孵化比前几次都要快，几乎不到一刻，十几二十个怪物破体而出，尖叫着扑向剩下的人。
女修们运起灵力攻击，试图把活人就下，怪物被炸碎，而下一瞬又重新长好，反反复复没有尽头。
诉心吓得魂不附体，在混乱中一把抓住还在恍惚的李撄宁往后面跑，他来到一个角落里，往旁边的柱子上浮雕那戳了两下，一块地板缓缓挪开。
“这还是我之前有一次偷溜进来看见大师伯打开过的，我们快去躲躲吧师父……师父？”
诉心拽不动他，着急得快哭出来了，不料李撄宁反手却把他推了进去。
他扒在梯子上，不解地望向李撄宁。
“诉心，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什么……”诉心带着哭腔。
“傩面，是我的东西，我就得把它收回来。”
地板缓缓地合上，在黑暗彻底吞噬掉他之前，诉心看到的是他师父鬼魅般的脸。
大殿里已经血肉横飞，人的、怪物的混在一起，女修们护着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陷入苦战。
李撄宁的头发完全散开了，他一脚踏入血泊里，在一片黑色断肢残肉前缓缓跪了下来，伸出手抓起了一块粘腻腥臭的肉，苍白的手和黑色的污秽此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一刻，他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一把将这些恶心的东西塞入口中。
唇齿嚼动，古怪韵律的咒语从他嘴里吐出，黑色粘稠的液体顺着嘴角溢出，淌过下巴、流进脖子里。
白色的人，黑色的血。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那些黑色的碎屑悄悄地升起，一股脑地冲向李撄宁。
李撄宁猛地抬头，黑色的纹路逐渐在他脸上形成，与所有人都不同的是，那花纹看上去分外的完整而奇异，在他的脸上呈现出怪诞的美感。
他艰难地掐住自己的脖子，不让惨叫声溢出来，不知何时，一双眼珠变成了沉郁的金色，金光闪动，黑色纹路又渐渐消退下去。
这样一会功夫，李撄宁却感觉过了很久，他脱力地倒下去，白色的道袍上红黑一片，分外肮脏。
四十年前，李撄宁面戴傩面，召出千万魔种将仙魔战场变成了一片血涂地狱，后来战争结束，他被活生生掀掉早就和他的脸融为一体的面具，押送神谷山深囚道阁，面具则被销毁。
如今，那张让他无数次陷入噩梦的傩面，碎片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起来，躺这找死吗！”
李撄宁艰难地挪动眼珠，引入眼帘的是项誉那张早已不复初见时云淡风轻的脸，此刻的她看上去不比李撄宁整洁多少。
李撄宁扯东嘴角：“怎么，打不过了？”
项誉毫无负担地伸出手：“对，打不过，现在要撤了，阿绿已经发求救信号了，先撑过这一阵再说。”
李撄宁顺着她的力道站起：“尸尨这东西，你得找准了缺点打。”
“我之前果然没听错，尸尨绝迹得有几十年了，只在神谷山藏经阁有记载，封存绝密轻易不与人透露，你是如何知道的？”
李撄宁一眨眼：“封存绝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项誉心虚地转过头去，挠了挠脸：“……这不重要。”
李撄宁笑了两声不再追问：“万物相生相克，道观外不是有大群僵尸吗？让它们打！”
项誉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记反了吧，尸尨克僵尸，那东西可是以尸体为食的！”
李撄宁笑得乐不可支，拍了她一下：“你修仙修的脑子都死了，水能灭火，火就不能把水烤干吗？看谁势大而已。”
项誉一把打开她的手，嘴角抽搐：“歪理邪论。”
“死马当活马医嘛！”
“那小姑娘的符网还能撑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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