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幕陡然静默,随即像是被投入炸弹般沸腾起来。
“这张脸有三十岁?警方上次公布的的画像不是说至少三十岁嘛?”
“之前还有传言杰克佬是死宅小孩呢!那些天才黑客哪个不是少年成名?”
“虽说改头换脸的技术很发达,可是他的眼睛真的很……干净,清澈,愚蠢?”
“算法没问题吧?芬妮老婆你倒是说句话啊!”
“泪目了,我的佬原来这么年轻,潜力无限呐,我开始期待他脱逃成功了。”
……
屏幕上岑安的脸呈现了足足十秒钟,才再次恢复为九宫格的直播录像。
岑安骂了好几句脏。
芬妮不再说话,她受到病毒攻击,出现UI故障,面容扭曲,从眼睛开始,鼻子、嘴巴、脖颈,最后是粉色的头发,全都变为一串串乱码。
舱内静悄悄的,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驾驶这辆医疗舱的人工智能像是受到了震撼,对他的态度变了。
人工智能也会被震撼吗?
“你……”
“掉头!”
驾驶员似乎想要说什么,被岑安一声厉喝打断,神经短路,来不及反应。
岑安先一步拉动面前的档把,舱体猛地向下一沉,剧烈的颠簸中,一道白光从舱顶迅疾掠过,高速流动的空气将舱体掀得倾斜了五十度。
若非下沉的这一小段距离,只怕这辆医疗舱要被那道光当场贯穿。
好在……躲开了。
岑安惊魂未定,方才荧幕的九宫格图像上,他瞥见了一只长筒状物,根据他直视镜头的视角推测,长筒是对准他的——那是炮筒。
啪嗒、啪嗒……
舱内温度迅速飙升。岑安抬头看去,只见舱顶正一点一点融化成铁水,落在他那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镭射风衣上,打个旋儿,轻飘飘地滚落,将座垫和舱底烫出一个又一个凹坑来。
舱顶之上苍穹渺远,不见星月,只见霓虹。
岑安“啧”了一声,将风衣的兜帽罩在头上。
白光飞出了视线尽头,短短几秒又去而复返,灵敏地拐了个弯儿,绕开建筑物与空中车道,直冲他来。
岑安稍稍放宽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操,长眼睛了?”
“那是一道追击锁,非常灵活。”驾驶员说道。
“锁?!这也太逆天了……”岑安称奇,如果它不是冲着他来,他对那玩意儿一定满怀兴趣。
岑安半个身子探出车窗,飞速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星文传媒的九宫格录像还在,是极好的视图资源,帮了他大忙。
“向西爬升,”岑安钻回舱内,指挥道,“往我们相遇的地方走。”
驾驶员迟滞了一下,照做,眼下它所执行的命令已经远远超出了最初的设定。
躲避追击的过程中,它仓促地教会岑安如何控制面前的触屏。医疗舱破得不能再破了,左侧、顶部都是敞开了的,稍微猛转个弯儿,就能给岑安甩出去。
岑安绕行于林立的高大建筑之间,像是穿梭在钢铁与玻璃幕墙铸成的森林里,一束光紧随其后。
他驾驶的舱体毕竟是医疗专用,不具备作战功能,很快便呈现出劣势,触屏不断提示,供舱体飞行的能量即将耗尽。
就在光束追上时,岑安掐掉了动力支撑,舱体因惯性前滑几秒,倾斜着坠落下去。
光束始料不及地一头撞入筒状大楼的光圈,仿佛撞进了无尽深渊,再也没有出来。
距地不到五十米时,岑安将驱动值拉到了最大,死死拽住底座。剩余能量比预想的还要少,横冲直撞,完全不受控,最终不可避免地砸向一座建筑。
PT205在最后时刻撑开了安全囊,钝重沉闷的撞击声中,火花四溅,舱毁了。
即便有安全囊做防护与缓冲,岑安还是觉得自己全身的骨骼都被摔得散了架。他仰面躺着,看了眼燃烧的舱体,“驾驶员,你还好吗?”
“我的主机不在舱体里,我很好。”PT205说道,“舱体损毁,与我的连接即将切断。这里是一座废弃钢厂,还算隐蔽,等你恢复体力之后……去自首吧。”
“……”岑安没有回答,叹了口气,“谢谢你。有缘再会。”
“不会再见了。”
“为什么?”
“我会因协助SS级罪犯逃亡,受到图灵侦查所的制裁。我所有的程序都会被更改、重置,所有的工作记录都会被删去。”它仍然是一个调子的机械音色,岑安却从中听出一种悲伤,“这对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死亡?”
岑安问:“你知道下场,为什么还帮我,就因为那个誓言?”
“不,与它无关。我希望你活着。我无法给我设定之外的想法做出解释,这将直接导致我受到制裁。”
岑安内心掀起一阵波澜,许久没有说话,这样的制裁,是为了避免人工智能衍生出自我意识吧?PT205不再发出声音,掐掉连接离开了。他看不见它,它是无形的。
岑安躺了很久,才艰难地站起来,浑身疼得要命。他拖着快散了架的身体,沿水泥石梯往上走,他想找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好好思考何去何从。
钢厂光线昏暗,看不清布局,身边的手脚架上布满灰尘,破旧得简直不该属于这个繁华的霓虹都市。
他伶仃的脚步在空荡的钢厂中回响。忽然,他停住了,望向身后的黑暗,有什么东西如影随形。
他改变计划,转身走上一座咯吱作响的铝合金栈桥,在栈桥的尽头忽然加速,滑跪着隐匿到一片阴影里,屏住呼吸。
咯吱声没有停,这一次,他清楚地听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脚步声。
脚步声只停顿了一下,又响起来,节奏未变。
岑安死死盯着他走过的那条路,黑暗中,出来一个足有三米高的巨人。
那是一个机械人,女人的面貌与身形,脸颊冷白似修罗,身体由泛着银白和黑金光泽的金属煅铸成,背后如同蝴蝶的翅膀般安装了两柄对称的弧形巨斧,比她三米高的身形还要高上一些。她的双手为尖锐的翦爪,及腰的银灰色长发,每一根发丝看上去韧性极强。行走间,她的金属眼眶里不停地闪烁着幽绿的光,那是狼的眼睛的颜色,洞穿藏匿他的黑暗,直勾勾地盯着他。
岑安脑海里划过一道电流,猛然想起抓捕直播里的某条弹幕,“……汐月伊?”
现役的末世级机械战姬,汐月伊。
名字被叫出来时,她朝他轻轻歪了一下脑袋。
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他仍被她一步一步逼退,直到后背撞上坚硬冰凉的墙壁。
“我们就不该出现在一个次元。”岑安掏出手枪,毫不犹豫地朝她扣下扳机。
子弹保持着一个旋转前进的姿势,骤然定格于她掌心之上。她的手微微抬着,掌中似有一股气浪,那翦爪合拢又散开,往地面撒了一把蓝色的沙。
岑安看得瞠目结舌。
他的液柱子弹,他那顷刻间将飞行器化作齑粉的液柱子弹,被她徒手捏成了沙?!
汐月伊卸下身后的一只斧,单手拎着,不疾不徐地走向他。方才接了他一枪,接下来,到她了。
“那个……汐月伊,你听得懂人话吧?”眼看这怪物近了,岑安试图解释求饶,“我不是黑杰克啊,我发誓我真不是!是误会,是栽赃,对,栽赃!黑杰克这个狗东西……”
黑客通过无形的网博弈,披着层层马甲人鬼莫辨,如果谁也不曾见过黑杰克真容,栽赃嫁祸起来也就更轻易。
汐月伊无动于衷,栈桥被她踩得咯吱乱叫,声音回荡在漆黑的钢厂里,格外瘆人。
岑安放弃了沟通。在她走到栈桥中央时,他把最后一枚子弹射向了栈桥的吊索。
最粗的承重锁链化为齑粉,其他的承受不住栈桥的重力,起了连锁反应,一条接一条迅速崩断。轰轰烈烈的响动声中,栈桥沉了,汐月伊也一同坠下去,两侧破裂的钢筋与铁板往中间靠拢,一股脑儿地压在她身上。
这样排山倒海的灾难,对汐月伊而言似乎构不成威胁,岑安朝下看时,那些千钧重的钢板正被她一个个掀得四处飞。
正面对抗毫无优势,要么逃跑,要么想办法攻击机械人的主机。
岑安腿比脑子更快一步地选了前者。
“咣当”一声,跑了没几米,岑安一头撞上玻璃墙,脑门吃痛,眩晕了好一阵。
操,谁他妈往这儿栽一块玻璃?!
昏暗的光线下,玻璃里映出了自己狼狈的像,不知道哪里划伤了,鲜血自额角蜿蜒而下。伴随着空气被高速划破的嘶鸣声,一只弧形斧旋转着从身后飞来——那是汐月伊的斧。
岑安瞳孔骤缩,完蛋!
他僵在原地,一瞬间大脑宕机无法思考,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就连身旁的铁壁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外破开,他也没有意识到。
刺眼的光线汹涌进来,他下意识地偏了下身子,胸膛却重重地遭受一击,整个人腾空,朝后飞出去时,眼睁睁地看到那柄巨斧擦着他的鼻尖划过,将他的像劈得粉碎。
“咳咳咳……”
岑安重重落地,骨骼断裂的痛传遍身体,鲜血不断地从喉咙里溢出来。耳鸣不断,呼吸艰难,每一口空气都是浑浊的,玻璃渣、烟尘、水泥渣,杂糅在一起,摩擦着他的呼吸系统,肺部疼得快要炸裂。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朝刺眼的光亮处看过去。
最先入眼的是一双腿,又长又直,包裹在纯黑的工装裤里,不知那是什么材质的衣料,外界烟尘弥漫,却都绕开了它。
还未来得及往上看,那双腿朝他疾步靠近,照着他痛得麻木的胸膛来了一脚。
身体又一次飞出去时,熟悉的力道让岑安反应过来:哦,原来刚才胸膛上的那一重击,也是这双腿的主人踹的。
“铮”一声,巨斧砸在了他原来的位置,渣石四溅,坚固的水泥地面被劈开一道极深的裂痕。
是汐月伊的另一柄斧。
这两脚踹得妙,让他躲开了汐月伊两记凶猛的必杀,就是……太没轻重了。
他按了按胸口,肋骨断了,四根……这下是真的走不掉了……
“汐月伊。”一道低沉的声音唤道。
汐月伊从那堆栈桥废墟里爬上来了,翦爪泛着银光,充满杀意。
那双腿的主人背对着他,站在他和汐月伊之间,是一个瘦削颀长的身影。他手里有一个小小的发光物,看不清轮廓。
那人敏捷地靠近汐月伊,轻盈一跃,将手里的发光物插进她的脖颈。她眼眶里鬼火般的两簇绿光一寸寸黯淡下去,翦爪指向岑安,静立一侧,等待那个人指示,态度看起来十分臣服。
“哥,你要不……”岑安气若游丝。
那人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视线相碰,岑安愣住了。
操,漂亮,这哥长得真漂亮……
那是阴柔又不失英气的长相,鼻为挺、唇为薄,眉是剑眉,秀长锐利,却长了一双桃花瓣似的眼睛,笑起来一定是散漫又勾人的……
传遍四肢百骸的痛,将他从纷飞的思绪中拽回现实。岑安这才刚吐了几个字,血腥味便猛地窜上喉咙,不可控制地呕出一大摊血来。
头晕目眩中,他用尽力气翻了个身,让自己最大可能地躺平整,防止断裂的肋骨刺破内脏。这姿势在那美人儿看来,可能是个四仰八叉的丑态,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男人蹲下身,戴着黑色羊皮手套的手拍了拍他的脸。
逆着光,那人的眼睛呈纤巧的蓝黑色,泠然深邃,岑安望着,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仰望冬日里苍茫无垠的夜空。
“哥,”他看着那人抵在他咽喉处的利刃,恳切道:“你不打算……活捉我吗?”
被他揪着领口拎起时,岑安心想,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里,遇见的第一个鲜活的人。
那人握着匕首的手腕一转,划开岑安内里穿着的黑色衬衫,大片肌肤瞬间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
岑安愣住。
利刃划破岑安锁骨下的肌肤,深入,血淋淋地剜出什么东西来,动作又快又狠。岑安再低头时,一道长约六厘米的口子赫然出现在身上,往胸膛上缓缓淌着血。
对方抿着唇,眉头微皱,他掂起岑安的衣角,将取出来的东西擦干净。那是两张薄薄的卡片,二寸大小,似亚克力材质,又不完全透明,图案是□□里的黑桃A与J。
A牌,J牌?
岑安幡然醒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那人修长的手指夹着两张牌,冰雪般的眼睛亦在冷冷地回望。
黑杰克,21点黑杰克……
“21点”扑克规则中,玩家的目标是使手中牌的点数之和不超过21且尽量大,K、Q、J牌算作10点,A牌算11点或1点。当玩家拿到的两张牌点数加起来恰好为21点时,即为最高点数组合,可获得额外奖励,这种特殊牌型便是……黑杰克。
他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有两张点数刚好21的扑克?
岑安支撑不住,仰面倒地,抓着破碎的衬衫胡乱地堵住冒血的伤口,鲜血濡湿布料,很快从指缝中溢出来。
怎么办,跳进黄河也不好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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