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报志愿后的日子，像被拨慢了发条的钟，每一秒都拖着长长的、慵懒的尾巴。
焦虑并未完全散去，只是从尖锐的刺痛变成了背景里模糊的白噪音，时不时在夜深人静时探出头，但很快就会被白日里具体的、充满烟火气的快乐所驱散。
真正的、无所事事的暑假开始了。
温时念终于可以心安理得地拾起画笔，不是为了练习考试要求的静物或人物，而是纯粹画她想画的东西。
她画雨后挂着水珠的银杏叶，画窗外湛蓝如洗的天空，画书桌上那杯冒着袅袅热气的奶茶，笔触自由而放松，色彩明亮又饱满。
画板的角落，那张临大图书馆的画被重新固定好，她时不时会添上几笔细节，仿佛每多画一笔，就能离那个金秋的约定更近一步。
林寻似乎迷上了研究各种电子产品和新奇的编程小项目。
他会给她发一些自己写的小程序，有时是一个简单的动画，有时是一个能随机生成励志句子的小窗口，落款都是“Lin. & Nian.”。
他也会拉着她去逛电子产品市场，对着那些琳琅满目的零件和设备，眼睛发光地给她讲解它们的性能和用途，虽然她大多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便觉得充实而快乐。
他们最常做的，还是一起漫无目的地消磨时光。
去看早场电影，包场似的只有寥寥几人，看到煽情处，温时念悄悄抹眼泪，林寻会默默递过来一张纸巾，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背，带来一阵微小的电流。
去探索城市里那些藏匿于小巷深处的、口味独特的小馆子，分享一碗冰粉，或者抢食同一份炸鸡。
更多的时候，只是并肩压着马路，从夕阳西下走到华灯初上，聊着漫无边际的话题，从宇宙洪荒聊到食堂哪个窗口的饭菜最好吃。
关系似乎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期。比朋友更亲密，却又未曾真正挑明。每一次无意间的触碰，每一个长久的对视，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圈涟漪。空气里仿佛总是弥漫着一种甜而微醺的气息，如同熟透的桃子，轻轻一碰，就能溢出蜜来。
班级组织了一次谢师宴。气氛热闹又掺杂着淡淡的离愁。同学们纷纷向老师敬酒表达感谢，彼此交换着录取信息的进展，聊着对未来的憧憬。
当大家得知林寻和温时念第一志愿都填报了临大时，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可以啊林寻！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是吧？”有男生挤眉弄眼地用手肘撞他。
“怪不得最后几个月物理突飞猛进，原来是有‘外挂’加持！”学习委员笑着调侃温时念。
“到时候去了临大，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同学！” “喜糖！必须提前预定喜糖！”
温时念被闹得满脸通红，躲在林寻身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林寻倒是坦然，嘴角噙着笑，一边挡开同学们伸过来闹腾的手，一边护着她，偶尔回敬一两句：“行了行了，到时候请你们吃临大食堂还不行吗？”
他的默认和维护，反而让起哄声更大了。
但在善意的玩笑声中，那种被众人见证和祝福的感觉，悄悄地在温时念心底生根发芽，带着羞涩的甜。
然而，并非所有反馈都是纯粹的祝福。
晚饭后，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温时念去洗手间回来，在走廊拐角无意间听到了两个女同学的低声对话，提到了她的名字。
“……温时念运气可真好啊，真报了临大。”
“是啊，听说林寻为了跟她一起，后面几个志愿填得可随意了，差点没把他爸妈气死……”
“啧，学霸恋爱脑起来也挺可怕的。万一以后差距大了，有的磨呢……”
声音不大，却像细小的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温时念的耳膜。
她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凉了半截。
刚才被起哄的羞涩甜蜜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难堪和隐隐的不安。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是这样的。是运气好，是踩线过关，是林寻“恋爱脑”下的负担和风险。
她正不知所措，一只温暖的手忽然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对上林寻沉静的眼睛。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听到了多少。
他没有看走廊那边的人，只是低头看着她，目光里没有丝毫的疑虑或动摇，只有一种令人安心的笃定。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了握她的肩膀，然后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着她从那个令人窒息的角落离开，走向喧闹明亮的大厅。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牢牢地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也仿佛驱散了那些冰冷的窃窃私语。
“别理那些。”走到没人处，他才低声说，语气平淡却有力。
“我们的事，和别人无关。”
温时念抬起头，看着他清晰的下颌线，心里那点疙瘩忽然就松开了。
是啊，分数是她一笔一划考出来的，志愿是他们共同慎重决定的，未来是他们要一起走的。别人的几句话，又算得了什么？
“嗯。”她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用力点头。
小小的插曲很快被抛诸脑后。
夜晚的风带着夏日的温热，吹散了最后一丝阴霾。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像一场甜蜜的凌迟。
每一次手机提示音响起，都会让心脏漏跳一拍。
班级群里开始有人晒出录取通知书的物流信息，每一次更新都引发一阵羡慕的惊呼和焦急的询问。
林寻的录取通知书先到了。
EMS 的快递员打电话来时，他正和温时念在图书馆看书——看的是真正的闲书。
他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的，抓起手机就往外冲，还不忘回头喊她：“念念，快来！”
温时念跟着他跑出去，心跳得比他还要厉害。
看着他签收那个印着“临州大学”字样的特快专递，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拿出那份红彤彤的、设计精美的录取通知书，她的呼吸都屏住了。
“电子信息工程”。白纸黑字，清晰无误。
林寻看着通知书，长长地、实实在在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看向她，眼睛亮得惊人，嘴角是无法抑制的、大大的笑容。他把通知书递到她眼前，分享这份巨大的喜悦。
温时念看着那份通知书，由衷地为他高兴，心脏却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住，泛起细微的酸涩和更深的焦虑。
他的到了，她的呢？会不会……真的出了什么意外？
林寻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收起笑容，握住她的手，语气无比肯定：“你的也快了。说不定明天就到。”
第二天，温时念几乎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竖着耳朵听楼下的动静。每一次摩托车的引擎声都让她冲到窗边。失望了一次又一次。
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
她有些颓然地坐在书桌前，看着画板上金色的图书馆，心情低落到了谷底。
突然，家里的座机尖锐地响了起来。
她心跳骤停，几乎是扑过去接起电话。
“请问是温时念家吗？有你们的 EMS 快递，需要签收一下。”快递员的声音如同天籁。
“我……我马上下来！”她声音发颤，扔下电话，鞋都差点穿反，旋风般冲下楼。
从快递员手里接过那个期待已久的信封时，她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摸着那厚实的、印着临州大学校徽的信封，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抱着信封，没有立刻上楼，而是跑到小区那棵最大的银杏树下，背靠着树干，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撕开了封口。
录取通知书。艺术史论专业。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反复确认了好几遍，直到那一个个铅字都深深地刻进脑海里。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像海啸般席卷了她，冲得她四肢发软，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第一个打给林寻。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他带着急切询问的“喂？”
“林寻……”她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眼泪模糊了视线，“到了……我的……也到了……临大……艺术史……”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比她更激动的声音：“真的？！太好了！温时念！太好了！你在哪儿？在家吗？等我！”
不到十分钟，林寻就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她面前，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他看到她还紧紧抱着那个红色的信封，脸上泪痕交错，却笑得像个孩子。
他也笑了，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抱起来，原地转了一圈。
温时念惊呼一声，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笑声和眼泪混在一起。
放下她后，他仔细地看着她的录取通知书，比自己那天还要激动。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伸出手，掌心向上。
“温时念同学，”他故作严肃，眼底却满是笑意，“恭喜你，即将成为我的校友。”
温时念破涕为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林寻同学，也恭喜你。”
两人相视而笑，紧紧握着手，在初夏傍晚的银杏树下，仿佛已经看到了秋天那满树的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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