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馥迩倏地起身,三步并两步跑去都哲身边。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
此时门外的嘈杂声越发混乱,姜馥迩努力从上了锁的门缝中窥探,但依旧被人影挡着看不清她想看的人。
她将都哲完全推到一边,借着门外交错身影间的缝隙勉强看见个衣衫褴褛的佝偻老者亦步亦趋穿过人群往祠堂的方向走。
他头发凌乱不堪,身上到处脏兮兮的,还有大大小小的补丁。
周围的人对他似是忌惮,都拿着手里的棍棒与他保持距离,无人敢接近。
老者嘴里始终骂骂咧咧,毫无顾忌往祠堂正门走。
也不知是怕他攻击还是嫌他身上臭气熏天,没做防御的村民捂着鼻子四散开,这才给姜馥迩留出空间,看清他遮在乱发后的那张烂脸。
他半张脸的五官依旧清晰,只不过沟壑纵横。而另一半脸上被散下来的头发近乎遮盖,但也不难看出那里极度污浊,模糊一片早已看不出五官的位置。
姜馥迩又往前挤了挤,想努力看清那半张黑脸上的特征,碍于距离有限,才让她不得不放弃争取。
从未见过姜馥迩如此紧张兮兮,被她推到一边的都哲不禁询问:“师妹怎么了?今日这么奇怪?”
姜馥迩心事重重转回身,半晌才后知后觉都哲出了声,却没听清他说什么,心不在焉问:“师兄说什么?”
都哲更疑惑:“师妹今日是怎么了?自打方才开始就魂不守舍的?”
姜馥迩讷讷坐回去,没吭声。
瞧着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半天没吭声的邶恒以为她是在担心自己背了福娘被杀的黑锅,才终于开口安慰:“县衙的人也不是光会吃干饭的废物,那寡妇的死因更不会胡乱给谁扣了帽子。”
话虽这么说,但邶恒的语气可谓冷淡,再看他那张郁色浓重的脸,也知道他因什么事心里不爽快。
他挪挪身子,看上去等得不耐烦:“与其担心被人污蔑,你倒该想想一会县衙的人来了如何脱身?”
这话显然是对姜馥迩说的,毕竟真要被县衙一通审问,姜馥迩的背景绝对会被深挖出来。
就算那时候邶恒再想帮她隐瞒,恐怕也无济于事。
旁边的海松意味不明地看了眼邶恒,视线又落到角落的少年身上,补充:“更何况,还带着个周子潘通缉的人…”
言下之意,谁会听不明白?
若是周子潘知道自己通缉的人正跟着邶恒,这不明摆着挑衅他的底线么?
再说,他曾荣春再怎么说也是小郡王府的门客,害死了周子潘手下那么多人,如今跟邶恒一起关在这破屋中,传出去只怕给了他反击的借口,将那些阴诡的谋害都扣在邶恒脑袋上。
“大公子说的没错啊!师妹该想想我们事到如今怎样才能脱身?”
都哲不明前因后果,单纯迎合。
姜馥迩脑袋里顿时乱做一团,她还没探到那老者的脸究竟如何,要是再被县衙的人捉走,凭着邶恒的一己之力也无法保她周全。
更何况,他又凭什么为自己奔走呢?如今他身边有海松保护,怎么也够他到西境了,还有什么道理再救自己?
沉默了片刻,姜馥迩觉得有必要再给邶恒甩一枚饵,才斟酌开口:“我只是想看看那老者的脸,甚至想看看福娘的……”
“为何?刚才我不是都说了,那姑娘死相极惨,师妹又何必自寻烦恼呢?”都哲不解。
姜馥迩也不想拐弯抹角,即便她想坦白想法,碍于都哲和曾荣春对邶恒秘密的毫不知情,她更不能不管不顾讲出来。
可她不断的沉默,甚至双唇翕动表现出的犹豫,已全被邶恒看在眼里。
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刻转去向海松确认:“昨晚夏老大说上一次村中遭厄运是什么时候的事?”
海松未加思索:“九年前。”
邶恒:“住在夏家的是四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姑娘?”
海松:“是,而且他说是祠堂中的神物救了他一家。”
虽然不确定姜馥迩联想到了什么,但看她此时难言的表情,也猜到她许是怀疑这件事该和黑衣人有关。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见过黑衣人真容的,此时又想去看那人的脸…
邶恒立刻面露肃容,紧跟着起身走到门前,看清门外守着的两个壮汉后,才当即想到应对之策,转身招了曾荣春来。
也不知道他在那少年耳边说了什么话,只见曾荣春满脸惊诧。
——
这一大早村长可谓忙碌,他先是将阿阔这个重要嫌犯关在祠堂暗室内等着县衙来人审讯,后又挨个问了昨夜借宿的行旅。
但整一白日他也无收获,了解到的信息还不如在寡妇居所问到的多。
村长再见到邶恒等人已接近晌午,不是谁叫他来,而是因角房处传来的斗嘴声。
他匆匆赶过去,才发现门外的壮汉不知因何跟那少年吵起嘴来,听外面看守的人说,少年骂他们不分是非,对他施救的姐姐才不是带来灾难的人!
虽然不少村民都认为姜馥迩这个独身少女定与寡妇厄运有关,但碍于她昨夜住在盘溪外,谁也不好就此断言。
可当这少年指责村民愚昧荒谬时,才真真惹了众怒,以至于门外看守的人暴跳如雷,恨不得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少年拉出来暴打一通。
村长的到来倒让几个吵红眼的人安静下来,他下令将门锁卸下,沉着走进屋内。
“县衙的人就要到了,几位贵人有力气还是留着对县丞说罢。”
他刚站定脚,就看阔少爷身边的年长男子上前来,在他耳边喃喃说了几句。
村长因他的密语而震惊,眼神也随之落到邶恒身上。
而后,他又去看海松用手掌遮住的户牌和官印,这才惊了心神想要起身似的虚坐在椅子边缘。
似是海松跟他说了什么利弊的话,他显然有所芥蒂,故尔只虚握了拳行了个不起眼的礼。
海松心下松口气,对村长道:“您也看了,若是真让县丞见了,恐怕要报到——上面去。那时候事情闹大,可确实不好收场。”
刚看到海松拿出的户牌和三品大员才能使用的石棉布做的金色鱼袋。
村长自然知道眼前这位长者身份不简单,更何况他对这位阔少爷言听计从。想必这年轻人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非富即贵的豪门高枝。
而海松说的‘上面’恐怕指的便是王公贵族,甚至是皇族。
这么位身份显贵的公子,半夜路过他们村子借宿,又有什么理由去谋害一名从未出过村的寡妇呢?
即便县丞到了,看出他身份显贵,又真的敢得罪吗?恐怕到时候还要怪村长错怪了好人。
他犹豫再三,对海松恭敬道:“可这姑娘毕竟住在福娘处,恐怕…”
这是要将姜馥迩扣留,也是村长最后的底线。
海松淡漠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姜馥迩,对村长说:“我家大公子赶路急得很,带个姑娘怎么都不便。倒是捡的这位小少年可以帮衬些起居事物。”
他笑了声,冷漠无情:“这位姑娘就扣在这,不知村长意下如何?”
也不知道这几个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姜馥迩一惊,当即猜测邶恒的意思。可邶恒却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那副薄情寡义的样子,仿佛弃之如敝履。
村长自然觉得这样决定是再好不过。
若是放了这姑娘,他也无法和外面守护的乡亲们交代,毕竟他们心里这少女才是招惹厄运的罪魁祸首。
见此,邶恒手指敲了敲曾荣春头顶,示意他跟着自己离开。
村长才同守着这屋子的人简单交代了句,而后便为几人腾了条路出来。
可对于旁观的都哲来讲,这分明就是过河拆桥!
看着三人正要离开,他气冲冲上前将几人拦止,指责道: “本就是一同来的!凭什么让我师妹一人背了这锅?!况且昨日住寡妇家还是问了村长的!要说起来村长不也有责任?!”
“我的确有责任……”村长轻叹,话锋一转:“昨夜就不该心软,让她住在福娘家!”
身边的几个村民也跟着迎合:“就是!若没这扫把星,福娘也不会出事!”
都哲越发气恼,双手紧握成拳几欲出手,却见姜馥迩走到身边拉住他,悄声说:“师兄别说了,如今被丢下也未必是坏事……谁知是不是大公子早就设计好的呢?”
邶恒耳力好,当即瞥了她一眼,只字未反驳。
姜馥迩才又对都哲说:“师兄也跟着他们离开吧,没必要在这耽误功夫。”
这可违背了都哲为人的原则,他坚决道:“虽说你我并非同胞兄妹,但好歹一同长大,我怎么能在危难时刻将你一个人丢下?!”
说罢,他又瞪着海松,难免埋怨:“指不定是不是有小人谗言,才让我师妹独自承担了这事!真是枉为长者!”
海松本就是个理智的人,即便都哲这样说来激自己发怒,他也不会有什么冲动。
毕竟,无论如何对邶恒来讲都毫无损失,也侧面说明邶恒对姜馥迩的感情始终停留在利用上,他有什么好气愤的?
几人谁也没再理会都哲,甚至只言片语都未给姜馥迩留下,就这样跟着村长一起出了门,可谓是冷漠至极。
木门再次关闭时,姜馥迩悻悻坐回长凳,心里原本那点侥幸也化为泡影。
她方才那么跟都哲说也是为了试探邶恒态度,可他却什么也没说。
那便可能是不在意,更有可能是懒得理。
她思来想去,又觉得邶恒不该是那样绝情的人,否则在上清河的林子他干嘛还费力气将自己带回去?
直接交给安阳侯的人不就行了?
姜馥迩静下心,打算重新捋一捋整件事的始末。
从黎明到方才那么长时间,邶恒若想表明身份离开,可以在任何时候,甚至刚得知寡妇出事时就可以避嫌,何至于跟着回到祠堂,过了这么久才走?
若说背锅,那个叫曾荣春的少年不比自己更合适?更何况他还是周子潘要抓的人。
回想起邶恒方才跟海松确认夏老大讲的事,姜馥迩忽然明白他的用意,视线随之穿过门缝落在不远处那栋孤零零的祠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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