鑫茂推开大门后，看到的便是对他们的到来毫不意外的三人，除了孔嘉宣和楚皓雅这两个鑫茂偶尔会在公司遇见的人，还有一个他和安宁都未曾见过的陌生人。
而他们三人都带着同样的神情看向推开门的两人，他们眼中似乎有愧疚，也有欣慰。
他们不认识的那个人眼中更是多了一丝惊喜，像是他们早已相识已久，突然来到她面前后超乎想象的赞赏。
“鑫茂、宁宁，你们来了，坐下来，我们慢慢谈吧。你们想知道的，不知道的，我们都可以告诉你们。很抱歉最开始剥夺了你们选择的权利，现在我们将这个权利归还给你们。同时这个过程我们也会进行直播，但不论你们的选择如何，这都会是你们最后的一次直播，今天这个直播项目就会彻底结束。”孔嘉宣见无人开口打破这份寂静，他选择将一切都如实交代。
“这位是楚皓雅，我的爱人，你们应该也有所了解。这位是陶初暄，陶总。你们可能对她很陌生，但她一直在幕后关注着你们，可以说是最熟悉你们的人，她也是这个直播项目的负责人。所以你们想知道的事，我们三个在这里应该都可以解答。”孔嘉宣示意陶初暄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等待着鑫茂和安宁的质问。
可鑫茂和安宁见他们这样的坦然，反而不知从何开始问起，因为他们对自己的处境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仅仅只是看到了刚刚的那一份档案，再加上了自己的一些猜测。
陶初暄观察着几人僵持不下的等待，坐直了身子，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俯身向鑫茂和安宁率先解释道：“既然大家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起，那我就先给两位主人公介绍下我们的直播项目吧，听的过程中如果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问我们。”
这份停滞不前的终极考验终于在陶初暄的带动下开始了，陶初暄向安宁和鑫茂以及直播前的所有观众介绍着，讲述着他们开启这个直播项目的原因、策划的具体方案、实际执行时遇到的问题、观众的反响、制作团队的感受和最后他们决定改变结局的决定。
在陶初暄的讲述里，安宁和鑫茂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他们已经明白之前的人生记忆，并不是他们亲历的，而可以被称为孔嘉宣为他们创造的梦。
当陶初暄谈起他们自己亲身经历的那段时光，曾经被他们忽视的异常细节从脑海中涌现出来，原来那些曾经让自己觉得不自在的目光真的存在过，而那些他们觉得不同寻常的瞬间，果然都是他们的幸福露出破绽的时刻。
随着陶初暄将关于直播项目的内容讲完，加上鑫茂和安宁偶尔的提问，他们已经大概知道了所有的情况。
他们很好奇另外两个智能思维体的现状，提出了想要看看直播间的想法，因为之前的设置。他们一直是被屏蔽在所有关于直播的内容之外的。
陶初暄无奈地看看孔嘉宣，见他轻轻地点头默许，便拿起桌上的设备调出了直播间，解除了对鑫茂和安宁两人的屏蔽设置。
鑫茂和安宁看到了自己直播间中正在同步直播的场景，停顿了片刻后，还是看向了另外两人的生活。他们无知无觉地幸福生活着，虚拟世界的存在让他们几乎不会察觉到直播间带给他们的异常。
他们的生活似乎会一直保持幸福。
鑫茂和安宁满足了心愿后，将设备递还给陶初暄，又恢复了最初的沉默，却又似乎和刚进入办公室不同，他们的心情更加沉重。
“他们会知道真相吗？”鑫茂还是顺着心意问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
“应该不会，他们在直播项目结束后就会回归正常生活，他们自己也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所以我们觉得没必要徒增烦恼。”陶初暄见孔嘉宣并没有开口回答，便接过了这个话题。
“可他们身边的人，他们的生活不都是假的吗？直播结束后也会继续吗？”安宁并没有被陶初暄的这个回答满足，接着追问道。
“为什么会是假的呢？我们只是给予了你们一个相同的开始，创设了一个不同的故事开始，但是那之后你们经历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们也许会因为担心你们察觉而进行轻微引导，但是除了这次希望最后你们能知道真相的过程，是在我们的规划里，其他的属于你们的故事都是由你们自己操控的。”陶初暄一脸真诚地反问安宁，似乎安宁这个问题非常不合理。
“那我们的过去吗？我们都是没有过去的，那些曾经构成了我们，可我们连曾经都是假的。”安宁依旧没有被说服，她只稍稍思索片刻，接着提问。
“那些曾经的确是构成你们的一部分，即便你们现在认为那不是你们的亲身经历，可在此之前，你们回忆起那些经历产生的感受全都是你们的体验，是你们赋予了这些曾经构成你们人格的元素。而你们经历过的现在也同样是构成你们的一部分，所以你不必为此而觉得混乱。”楚皓雅听出了安宁心底的疑惑，她安抚着这个实际上还懵懵懂懂的小姑娘。
“那他们的家人呢？那我的家人呢？我们不该有家人的。”安宁强忍着红了的眼眶，抬头看向孔嘉宣，这是她最后的一个问题，也是她最在意的一个问题。
孔嘉宣迎上她倔强却又害怕的目光，他很熟悉安宁此刻的感受，也明白她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楚皓雅见状本想上前安慰安宁，替孔嘉宣争取一些思考的时间，又或者代替他面对这些过于复杂的情感问题。
但孔嘉宣先楚皓雅一步走上前去，示意楚皓雅自己可以解决。
孔嘉宣温柔地冲安宁笑了笑，以示安抚：“我们可以有家人。那个世界中的他们和家人朋友的情感是真实的，他们共同度过的生活是真实的，即便和他们记忆中有些偏差，但在今后还很长久的人生里，他们的感情会因为当下和未来始终存在和升温，那些情感是独属于他们的，并不是外人干预可以产生的，也不是他们刻意扮演出来的。你的家人也是，你能感受出来的不是吗？不然你也不会如此在意，你只是怕你感受到的真情是虚假的，你无法判断。可你是能分辨出来的，在人类社会里待久了，我们能够明白真心是什么样的。”
安宁听了她的这番话，为了正面迎上他目光而挺直的脖颈，低垂了下来，眼眶中的泪光也终于化成实质的眼泪砸在地上。
楚皓雅看着放松下来的安宁，也微微松了口气，她有些担忧地看向孔嘉宣，她听得出孔嘉宣在说的，不只是安宁，还有他自己，他想起了白泽昭，想起了那个他从来都放不下的弟弟。
孔嘉宣感受到楚皓雅的目光，再次摆出了刚刚安抚安宁时的微笑，让楚皓雅放心。
楚皓雅也只好顺着他的心意，掩饰住自己心中的惦念。
鑫茂旁观着他们的对话，沉默地看着安宁为了自己生活中的那些情感而挣扎，他有些庆幸，却又有些羡慕。
楚皓雅转头看到的正好便是鑫茂艳羡的神情，她主动向鑫茂问道：“你就没有别的想问了吗？比如你生活中遇到的人，经历过的情感？”
鑫茂被楚皓雅点中，却困惑了半晌，他思索着问道：“我没有家人，在进入康岸前，我和人类的相处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美好的时候，所以他们是真的讨厌我吗？”
这次轮到楚皓雅和孔嘉宣沉默了，他们似乎没有考虑过如何让鑫茂和安宁直面那些恶意。就像他们自己面对其他声音，也只能做到不去在乎，可这也许算是逃避。他们不曾去想，那些恶意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他们也许也不敢面对。
陶初暄再次接过话题，她是现场最能看清这个问题的人，而为鑫茂提供这个人生剧本的主导者也是她。
“有些人也许是，有些人也许不是。我们一开始的确是让几个演员配合透露出对智能思维体的警惕，但我们的本意原比你实际遭遇的温和。到了后来，更多的是那周围的人自己的行为，不受我们的控制，我们只能确保你不会受到实质的伤害。但要说他们中有多少人真的那么讨厌你，也不见得，他们只是怕显得特立独行，怕成为异类，怕成为下一个你。还有一些可能是害怕，害怕被你们取代，害怕你们失控，害怕未知。可你都不需要在乎，我们也会被人讨厌，可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在乎，我们还是能过好自己的生活，向自己和世界证明我们的价值。”陶初暄真情实意地向鑫茂解释着他遭遇的一切。
鑫茂听后似懂非懂，身上的紧绷感却渐渐消失了。
他们心中的疑问似乎还有许多不知如何开口，但似乎也不必开口，他们都可以在之后的生活里继续探索。
但鑫茂和安宁都选择了马上结束直播，他们不愿再成为显示屏中的展示品，他们要去拥抱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了。
安宁走出大楼大门便看到了在楼下远远望着她不敢接近的父母，她明白他们的犹豫，害怕自己心中会有隔阂。安宁也停住了脚步，在思考自己应该作何反应，才能维护往日的温馨。
鑫茂轻轻推了她一把，鼓励道：“做真正的你就好，你们现在可以坦诚相待了，你们的感情并不需要粉饰太平。”
安宁点了点头，不再犹豫，她主动奔向父母，却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低声说了句：“我爱你们，我们以后当真正的一家人好吗？”
安宁父母听后感动得红了眼眶，终于主动将安宁揽进怀中，一家人紧紧相拥。即便没有摄像头的存在，他们依旧是最爱彼此的人。
鑫茂看着这幅温馨的场景，心情也格外愉快，他和平日一样同楼下的保安打了声招呼，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享受自己的生活。生活中拆下了摄像头，鑫茂的确感觉自由不少，即便以前他也不知道那些监控的存在，可他仍能觉察到差别。
当鑫茂大大咧咧躺在沙发上，枕着靠枕时，回想起安宁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场景，他突然觉得这个房间有些冷清。电视上宠物用品的广告里一声狗叫，让鑫茂产生了新的向往，他开始挑选起自己新的家人，拥抱更加温暖灿烂的未来。
办公室内的孔嘉宣和楚皓雅在配合陶初暄处理完直播收尾的事项后，才有时间好好回味陶初暄最后那番话。
他们是不是也可以去面对过去逃避的那些言论，对于其他人的眼光不仅仅是不去了解，而是可以真正的不在意。他们现在要做的是为所有的智能思维体，为所有相同处境的人，争取一个光明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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