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处在深沉的蓝调时刻，沈霖倒掉木盆里的脏水，擦了擦鼻尖的汗。
其实昨天她刚一步脚踏入月华宗的时候，就收到白胡子催促的消息。
【灵清药的存货快没了，速来，速来，速来。】
【白主厨，您老人家就容我修养一晚吧，维持隐身的结界很耗费灵力的。】
【行吧，明天按时上工。】
月华宗的弟子整整放假两日，好歹她也算半个弟子，给她放一天的假也行啊！
准时准点踏进月膳堂，化怨气为动力，沈霖将手中的菜刀挥出了残影，她丝滑地把蓝鱼开膛破肚，眼神逐渐飘忽。
到底怎么样才能摆脱和月华宗的契约呢？她的土灵池要是也能被切走就好了。
小纸片上的字迹模糊不清，但是【切割灵池】四个字始终萦绕在她的眼前。可天下姓白的人那么多，不一定这么巧就让她遇上本人。
如果真的和白胡子有关系，那就好办了。不然的话，大海捞针，挨个给狗头联络器上姓白的人发信息吗？
垂下眼看着被染蓝的双手，还有这个灵清药。
对于原材料，她目前也只接触到蓝鱼这一种，得想办法接触到更多的制药程序，这样她才能有更多机会找到破局的办法。
白胡子还不够信任她，怎么才能让白胡子相信自己屈服命运了呢？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本真力量，请保佑她一切顺利啊。
处理完蓝鱼，沈霖带着捡来的尊者笔迹复印件摆到白胡子面前，头一次抛下制药的事情不管。
“白主厨，这上面说的是真的吧？”看着白胡子没有否认的迹象，沈霖挠了挠头发。
“您说这是个什么事儿啊。灵止百年后，灵力都没了，咱们做的这些还有意义吗？灵清药没用了，我也就成了废物，您这主厨的位置，怕是也危险了。”
似乎是被打击到，沈霖表现出一丝癫狂的神色，毕竟任谁努力了几十年好不容易脱离底层，最后又被打回去，都会着急破防。这种心态下投奔白胡子，很符合逻辑吧。
“没什么意思，真没意思。报仇也报不了，好不容易混到的地位也没了。您说咱以后干啥去？我可跟着您混了，要不咱们收拾东西跑路吧？”
沈霖耸了耸肩，围着白胡子转了一圈，翘起着眉头笑。
“我有个好提议，不如您带着我们这些手底下的人去凡界接活赚钱吧？相信以我们的厨艺，日后定能开个大酒楼！”
白胡子对沈霖的一番胡言乱语很莫名其妙，“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吧，我还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地步。”
他指了指桌子上放着的食盒，“你给苏长老送过去。”
沈霖提起把手颠了颠，“我一直很想问，不是有灵清药了嘛，苏长老怎么还在坚持服用药膳呢？”
“苏长老怎么啦？修仙者不是一般不会生病吗？”沈霖歪着头好奇地问道，毕竟自己从入门开始就再也没生过病了，什么毛病这么难治。
“灵清药只是能治疗灵核受损而已，又不能让人重新长出来个灵核。”
沈霖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一个度，“白主厨，说说呗，说说呗，苏长老受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告诉我，我也告诉你一个好玩的事情。”
“什么事情？”白胡子看着沈霖咕噜咕噜转的眼睛珠子，就知道这人又发现了“好”东西。
“行，我就跟你说说。那时候张宗主还没有接任宗主的位置，俩师兄弟下山历练，被邪修围攻，苏长老为了救张宗主挨了邪修一下。他本来有俩灵池，就这么被挖走了一个，自那之后灵力大减，沉寂了许久，性子都改变不少。”
“这么多年张宗主一直坚持不懈地催我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又不是仙人能无中生有。”白胡子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仿佛在怀念他这么多年逝去的秀发。
沈霖听得津津有味，“所以苏长老因此失去了争夺宗主之位的资格，按照一般的套路，这个幕后黑手肯定是张宗主！”
“哎呀！”沈霖抱着脑袋龇牙咧嘴，喜提白胡子一个毛栗。
白胡子收回手，“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天天编排人师兄弟反目成仇的戏码，上次是情感纠葛，这次是阴谋诡计，下次是什么啊？”
“我错了，我不敢了。”沈霖举着两根指头发誓。
“对了，我的那个有趣的事情，等我送完食盒回来再向您汇报哈。”沈霖提起食盒一边往门外走，一边说着，“我们在山下发现了个洞穴，里面有点东西挺有意思的。”
偏生这距离最远，声音最小的末尾一句话，让白胡子沉着脸微微侧过身，直直望着沈霖离开的方向。
白胡子的表情维持不过三秒就破功了，无奈地对着天花板叹气。
“这小妮子，是老天爷派来克我的吧。只要不管她，就一个劲儿往秘密堆里头扎，几头牛都拉不回来。老王啊老王，你想留着她，很难啊。”
沈霖御剑往竹院方向飞去，不经意一个低头看到张云天领着水霜月和苏林瑞在湖边散步，很久没看到三人出现在同一场所了，直觉告诉她不能错过。
操控小木鸟先一步赶过去落在湖边凉亭顶上，让她听听这他们在说什么悄悄话。
“这是给苏长老的灵膳，再见。”沈霖风风火火降落，把食盒往门童怀里一塞，转身就跑。
突然被袭击，吓得门童脚下一个踉跄，他一脸的莫名其妙，风风火火的，这沈霖又在搞什么，叽里咕噜一个字没听见，真不知礼数。
沈霖悄咪咪躲在湖对面的假山后头，找了个能看清对面的最佳角度坐下。偷听这种事，真是越干越熟练。
三人登上凉亭。
“我们三个很久没有在私底下聚一聚了。”张云天掏出茶壶和点心，“这都是你俩素日里最爱吃的，还有这今年的新茶。”
“师兄，你倒是有闲情逸致。”水霜月看着张云天不带一丝愁云的的样子，忍不住出声。
“师妹是在为尊者笔迹的事情苦恼吗？对自己的实力这么没自信？”张云天将一盘水晶包放到水霜月跟前，“你最爱吃的，尝尝。”
“师妹你还不知道他，从小到大，都这么没心没肺。”苏林瑞尝着新茶，心情很不错。
“是啊，每次都肆意妄为，带着我们两个闯祸，都不知道被宗主教训过多少次了。”水霜月想起小时候的事情，眉眼间轻松许多，擦干净手拿水晶包。
“很怕吗？失去灵力。”张云天看着水霜月的动作笑得很灿烂。
“说不清怕不怕，对未知的恐惧罢了。”
水霜月垂下眼端详着手心的水晶包，多么小巧玲珑，眼里涌动着不甘心。只有一个名额的话，她怎么可能争得过。
“没有灵力，就是凡人，凡人的生活你们又不是没见过，也没多糟糕。”张云天安慰道。
“恐怕是没那么容易。”水霜月说完咬了一口水晶包，细细咀嚼。
“师妹放心，月华宗会是所有人的庇护所，只要大家齐心协力，不安定的因素都会被解决。”
“是吗？”水霜月兴致缺缺地看着杯子里的茶，茶叶子沉沉浮浮，她吹了吹，茶叶子飘走又聚回来。
失去灵力的话，她也就没有留在月华宗的必要了。
对水氏一族来说，也许是一个机会。这么多年，她极力压下父亲的各种心思，让他专心发展家族产业，在凡界也打通了不少关系。
“灵力只够一个人成仙的话，我希望那个人会是你，云天。”苏林瑞说得非常认真。
苏云天拿绿豆糕的手顿了一下，“为什么？你和师妹的实力都不比我差。”
“我不行，我要照顾外公，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帮着外公看好这一群弟子的学业。灵力消失与否，书要读，课要上。”
“林瑞说的没错，师兄，你的道心一直是最稳固的。”水霜月顺着苏林瑞的意思接话。
“这么多天资卓越的修仙者，怎么可能成仙的人一定是我呢？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和你们一起守好月华宗，等空闲了就和今天一样吃茶聊天。”
张云天已经得知真相，尊者笔迹假的，灵力消失的消息也是假的，虽然不清楚父亲和周叔的详细计划，但总归是为了解决成仙问题。
只要霜月和林瑞一直呆在他身边，他们注定会一起去仙界，永远呆在他身边。
“师兄呀，我们都长大了，不可能跟小时候那样一直呆在一起的。”水霜月尝试沟通，她这几年不止一次听到师兄说这种话，最近更是频繁。
张云天有点不自在，这好像是师妹第一次当面反驳他。
绿豆糕在张云天手里碎成粉末，“我说，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管最后是成仙还是不成仙。”
“这应该不太可能吧。”水霜月有些厌烦了，笑容变得勉强，她掐着自己的大腿，不知道还得忍耐多久。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紧张，苏林瑞急忙找补。
“师妹，云天跟你开玩笑呢，咱俩又不是物品，难不成他还能把我们揣进储物袋，走到哪里带到哪里？”
“哈哈，我就知道师兄是逗我玩的。长这么大个子还是小屁孩性子，如厕也要我俩陪着吗？”水霜月用袖子遮住半张脸，和斜对面的苏林瑞对上视线，她笑得很假。
呵，你苏林瑞愿意，她可不愿意。
苏长老和张宗主情同手足，你们两家利益纠葛极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不是她天赋好，家族弱小容易掌控，张宗主才不会挑选她来做少宗主的玩伴。
苏林瑞对上师妹的眼神也是很无奈，他是不可能违背张云天的想法的。
外公重伤难治，张宗主再三挽留，承诺给外公最好的照顾和补偿，帮助外公实现阅尽世间书籍的理想，每年还亲自去四处搜罗。
而且，听外公说，第二年张宗主就独自潜伏进邪修领地整整一个月，最后一身伤痕累累提着一串头回来。
自那之后，外公宣布自己的后人永远与张宗主一脉交好。
所以，他苏林瑞生来就注定不能为了自己而活。
张云天此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注意到水霜月和苏林瑞的眼神交流。
他又不是傻子，能看得出来师妹的排斥，为什么偏偏不想呆在他身边呢？为什么偏偏要有那么多自己的想法呢？就不能乖乖听话吗？
他总是强忍着不去改变她，总是去包容，为什么师妹就不能像林瑞一样支持他的想法呢？
这么多年来，凭借着好友的身份，得到了多少优待，所有资源和机会都优先送到对方手里，为什么还不满足呢？为什么要和他生疏呢？
因为多年的喂养，羽翼逐渐丰满，等到他没有利用价值后，就要弃他而去了吗？
不，他不同意！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最好连这样的念头也不要有，他不需要搀着杂质的友情，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回到过去，回到他们最纯粹的那段时光，一定有的。
父亲和周叔是对的，只有不择手段强大到无人能反抗，才能守住自己的东西。
“对了，我还有礼物要送给你们。”
张云天从手指上褪下两枚储物戒指分别递给对面坐着的两人，仿佛刚才露出阴狠表情的人不是他。
“给霜月的是衣服和布匹，还要一些我搜集的饰品灵器，师妹还是穿蓝的好看。给林瑞的，是我前几日在凡间交换的几位大家的手稿，我相信你一定能继承苏长老的意志。未来，咱们月华宗的文化底蕴就交给你驻守了。”
张云天早已经为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安排了最适合的位置，亲手铺路，事事上心，他是真的很珍惜这段友情。
苏林瑞听完就把戒指接了过去，“交给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我有信心帮你保护好这些来之不易的珍贵资产。”
水霜月的手在桌子底下攥成拳头，她根本不喜欢蓝色。
“谢谢师兄，我很喜欢。”
“你们喜欢就好，我最近常常庆幸，能遇见你们，真的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情，我的身边真的不能没有你们。”张云天情真意切地说道，眼眶都红了，难掩心中喷涌而出的感情。
沈霖把每个人的表情收入眼底。
掌控欲爆棚的张云天，默默不甘的水霜月，接受命运的苏林瑞，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曾经无话不谈，因为现实问题不得不做出抉择，感情和理智互相拉扯，会很有意思。
这三个人之间的裂缝已经很大了，随便撬一撬就会破裂，先拿谁开刀呢？
沈霖伸出食指，心中默念：小朋友，点到谁，我就选谁。
就你了，倒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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