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们走吧。”
清朗的嗓音在一片狼藉中响起,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众目睽睽之下,南秋神色自若地起身。
他甚至没再多看一眼地上昏迷不醒的宋迟年。
“南秋!”
徐怀玉深吸一口气,胸腔因极力压抑的情绪而微微起伏。他告诫自己冷静。
在南秋投来疑惑的目光时,徐怀玉扯出一个笑脸,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迟年身上还有伤未愈,你这样,他会疼的。”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充满善意,而非指责。
南秋闻言,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目光在掌门那张努力维持平静的脸上转了一圈,随即从善如流地低下头,看向脚下昏迷的人,语气天真又残忍:“嗯?疼吗?”
说着,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宋迟年的小腿。
力道不大,侮辱性却极强。
晕倒的人自然无法给出任何回答,无声地承受了这份轻慢。
徐怀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南秋用那张精致又乖觉的脸蛋,神情懵懂地做出了最恶劣的举动。
吸气,呼气,冷静。徐怀玉再次默念清心诀。
生怕自己慢了一步,南秋那不知轻重的脚又会再添上几下。他连忙挥手,示意一旁候着的长老赶紧上前:“快!将迟年带下去疗伤!”
将重伤的弟子送走,徐怀玉心下稍安,正欲转身处理这烂摊子,没走两步,身后那道声音又黏了过来。
“对了掌门,”南秋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这大厅烂成这副模样,修缮起来恐怕要花不少灵石吧?”
他拖长了调子,旋即又恍然大悟般。
“哦对了,差点忘了,咱们天剑宗这不刚得了两条上好的灵脉吗?想必修缮费用还是绰绰有余的。”
大厅,不,眼前这片废墟或许称之为危墙更为贴切。
举目望去,整个议事大厅的房顶早已不翼而飞,徒留几根焦黑的断木凄惨地指向天空。厅内高价布置的防护法阵、聚灵阵等已经彻底报废,铭刻的符文碎裂一地。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坍塌的墙体、断裂的梁柱和大小不一的碎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土气息。
徐怀玉站在原本大门的位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很快他又感受到空气中数不尽的粉尘,那口气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拂袖,决定直接离去。
这地方,多待一刻都折寿。
然而,他前脚刚抬起,后脚那道阴魂不散的声音又黏了上来,这次带上了几分故作惊讶的味道。
“啧。”南秋摇头,“这房子谁建的?居然这么不经事。”他弯腰,捡起一块带有模糊印记的砖石,仔细辨认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
“咦?这有名字,我看看……公孙紫督造。原来是公孙家,怪不得修得这么差。”
“呼……”徐怀玉终于没忍住,一口浊气猛地吐了出来。
这张嘴!可真是欠管教啊!他作为掌门,作为长辈,于情于理,都该替南秋父母好好管教一二!
徐怀玉猛地转身,目光凌厉,酝酿好的训斥已到了嘴边蓄势待发。
然而,就在这时,他的余光却不经意瞥见了一旁的千玑。
只见千玑正旁若无人地执起南秋刚刚摸过砖石的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白帕,又用灵力凝出清泉浸湿,仔细拧干,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极尽耐心地擦拭起来。
帕子脏了,便毫不犹豫地换一张新的,继续擦拭。
那神情专注而自然,仿佛正在处理一件无比重要的大事。
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千玑擦拭的动作未停,只是缓缓抬起头,与徐怀玉对视。
千玑眼底原本因专注于南秋而残留的温和,在与徐怀玉目光相接的瞬间,如同潮水般退散。
徐怀玉所有的话,都被这冰冷的目光堵了回去
是在怨他吗?被困在宗门的天下第一剑。
罢了。
最终,徐怀玉什么也没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师徒二人一眼,拂袖离去。
这次妖族少主气势汹汹地来,最终却像笑话一般潦草结尾。
更离谱的是,场上唯一受了重伤的,居然只有他的徒弟?
还是感情用事了啊。徐怀玉在心中默叹,身影消失在了断壁残垣之后。
*
“师父,咱们天剑宗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剑宗吗?我怎么感觉……那么窝囊呢?”
飞剑平稳地穿梭于天际之间,夕阳将云层染成鲜红。
千玑控制着飞剑,声音清晰地传入南秋耳中:“天剑宗,只是人族的剑宗第一。”
妖族的少主和妖王,与人族的剑道第一宗门,二者不在同一个层次上。
千玑说完,目光落在南秋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发丝上。
他伸出手,指尖轻柔地将南秋颊边几缕不听话的碎发仔细地拨到耳后。动作自然无比。接着,他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把通体温润的玉梳,就这么稳稳地站在疾飞的剑身上,开始给南秋梳理起那头乌黑微乱的长发。
飞剑穿云,脚下是万丈高空,师父却在给他梳头。
南秋觉得这情形有些奇怪,但阳光暖暖的,师父的动作也很轻,他眯起眼,也就懒得动弹,而是任由师父摆布。
“妖王,很厉害吗?”南秋有些含糊地问道。
想起今日那直冲他而来的火焰,他现在仍是心有余悸。
千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于是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快散在风里:“嗯,很厉害。”
“那比师父还厉害吗?”南秋下意识地追问,一边还想转过头看师父的表情。
这一转头,正好撞到了什么。
“唔。”南秋轻呼一声,抬头一看,只见师父正微微蹙着眉,抬手碰了碰自己被撞到的鼻子,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眼神里却并无半分责备。
“或许吧。”千玑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手上的梳子再次动了起来。
“为什么是或许?”南秋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继续追问道。
此时,千玑终于给南秋束好了发。
是一个利落的高高马尾,几缕发丝被精心地修饰在颊边,衬得南秋整个人都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据说,妖王原本是上界的金龙,但因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失,被剥夺仙格,贬谪至此界。”千玑的声音平稳,“若是在妖王全盛时期,我确实无法与之抗衡。”
虎落平阳尚有可能被犬欺,但这是龙。
说到这里,千玑顿了顿,微微蹙眉。
他感觉刚刚束好的马尾似乎有一点点歪了。
“然后呢?”南秋等了又等,都没听到下文,正忍不住想催促,突然头皮又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扯感。
“师!父!”南秋不满地叫了一声。
“别动。”千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一只手轻轻扶住他的脑袋,另一只手则灵巧地解开刚束好的发带,准备重新梳理。
“然后,”千玑手上动作不停,继续道,“妖王寿元将尽。现在的话,不好说。”
终于绑出了完美对称的高马尾,千玑满意地点了点头,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弧度。
恰在此时,飞剑缓缓下降,穿透云层,剑青峰上那熟悉的小院轮廓逐渐清晰。
飞剑平稳地落在院中。
一落地,南秋顿感一天的疲惫涌上四肢百骸。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睡觉。
“好累,床,睡觉。”他含糊地嘟囔着,迫不及待地就要冲向自己的房间。
“等等。”
就在南秋的手即将触碰到房门的前一刻,千玑叫住了他。
南秋不解地回头。
他看见院子里的月季成片地开着,桃花飘落,院角绣球花瓣的边缘已经泛黄,却还是开得很热烈。
而他的师父就这样站在花团锦簇中,颜色极淡的眉眼在这样浓艳的画面中竟不显突兀。
他原本觉得师父这样的人更适合装点在水墨画里,成为其中不算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此刻,看到这一幕,他累到几乎不能转动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词。
淡极生艳。
“为师记得,你才十八岁。”
南秋发散的思绪随着这句话收回。
他没听懂这是什么意思,却见师父眼含鼓励,似乎在期待他能听懂未尽之意。
什么和什么啊。
南秋一脸茫然,下垂的眼尾无端透出可怜的意味,
沉默了一会,千玑迟疑着开口。
“你还小,修炼最忌分心,切莫因为情情爱爱失了道心。”
这种话从亲近但不那么亲密的长辈口中说出实在是让人难为情。
南秋听后脸色通红,大叫道:“没有的事师父!你别听他们胡言乱语!我清清白白一心修炼,都是他们胡攀乱扯!”
说完,似是觉得尴尬。
“嘭——”的一声,门被关上了。
“师父我好累,我要睡觉了,师父晚安。”
看着紧闭的房门,千玑蹙眉。
是胡言乱语还是空穴不来风?
想到上午由爱生恨的钟家二子,又想到方才的执迷不悟的妖族少主和不知分寸的掌门弟子。
千玑有些头疼。
好好的孩子都被带坏了。
*
第二日一早,南秋一脸烦躁地起床上课。
分明已经说好之后都不去宗门的大课,结果昨晚半夜师父被掌门叫走,说是要加固什么封印,归期不定。
现在,按照天剑宗的规矩,他不得不继续上课了。
师父不在的第一个早上,南秋的生活质量明显下降。
他胡乱穿上衣服,抓了两下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低马尾,便准备御剑去上课。
站在院门口,他从储物戒里拿出了两把剑。
左右看了看,他将白色的剑踩底下,而另一把通体赤红的剑被他抱在怀里。
“如意,今日我带你去上课,你一定要好好表现,知道吗。”
南秋有些兴奋,但又有些担心。
如意剑灵自剑成时出现了一小会,之后不管怎么呼喊召唤都没了反应。
是因为刚诞生,还较为虚弱吗?
纠结了一会,南秋还是决定让如意好好休息,今天就先用另一把剑吧。
*
到了授课的地方,南秋才发现这是一节理论课,用不着剑。
以往上课师父都会给他标注好课程内容的。
唉,万能的师父!
才第一天,南秋就开始怀念师父。
“嘿,南秋!”
同样扎着低马尾的少女鬼鬼祟祟挤到南秋身边,小声道。
“你看,咱俩同款发型诶。”
薛爻小幅度转过头,给南秋展示自己乱糟糟的马尾,南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肩上几缕没扎起的头发,一时间竟无法反驳薛爻的话。
“对了,差点忘记正事。”
薛爻突然换上严肃的表情,一脸认真地说。
“南秋,请问你是否愿意成为我第一期《修仙秘闻》的特邀嘉宾。”
南秋看到薛爻的模样,也不由得紧张地说:“什么东西,你的邪恶理念要开始大批量传播了吗?”
“什么和什么啊。”
薛爻幽怨地看着南秋。
“对啊,什么和什么啊,也和我说说呗。”
听到声音的两人身子僵了僵。
风无长老笑眯眯的脸出现在二人肩膀中间。
“今日的课卷,一人二十遍,下节课带给我检查。”
二十遍!
看到二人面如土色,风无满意地回到台上继续讲课,走之前还若有所思地看了南秋一眼。
“对不起啊南秋,是我连累了你。”
薛爻一脸沮丧。
“没关系。”南秋罕见地表现得十分大度。
薛爻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南秋是真的满不在乎。
奇怪,按理来说南秋的脾气应该没有这么好的呀。
迫于台上风无长老的威压,薛爻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南秋,只能偷偷转头看一眼,再看一眼。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我脸上是有花还是有字?”
在第八次被偷看时,南秋不耐烦地说道。
这样才对嘛,薛爻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奇怪,你居然不生气诶。这可是抄二十遍啊!”
“才二十遍,这有什么。”
南秋理所当然道。
薛爻听到这话,还没来得及露出钦佩的表情,就被南秋的下一句话定在原地。
“反正又不是我抄,四十遍,你加油吧。”
“啊,这样吗。好的,我会努力的。”
薛爻垂头丧气。
毕竟是她主动找南秋说话。
*
莺飞草长,万物生长!啊,这水真蓝,这天真绿!这才是他该过的生活!
南秋悠闲地躺在摇椅上,看着远处风景,体会诗意人生。
身边薛爻一边给他扇风,一边看准时机往他嘴里喂腻子糖。
看着越来越少的腻子糖,薛爻有些心疼。这糖又贵又少,不过听说南秋很喜欢吃。
看着心情极佳的南秋,她凑上前去。
“南秋南秋,我刚刚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嗯?什么?”
“特邀嘉宾啊!你都不知道你有多火。现在外面都在传掌门弟子和妖族少主为你大打出手,妖王出面棒打鸳鸯。”
薛爻闭眼,她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的八卦著作畅销全修真界了。
“嗯?嗯。”
南秋坐了起来,人还懵懵懂懂,嘴上却已经熟练地叫了起来。
“谁?你再说一遍?!”
这个小秋很萌,谁赞成[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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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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