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儒安平日里说话不过脑子,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语此刻传入萧夜桓耳中。
萧夜桓有些沉闷:“月凝啊……死了。自杀死的。从她那里实在审不出什么东西,王二是她杀的,是因为私人恩怨。也不算。被王二猥亵不知道报官,反而去荒山野岭不知道哪儿来的道观求神。这些黑蛇也调查出来了,清真子自个儿养的。清真子听闻妹妹被猥亵后十分气愤,搞了几条黑蛇放在东宫厨房。王二主管炊事,一进厨房刚好黑蛇便钻进他肚里,死了。”
“这……是不是有些巧合了?”江儒安问。
萧夜桓道:“确实很巧合,为什么王二一进炊事房黑蛇就能够精准地找到他?在他之前没有人进去过吗?而且月凝既然知道报仇,为何不去报官?那么之前红绫说的月凝半夜神神叨叨跟走火入魔似的,很诡异……”
“方才审问她时,她说不能说多了,再问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咬舌自尽。”
“只能祝她一路走好了。”
对于月凝的死,江儒安不知说些什么。方才问萧夜桓月凝状况,只不过是他的手上出现了跟王二相似的图案。既然王二是月凝害的,那么王二手上的图案月凝也应该知道出处。
“那月凝可有说,王二手上的诡谲图案从何而来?”
萧夜桓摇头:“正想问,死了。尸体随便处理了一下,计划埋玄清观后面的墓群。”
“欸,”萧夜桓颔首,“来了。”
对于月凝的死,萧夜桓没有什么表现。或许就是一个婢女,是死是活都不能撼动人们的内心。
不远处,只见几名小厮抬了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走过。
“月凝?”
“没错。”
江儒安目送走远的月凝,心中默念一路走好。萧夜桓眼神掠过尸体,并没有什么表现。
“王子谦。”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唤引得江儒安抬头。
萧夜桓比江儒安高了一个头,于滚滚热浪中长身玉立。他的声音被吹散在风中,江儒安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你叫我?”
“既然是贺府的二公子,也得有二公子的样子。以后莫要做出丢人现眼的举动,引得人们笑话。”萧夜桓双手负于身后,告诫江儒安。
这些道理江儒安又怎能不懂?而王子谦,这所谓贺府二公子,江儒安却是从未听说过。他都不知道,贺府居然还有个二公子。传言只道,贺府大公子贺闻之嚣张跋扈,仗着自己有个权倾朝野的爹为所欲为。而贺家老二……不但江儒安未曾听闻其大名,就连姓都不和贺亭章姓。
江儒安歪着嘴:“不用你说我都知道。我没这么傻吧。”
闻言,萧夜桓低低笑了两声。
二人并肩走在东宫那条长长的走廊,于暮色将颓之中,行至夜色深处。
由于走廊很长,萧夜桓送江儒安到了住处,漆黑的夜笼罩着他。
“太子妃的话,这儿便是你的住处了。”
江儒安回头看了一眼,虽说比不上太子那院子气派,但也有种低调含蓄的大气之感。进了大门之后有一面屏风,上面画着花鸟虫鱼,山山水水,栩栩如生,江儒安看了眼便知定然不是出自常人之手。其上景物空间分配适度,都是沉沉静静,没有争奇斗艳的感觉。透过这上面的水墨画,江儒安竟感受到几分诗意浸入心房。
江儒安转过身,与萧夜桓挥手作别:“你也好好休息。”
萧夜桓没有回他,只是点头。
未等江儒安再说什么,萧夜桓便自顾自转身走了。
江儒安嗫嚅:“这般着急?果真是大忙人。”
绕过屏风,信步行走于空旷大院中。这院子,怎么说也是太子妃的住处,只是比萧夜桓逊色一些,但同上一世的自己比起来,却是好了不知多少倍。
庭院中月色凉凉,若水袖般将银色月光洒下空明庭院,树影簌簌,蝉鸣声声。徐徐微风吹来,竟是吹得江儒安无比清凉,好似浸泡于冷泉之中。
立于庭院中央,两侧植树,以芍药、山茶作陪,加上些许灌木点缀,乔木长身玉立,恰好能够遮荫。此时为夜晚,乔木没了白日遮荫的功能,树影随风摇动,珊珊可爱。
院中地板由白色大理石铺成,透露着低调的华贵之感。行于此院,江儒安的心情好了不少。
若只是养老,倒还可以于此地度过余生。
没想到王子谦这个人还挺会享受。江儒安又回首,看了眼大门口的屏风。屏风为陶瓷制成,此陶瓷乃为景德镇青花瓷,从景德镇运输而来,中途不曾有一点磕磕碰碰。
江儒安咂咂舌,看着屏风之上的唯美途径,又思及王子谦不若常人的行事风格,心下有了几分断定,王子谦也许可能大概,和他一样,都在装疯卖傻吧。
思毕,江儒安便踏入主房。
一进门,便是梅香扑鼻。江儒安好奇,此时为盛夏,此地亦不是什么异国他乡,为何会有梅花香气?定睛一看,门口立着一扇丝绸屏风,透过屏风隐隐可见屋内景象。
这屏风之上却是不若大门口青花瓷那般栩栩动人,只单单花了几株枯树,点上几点红花。屏风两侧各有一个木筒。木筒里盛着的,便是几支枯萎的梅花枝条,留着淡淡残香。
王子谦也算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且钟情于梅花。
江儒安绕过屏风,屋内设施展现于眼前。首先看见的便是一扇极大的窗户,户外是院子的后花园,正值盛夏,绿叶茵茵,百花争艳。屋外太阳将地面烤得炙热滚烫,风裹挟着烤焦的泥土气息吹入屋中。
窗户之下是一台卧榻,中间放着一盘棋子,江儒安走近,上面的围棋下了一半便堪堪停下。
整个院子除了江儒安,没有别人了。江儒安都奇怪,为什么太子妃没有自己的侍从?会不会是王子谦自己赶走的?
主房,右侧为床,左侧为书桌及书架,上面堆满了书。
江儒安心中不免有了疑问:王子谦这样的人,还喜欢看书?这能是什么正经书?
走上前去,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翻开,只见两名男子交缠悱恻,缠缠绵绵,白花花,露骨骨,惹得江儒安红了脸。纵是见过再大的场面,江儒安上一世到死了也只是个处男,虽说偶然碰见池乐游与自家婢子于野外苟合,却也远远不及书上所写。
“啪”地一声,江儒安把书摔在地上:“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啊……”
随后又蹲下身去,捡起这十分不体面的书籍,自言自语:“我就说,这王子谦为何还喜欢看书了,想来也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目,偏生我还好奇,想要看上一看。这不看还好,一看老命都给我看没了。”
拍拍胸脯,把 书随手扔在案上。
王子谦的案,也与旁人有所不同。
在他的桌案的右边,有一口抽屉,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布置。江儒安抽出抽屉,里面赫然摆着几部书籍。其实也不算书籍,只能说是王子谦的日记。
江儒安抽出日记,翻开,便是刺目的红色字体,用朱砂写成。
“我恨!我恨啊!”
江儒安只知王子谦为人嚣张,还是个好色之徒,这样的人虽然令人生厌,但好歹能让自己快乐。而王子谦则不然,在外人面前,他令人闻风丧胆,其实不算是闻风丧胆,只是因为他的性格,大家都十分讨厌他。
再一翻页,便是更为刺目的字体。
“我要他们死!我要他们死!”
江儒安被这些由朱砂写就的字体吓得一愣,更是提起了一点好奇心,促使他继续翻下去。
再一翻页,却是正常文字。
“熙和九年十月十二日夜,欲出逃,无果,捆上婚轿。男儿本刚,怎能雌伏他人之榻?呼天抢地,终不敌父母之命。奈何家族靠联姻拉拢太子,族中女儿却个个征战沙场去了,留余一介书生,替她们嫁与太子。谁知我苦闷?谁知我?垂泪对屏风。”
字里行间尽显苦闷。
相比王子谦也是个痛苦的人。
江儒安捻了捻书页,再一翻。这一页的文字隽丽清秀,却透露着淡淡的疯感,内容也不似之前那般字斟句酌,皆为口语。
“玄清观的道士所言,不知其真假,试也一试,若是真的,余死而无憾。近日入门,小厮婢女,各个瞧不起我。他们看我是男子,笑话我给人家当人夫,太子又不常临门,更是被笑话得厉害,常有腌臜言语入耳。听不得,听不得。苟余情其信芳 。但还是得一一记下,免得日后当面被人侮辱没有证据。”
接下来,便是长长的一串人名和日期,以及说了什么话。江儒安暗自感叹王子谦可真是一个当史官的好苗子。针眼大的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以下。
“熙和十年三月十三日酉时,婢子小白,言余皮肤变黑。我皮肤变黑了关你什么事?看看自己有多黑吧,呜呼哀哉。”
“熙和十年三月十三日戌时,婢子小黑,赞同小白话语,说我看起来傻傻的。呵,我看你却像是逼养的,呜呼哀哉。”
“熙和十年三月十四日子时,守门丫鬟不知在说些什么,可扰了我清净,杖责五十。今日没听见不代表前些日子没听见,说我性格孤僻古怪。呵,我可有说过你?呜呼哀哉。”
“熙和十年三月十四日卯时,大喜,其中一个丫鬟被我打死了。可喜可贺,喜哉!乐哉!披发跣足以自乐,任凭他人如何唤我疯子。”
……
长篇大论,皆是今日谁说了他些什么,随后附上恶毒诅咒,不然便是一年前谁说了他些什么,断断续续被他骂了一年之久。
江儒安哑然失笑,这人的确有意思。
不过若是桩桩件件别人的言论,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且不论多么小心眼,日日脑子里想着这些,还怎么做事呢?
且每句话之后附上一句“呜呼哀哉”装腔作势,好笑好笑,好笑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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