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二人对上视线。
苏羽逍抬眼看着宋知阖，两眼弯弯，主动笑着打招呼：“宋医生，好巧啊。”
宋知阖“嗯”了一声，对他回以一笑。
他睫毛很长，笑起来气质变得更加温和，就像是邻家知书达理的大哥哥，让人天然想要接近。
脱下外套，他快步走过去，搀着奶奶的胳膊，对着另一边的苏羽逍轻道：“我来吧。”
苏羽逍本不想收手，可是厨房的门口太窄，两个大男人在逼仄的空间里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个小老奶奶，把四周能下脚的地方都快挤没了，比起帮忙倒更像是在添乱。
宋知阖把奶奶扶进厨房，转头对正站在门口用警惕目光看着他们的那个小男孩说：“家兴，帮哥哥给客人哥哥倒杯水。”
那个叫家兴的男孩剃着寸头，背心领口大咧咧向下扯着，上面依次破了三个小小的圆洞。
这小家伙看着桀骜不驯，在他哥宋知阖面前却很是乖巧，一听到话就拔腿跑过来，在厨房倒了一杯水，把它递给苏羽逍。
他看着苏羽逍的眼神仍然没有松懈，如防贼一样盯着他，眼底尽是对陌生人的防备与不信任。
因为年纪太小，所有不友善的抵触情绪都毫无掩饰地暴露在外。
苏羽逍看着眼前这个跟小狼崽子一样别扭地打量自己的男孩，坏心一起，喝完水把水杯还回去时顺嘴逗了他一句：“这么怕我干嘛？我又不吃人。”
他随手捏了一下小男孩细瘦的胳膊，开玩笑道：“那么瘦，还不够我打牙祭呢。”
男孩如同被他踩中了尾巴，两只黑亮的眼睛猛然睁圆了。
“我、我才不怕你呢！”
说完就倏地甩开他落在他胳膊上的手，抓着水杯再次飞速逃回了里房中。
几分钟后，他又跑出来，把苏羽逍刚才喝过的水杯重新放回了厨房里，熟练地踩在一只四只脚不太平稳的小木凳上，把杯子放在水槽里哗啦啦地冲洗。
宋知阖抽空瞄了他手里的东西一眼，心下一愣，略有点无奈地说：“家兴，你不记得了吗？家里给客人准备的水杯，是没有花纹的。”
宋家兴停下不断冲洗水杯的手，拿住水杯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水杯杯壁上印有一个小小的鲸鱼图案。
这是他哥平时用的水杯，刚才他一个没注意，不小心给拿错了。
“对不起哥，我，我没仔细看。”宋家兴内疚地低下头，声音中充满了懊悔。
宋知阖不经意地瞥了眼门外正跟个大爷似的在缓慢溜达的苏羽逍，低头摸了下宋家兴毛刺刺的寸头，温柔地笑着说：“好了，这次就算了，下次多注意就行。”
宋家兴重重点头：“嗯！”
-
宋知阖家很小，几乎没有能算是客厅的地方，只在外间中央摆了一张四方四正的木桌，旁边是四把单薄的木椅。
苏羽逍抽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随意看了一眼四周。
斑驳老旧的墙上密密麻麻贴了很多奖状，远远望去金黄一片，像是秋天成熟的稻麦。
苏羽逍借着昏黄灯光眯眼一看，只见上面通通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宋知阖】。
从上学到工作，每年获得的奖状数量都超过五张，没有一年有空缺或不足。
苏羽逍边抬头看，边在心里由衷地感慨，脸长得帅，成绩又那么拔尖，这宋医生可真是山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优秀到让人有些嫉妒了。
过了一会儿，宋知阖独自从厨房出来，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炒鸡蛋放到木桌上，朝苏羽逍的方向稍微推了推。
“奶奶有点头晕，我让家兴先带她先去屋里休息了。这是她让我做给你的，趁热吃。”
苏羽逍接过筷子，下意识说：“谢谢宋医生……啊不，知阖哥。”
宋知阖身材高大，虽然脸看着年轻，气质却成熟稳重，全然没有一丝二十出头毛头小子会有的那种青涩幼稚。
苏羽逍粗浅判断他应该比自己要大上几岁，叫“哥”应该没错。
宋知阖垂下眼，语气带点歉意：“你来的比预想中要早几天，家里没来得及准备什么东西招待你，真是不好意思。”
苏羽逍吃着盘里的炒鸡蛋，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儿，你刚才都救了我一命，按理说我才应该好好感谢你。”
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眨了眨眼，开口问道：“哎，哥，我今天晚上睡哪儿啊？”
根据他的观察，这座屋子只有两个房间，一间睡着宋知阖的奶奶和弟弟，另一间估计是宋知阖自己的房间。
“你睡我房间。”宋知阖回答得很快，看上去是早已做好决定。
“那你呢？”
“我打地铺就行。”
“……”
“这怎么行？”苏羽逍心下一急，不自觉提高音量，又怕吵到里屋老人小孩的休息，有意压低声道，“你可是医生，不好好休息明天怎么给病人看病呀。”
“没事的。”宋知阖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以前我爸回来住的时候，我也在这打地铺，习惯了。”
“…不行不行。”苏羽逍坚定地摇头，“还是我睡外面吧，住你家本来就已经非常打扰你了，我不能再影响你休息。”
可宋知阖却没有让步。
“山上晚上冷，你的哮喘还没彻底好，万一受了凉，不利于身体恢复。”那温润如玉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也算是你的医生，我要对你负责。”
两人僵持片刻，愣是没扯出一个结果，直到苏羽逍灵光一闪。
他探头探脑地去宋知阖的房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那张单人床虽然不大，比寻常学生宿舍的床还是要宽敞不少。
即使宋知阖的身型相较他要更加高大魁梧一些，勉强挤挤应该还是睡得下的。
他站在门口粗略扫了一眼，回来大大咧咧地说：“哥，不用那么麻烦了，咱们一块儿睡就行。”
宋知阖愣了愣，神色似乎有点犹豫：“……你方便吗？”
苏羽逍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都是男的，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放心，我睡相……咳咳，很好。”
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脸上表情僵硬片刻，显然自己都心虚。
宋知阖却仿若未觉地点了点头：“好。”
-
宋知阖的房间很小，床边是一扇四方四正的格子窗，外面星光点点，些许月光倾洒下来，轻柔缱绻地落在少年的发梢。
苏羽逍洗完澡换好睡衣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抬眼数着星星。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没去天文馆就能数星星。A市空气污染严重，苏羽逍小时候一直以为夜晚的天空就是纯黑色的，没有星星，只有一轮模模糊糊的月亮。
原来乡间的星空那么漂亮，像一幅巨大又灵动的画卷，比他爸花七八位数淘来的那些古画还要美得多。
苏羽逍忍不住打开手机对着天空拍了照，把照片发在了“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聊里，又单独私发给了几个关系好的发小。
图片刚一发出去，他的手机就叮当作响。
苏羽逍粗略一看，基本都是夸夜空好看的，还有些让他在乡下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的叮嘱。
等苏羽逍一条条把亲朋好友们发来的关心消息回完时，宋知阖也洗完澡回到了房间。
昏黄灯光下，他的脖颈上微微淌着一点水珠，顺着流利的肌肉线条慢慢滴落，看起来颇为性感。
苏羽逍不是第一次和别的男生睡在一块儿。
他打小朋友多，周末经常钻去好兄弟家过夜，后来在国外上学，遇见的人就更是**奔放了。
就算刚认识也可以勾肩搭背地一起参加派对，喝多了就四仰八叉地躺在派对主人家的长沙发上睡觉。
可也许是宋知阖先前一直表现得太过严肃正经，跟人有距离感，此时周身气质却突然松懈下来，变得柔和亲近，让人一时有些不适应。
当宋知阖微阖着眼，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的时候，苏羽逍的心跳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耳根滚烫，浑身感觉十分不自在。
当那股沉稳又好闻的木质调沐浴露香味似有若无地从床边的另一边传来时，他甚至感受到了一种没来由的，极为隐秘的压迫感。
这感受若要用一种丢人却精准的比喻来形容，就像是山里的娇羞小媳妇在新婚之夜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壮实狼狗相公。
某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凝滞了，只得低头假装忙碌地看手机。
然而刚才微信里的那些信息叮咚响个不停，现在却一条新消息都没有，安静得令人绝望。
苏羽逍越划越心烦，在蝉鸣声中感到一股无端的燥热。
他胡乱地想来想去，寻思自己应该是第一次看到宋知阖没穿白大褂的样子，有点被这反差震撼到了。
毕竟在他的刻板印象里，大部分医生都是一副肤色苍白的瘦弱斯文相，仿佛风一吹就倒。
谁知这宋知阖藏在白大褂下的身材却这么好，体格健硕有力，肌肉俊美流畅。
这乡间也没有健身房，不知道他平时怎么练的。
苏羽逍在圈里有几个gay朋友，平常总给他发点肌肉男的视频。
宋医生这身材这要是被他们看见了，估计尖叫声能把屋顶都掀翻。
周围的空气静默着，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鸟啼叫。
苏羽逍勉强撑起眼皮看了一会儿手机，很快就感觉困意来袭。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对着仍然神情专注在看一本书的宋知阖说：“我要睡了，晚安知阖哥。”
宋知阖点了点头，贴心地帮他把房间的灯关了，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小灯，在漆黑的房间里发出浅淡光亮。
窗外的风呼呼刮过，引得树叶轻摇，像是天然的催眠曲一般。
在这种氛围下，苏羽逍很快就睡着了。
苏大少爷平时睡姿奇差，无论和谁一起睡都要蛮横霸道地抢走全部被子。
可是今天，这是他第一次远离远在城区的家人朋友，独自在这个位于乡下的陌生环境入睡，睡得紧张又拘谨。
细长手指都不自觉攥紧了睡衣边沿，以汲取一些微不足道的安全感。
宋知阖借着月光看着身旁呼吸逐渐平稳的少年，注视着他秀致的侧脸与清瘦的肩膀。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他发现自己的呼吸节奏竟已经完全和少年同频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令他心头一乱，转过脸，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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