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生藜》文/枝籽皮
2025.2.8
模样十几岁的少男少女在暗红色的桥廊里僵持着。
月明风清，树叶沙沙作响。
少年倚靠在桥柱上姿态慵懒，他左手插兜，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间丝滑旋转着一只中性笔。
城市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桥下有醉鬼言语轻佻的叫嚣声由远及近，那只笔也不知绕了多少圈，他才出声：“你叫什么名字？”。
“不重要。”也许是心虚，女孩的目光随处安放就是不落在他身上。
少年忽然笑的意味深长：“哦？我竟然不知道自己心上人的名字。”
女孩沉默。
“根据《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八十三条，故意捏造并散布虚构的事实、有损他人名誉……。”
“我错了！”女孩打断他那凛然正气的法律科普，接着又使劲掐了下大腿，咬咬牙，微笑着温声道歉：“哥哥，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能不能放过我？”
声音故意夹成男生会喜欢的腔调，也不知道撒娇到底会起几分作用。
接着，少年再次强调：“名字！”
女孩闭眼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时直接快步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那支笔，拉开笔帽，在掌心快速写下自己的名字。
“路藜。”她将左手伸出，释义：“路边常见的藜草。”
掌心朝他摊开几秒就收回，将笔帽盖回之际，她听到了他的补充。
“也是蔓生藜的藜。”
女孩一愣，惊讶中抬眸，撞入他目光如炬的视线里，那双丹凤眼深邃又明亮。
分裂的意识在这一刻慢慢聚拢，开始清晰起来。
下一秒，记忆中的少年再一次在她的面前脱落成一张张碎片，直至消失不见。
一阵头疼欲裂，路藜眼眸剧烈收缩，身体越发感到一阵下沉时的失重感，眼前的景象如旋涡般慢慢倒退消失，无力感席卷全身。
再睁眼时，一片黑色。
飞机平稳着陆的中文广播声刚完，又响起全英文版，还有熟悉的声音在耳旁提醒：“藜藜，我们到了。”
路藜平复着呼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渐渐清醒后抬手摘下了眼罩。
*
库塔城，方里机场。
旅客们一下飞机就赶去取自己的箱子。
路藜和沈思语，还有助理宋瑶，三人取了行李后各自推着箱子往机场出口方向走。
这座机场人流量不多，但过往行人间的交流声揉杂了许多听不懂的当地方言，显然这边鱼龙混杂。
自工作以来外地出差是家常便饭，但这次还是她们头一次到边境。
路藜倏地偏头，问：“你确定那地方真的在这边？”
“姐姐，已经确认过很多遍了。”沈思语的语气透着一点点不耐，像是在反复回答一个问了很多遍的问题。
但还是抵消不了内心的不安。
路藜：“太偏僻了，从库塔过去都要两个多小时，都快到了边陲地带。”
沈思语扭头去看路藜，她巴掌大的脸上架着硕大的墨镜，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见她优美的下颌线条和淡红的唇。
“现在和平年代，又没有战争，哪来那么多危险。”说完沈思语又搂过路藜肩膀，不以为意，但目光坚定：“放心吧，咱们都准备好了，这趟远行一定会有收获的。”
没有战争，不代表没有危险。
沈思语从小到大都过得顺遂，自然没了解过那些潜藏在社会表层下的暗流汹涌。
而她，是因为曾经真切的触摸过。
指尖的厚茧、大大小小的旧伤。
“这个世上所谓的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在替我们负重前行。”
路藜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好像个语文老师。
沈思语扯了扯嘴角，觉得她太敏感，理所应当道：“那我们就更不能辜负了那些替我们负重前行的勇士，所以我们要勇往直前。”
“你还真是…”路藜话感慨她的乐观向上、可还没说完就被沈思语抢话：“宝贝，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可是发过誓要带着你登上人生巅峰的。”
路藜是“自媒体”这个圈子里最早的一批博主，但入圈时间越久，流量也达到瓶颈期，开始停滞不前。
沈思语作为她的摄影师为了突破瓶颈一直在构思新的主题，但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环境背景，而就在三天前，她在小众平台上偶然看到一组照片，只一眼就和她脑海里的画面串联，当时激动得立马跑过来抱住她，“藜藜，我找到了！”
路藜欣赏她自信的模样，两眼放光，充满斗志，尽管如此还是会习以为常的调侃：“我看到半山腰，你就癫疯了。”
沈思语一脸兴奋，“不是我，是我们。”
“藜姐、思语姐，我们叫的车快到了。”落后两步的助理宋瑶这时候跨步跟上来。
“好。”
于是她们不再闲聊，加快步伐。
机场出口处，宋瑶一边划着手机，一边扫视道路上停着的车辆，通过颜色、车牌号码锁定她们叫的网约车。
没多久，宋瑶就指着斜前方一辆打着双闪的SUV，“是那辆白色的。”
她们朝那辆车走过去，待走近后，车主便下车接过她们手中的行李，“都给我吧。”
都上车坐好后，司机便按照下单的定位行驶，他透过车内后视镜顺势瞄了一眼坐在后座上的那个精致女人。
车窗被打开一道缝隙，此刻路藜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窗外被带起的风吹散着她微卷的黑长发，而她靠在椅背上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司机平时也会上网冲浪刷视频，总觉得后座上的那个女人有点眼熟，他好像还刷到过她。
好像是个有几百万粉丝的网红。
他开车这么多年，什么样的面孔没见过，可是…
后座上那美女和视频里一模一样，一点水分都没有，尤其那张脸挺有辨识度的，很好认。
副驾驶的宋瑶此时转过身来向后座的两人梳理行程：“我们今晚先在漠古山庄住一晚，明早九点起来你们去做造型的时候我就去租车，酒店二楼有温泉，餐厅在三楼，你们看是先吃饭还是先去泡温泉？”
“我看攻略的时候发现这边夜市还不错。”沈思语话锋一转，突然提议道：“要不晚上我们一起去夜市逛逛吧。”
前面的宋瑶一听眼睛都亮了，连忙附和：“我觉得可以，顺便拍点新素材，那小号也该更新了。”
闻言，路藜转头就对上宋瑶一双期盼的眼睛。
每次出差，她们都当作是一次旅行，这样就不会觉得累了。
“那就去吧！”
从机场到酒店只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
夕阳的余晖照在不远处的漠古山上，远处的茫茫戈壁滩被染成一片金黄，像披上了一袭华丽的锦袍。
下车后，司机帮忙把她们的行李搬下来放在酒店大厅后就离开了。
酒店融合了浓浓的地域特色和自然历史特征，复古典雅，是一个封闭式四合院。
办理好入住手续，三人就上了楼。
路藜一路打量着酒店内的装修设计，这里风格挺独特的，她对沈思语说：“这酒店应该挺出片的，我们走之前记得帮我在这拍点照片。”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沈思语又想起从前的出差经历，忍不住吐槽：“这才是出差应该住的酒店嘛，咱们又不是赚不到钱了，之前出差住选的酒店隔音效果不太好，运气不好遇上隔壁住情侣的，半夜隔着墙都能听到那**的声音，闹得我第二天差点想撂挑子罢工了。
“抱歉啊，我当时只想着那酒店性价比高，没想那么多。”一旁的宋瑶有些尴尬。
沈思语也没真想怪她，随便找了个台阶给她下，“没事啦，人家男欢女爱也能理解，就当吃了一晚的狗粮了。”
路藜本想说什么，“哐当”一声让她条件反射般望向声源处。
一个男人拉着行李箱从房间里出来。
那男人余光瞥了她一眼，视线在刹那间碰撞，他脚步微顿了一两秒，又很快拉着行李箱转身往她们的反方向走。
路藜只瞧见他戴了副墨镜，脸型偏方，别的什么也没看清，那人就留下个背影。
路藜不自觉地拧了下眉，这个人给她的感觉怎么有点像…
沈思语也跟随着路藜的视线往回看，只看到一个身型削瘦的男人刚好从拐角处消失，疑问：“怎么了？”
路藜不太确定地摇摇头，“没，应该看错了。”
沈思语也没追问，挥了挥手：“那我们先回房了，晚上会合。”
“好。”
沈思语和宋瑶一起住的双人间，而路藜睡眠浅，一个人住一间。
坐了几个小时的飞机，都有些累，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出门。
灯火通明的繁华夜市里，小吃街上各种颜色的幕布错落成一排。
一路上，三人走走停停，不是被这个美食铺吸引，就是被哪个手工摊留住了脚步。
而沈思语一直在旁边拿着手机抓拍了很多瞬间，画面里的路藜画着淡妆也依旧秀色可人，背景还充斥着浓郁的地域烟火气。
路藜的大号做的是时尚板块，内容已经非常垂直，不能随便发布闲杂内容。所以就有了小号，经常会分享一些生活化的视频。
“路藜，回头，看这。”
路藜左手还捧着章鱼小丸子，右手的签子还插了一个，听见身后的呼喊，知道沈思语在抓拍，于是带着笑转身回眸。
巴掌大的小脸精致立体，发尾微卷的黑长发随着她步伐倒退，在身前微微抖动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带着俏皮的笑容，又隐着些绵绵温柔，动人得挪不开眼。
退着退着，后背突然感受到了撞击，手里捧着的章鱼小丸子全掉落在地，身体不稳即将要倾倒向另一边，在电光火石间又被一只手扶住胳膊，意识到自己可能撞到人后，连忙转身道歉：“抱歉，没事吧。”
脸上扬起的笑还未来得及收回，路藜就看见了梦里那张给她科普法律的脸，瞳孔微微一震，刹那间大脑几乎忘了怎么思考，像被施了定身术。
怎么会是...许靖周。
他穿着一件黑色夹克，身姿挺拔，鸭舌帽下一双丹凤眼，棱角分明的轮廓，轻抿着的薄唇透着一丝冷峻。
许靖周在看到路藜那一刻，眸光微动，但很快眼角努力压住了眼底涌起的诧色。
周围霓虹闪烁，暖黄色的光线，打在人的身上，笼起一层柔光。
他收回了手，两人四目相对，也许过了很久，也许也才过了几秒…
直到旁边一个女人走近打破了这个久违的对视，“没事，我们的错，我们也没看路。”口吻虽带着些抱歉但声音却铿锵有力。
说完，那女人扭头看向许靖周，同时又拽着他黑色外套的袖口晃了晃，“老公，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
声音不大，路藜却听的很清楚，她微僵着去看那个女人。
她叫他什么？
他结婚了！
并不是记忆里的那个人。
曾经也假设过再相见的场景，却没想到这狗血的电影情节也会在她这里上演。
路藜试图能从他的神情里看出点什么，或者在等他开口。
然而…
一秒
两秒
三秒过去
许靖周只是看向那女人时“嗯”了一声。
默认了？娇妻在侧，连话都不想同她多说？
意料之外，但在情理之中。
本还想维持住该有的体面打个招呼，但感觉自己脚底下像长了一双风火轮，支配着她猛地转身。
手里叉着的最后一个小丸子也掉落在地。
“我们走吧。”
路藜径直往夜市外走，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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