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是元旦节,天气意外很好。
前一晚天气预报还显示全天有雨,早上起来,橙黄色阳光却铺满大地。
叮叮。
微信响起消息提示音。简宁缓缓翻了个身,拿起枕边倒扣放置的手机,半睁着眼划开屏幕。
【一根不太直的木头:起床了吗?】
【一根不太直的木头:我这边九点半结束,到时候回来接你。】
简宁瞄了眼屏幕上方的时间,已经十点过了,紧接着反应过来,徐淞原说的是晚上九点半。昨晚男朋友答应了他的约会请求,约好今晚一起去两棵松看夜景。
两棵松位于燕城南区的一座小山上,因山顶有两棵缠绕生长的千年古松而得名,围绕古松建成的观景台视野极佳,可以俯瞰半个燕城的繁华夜景,是有名的约会圣地。
就是离燕大有点远。
简宁敲字回复:
【jn:不用,我自己过去。】
【jn:你结束后直接去目的地,我们在山顶会合。】
因为教练有新的安排,徐淞原今天没在学校训练,去了俱乐部,俱乐部也在南区,跟两棵松一个方向。如果徐淞原回来接完他再过去,时间都要翻过12点,还看什么夜景,直接去睡觉好了。
徐淞原许是也想到了这点,便没再坚持,发了消息让他晚上过去的时候注意安全。
【jn:收到,徐老师。】
【一根不太直的木头:[/ok]】
又躺了一会儿,简宁握着手机没放下,几秒后,他点开浏览器,两根大拇指在搜索栏敲下一行字——第一次约会。
点击搜索,内容很快跳出来。
[全网最详细的约会流程来咯~只需几步,让你轻松拿捏男神/女神!]
“……”简宁看得牙疼,手却诚实地点了进去。
第一步,邀约技巧。
这个不需要技巧,男朋友很容易就答应了,忽略。
第二步,形象管理。
白皙指尖摸了摸脸,形象很好,不用管理,忽略。
第三步,见面礼(例如一束漂亮的鲜花,可以增强惊喜和仪式感喔~)
脑海里下意识回想起某盒被他扔进垃圾桶里的红玫瑰……嗯,扔了男朋友的花,是该赔他一束。
可两个男的约会拿花,有点怪吧?
简宁咬了咬指关节,暂时先放一放。
……
最后一步,关系升温(如果全程氛围良好,结束的时候可以适当增加一点亲密举动,从简单的拥抱到脸红心跳的亲吻,具体视情感程度而定,千万不要超过限度引起对方反感哦!)
杏眼盯着最后一行描述,轻轻眨了眨,接吻就算亲密了?
没有太多羞耻意识的简某人决定先持怀疑态度。
他放下手机,爬起来洗漱,接着熟门熟路在男朋友桌子上找到了保温盒里的早餐。
乳白色的圆盒子,也是突然有一天就在宿舍里出现了,和那台加湿器以及宿舍里的很多东西一样,简宁记不清具体出现的日期,只知道它们的主人是谁。
默默吃完早饭,一整个白天,简宁都泡在画室消磨时间。
到了出发的点,他手一挥,画笔飞出一个完美抛物线,精准落入洗笔筒。
地铁要换乘,简宁选择直接打车过去,车里暖气开太足,闷得厉害,简宁伸手开了点窗透气,收回手时,却瞥见袖口有一处的脏污。
他翻过手掌,浅色外套上,一抹柠檬黄颜料尤其明显。
手指往上蹭了蹭,没蹭掉。
简宁轻轻抿唇,对于这一次约会,他好像没有什么实感,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过家家似的玩法,以至于他都没有意识到应该回寝室换套新衣服。
说起来,徐淞原今天会穿什么呢,以徐淞原神奇的脑回路,不会穿西装来见他吧?
简宁失笑。应该不至于。
像有感应似的,电话铃声突然在车厢里响起,简宁眉尾一挑,翻出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却不是他以为的人。
他手指一顿,将电话接通。
“简宁哥……”熟悉女声传来,带着哭腔。
随着电话对面的声音,简宁面色越来越沉,下一秒,开口让司机调转方向:“师傅改道去城东幸福大院,麻烦您快点。”
“欸,好勒!”
车辆在下个路口掉头,油门轰鸣,朝着城东方向疾驰。
简宁拧眉看了眼时间,给徐淞原发了信息,说自己可能会晚点到,对面应该在训练,一直没回。
…
幸福大院是八十年代初工厂职工的集中宿舍,至今仍保持着最原始的风貌,道路逼仄,两侧乱停乱放着许多电动车和小吃摊,出租车刚到巷子口就进不去了。
简宁跳下车,一路七弯八拐,往巷子最深处的楼栋跑,顺着昏暗楼道上到四层,左边第二户,刷着绿漆的老旧木门大大敞开,门锁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偌大窟窿,里头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音。
采光不好,屋里昏沉沉一片,简宁抬步往里走。
咔。
脚下兀地踩到什么。
他低头,是半截断裂的椅子腿儿,视线往前,飞溅的碎玻璃、翻倒的破桌、摇摇欲坠的老电视柜,目之所及,皆是一片狼藉。
里屋门后传来一声细微啜泣,简宁紧绷的呼吸蓦地松了一半,他踩着废墟走过去,叩了下门。
里面瞬间噤声。
“是我。”简宁说。
几秒后,门被缓缓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警惕不安的眼睛,确认是简宁后,才完全打开。瞧着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瘦瘦小小一个,双眼红肿,窄瘦小脸上乱七八糟糊着泪痕,一副忍着泪又没办法完全忍住的模样。
“……简宁哥。”钱晓妆胡乱抹了抹脸颊,嗫喏喊人。
她还记得简宁哥说过的话,弱者才会哭泣。
简宁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见她没受伤,才问:“他们人呢?”
“砸东西的时候我爸跑了,他们出去追了。”
简宁面无表情:“他是畜生,不是你爸。”
钱晓妆是不会反驳简宁的,连忙点头,改口说:“畜生跑了,他们去追了。”
“……”
简宁缄口,想先出去再说,稍一转身,余光忽地瞥见钱晓妆里侧的外套袖子似乎耷拉着一块,他面色一沉,直接掰过她的肩膀,看见棉服外套后侧被人为撕裂了一个大口子,露出了半边瘦骨伶仃的后背。
“他们碰你了?!”简宁眼里涌上恐怖情绪。
“哥我没事。”钱晓妆无济于事地想要遮住衣服口子,“他们,他们不敢真的做什么。”
不敢真的做,那就是做了一些,不管是想吓唬人还是别的什么,都该死。
简宁阴着脸,直接转身朝外走。
“哥——你别去,他们很多人!”
钱晓妆慌忙跟上去,却被简宁一句“待着别动,敢走一步以后就别来见我”定在原地。
幸福大院并不如其名,楼间距太近带来糟糕的采光,岔路纵横交错,更是阴森森一片。简宁挨着巷道一一找过去,在第六个路口找到了人。
这是条死胡同,堆着几辆废弃电动车和一张烂得只剩海绵的破沙发,几个男人或坐或站,在抽烟打牌。
听到脚步声,几人扭过头,待看清人后,不约而同停了手里的动作。
领头的男人“哟”了一声,扔下手里的牌,缓缓站起来,向简宁吹了个口哨:“瞧瞧,这是谁来了?”
有人捧哏:“是比花儿还漂亮的护花使者来了啊。”
“哈哈哈哈……”几个混混瞬间哄笑起来,目光纷纷落在简宁身上,肆意打量。
简宁背光而立,看不清表情。
见他不说话,阿彪吊儿郎当靠近,刻意偏头去瞧他:“美人儿怎么不说话,这次又打算给哥几个送多少钱呐?”
酒鬼烂命一条,生出来的女儿运气倒好,遇上个心善的傻子。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别动她。”简宁声音很轻。
阿彪一顿。
他当然知道,美人付钱买那丫头片子的安宁,不干涉酒鬼的死活。他们是要账不是送命,本来也不过是些骚扰恶心人的手段,这白白送上来的钱,自然没有不收的道理。
这次为什么例外?是阿彪气上头了。
要了一圈账,全是些要死的酒鬼赌鬼,半个子儿都没掏回来,老板那边没法交差,看那黄毛丫头碍眼就顺手吓唬了一下。可他又没真干什么,这人凭什么给他摆上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真以为凭着这点儿小钱就能使唤他了,阿彪黑下脸。
“我他妈动她动哪儿了,啊?少他妈在这儿跟我甩脸子,小心老子连你一块儿收拾。”阿彪啐了一口,“小丫头片子一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送给老子老子都不愿意上——啊!”
脑袋瞬间被打偏,阿彪一下尝到嘴里的血腥味。
“我操了!!”
阿彪恶狠狠啐出一口血沫,对胡同里那几个死人叫唤,“你们他妈还愣着干屁啊,过来给老子打死他!”
这一声喊成了混战开始的信号。
简宁没学过打架,但挨的打多了,自然也就会了,在没有退路的时候,不要命就是唯一致胜的途径。
巷道肮脏,布满拖拽的泥泞和血迹。
简宁喘着粗气,指骨扒着墙站起来,侧脸不知溅了谁的血,正沿着倔强抬起的下颌缓缓滴落,在领口处晕开一朵血花。
他没理会一地哀嚎的人,视线转了转,捡起自己掉落的手机,转身离开巷道。
回到筒子楼,进门,刚和钱晓妆对上视线,就见那双本就红肿的眼睛瞬间更红了。
“不许哭。”
简宁在她眼泪掉下来之前快速开口,“不是我的血。”
钱晓妆一愣,泪花闪动的眼睛缓缓睁大,眼里从难过、心疼,逐渐转变为惊讶、崇拜。
那可是五个人!
简宁哥一人打趴了五个!
简宁无语:“别这么看我。”
钱晓妆嗯嗯点头,眼里亮亮的星星还是止不住往外冒。
“……”
简宁不想理她,随便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血渍,转头朝外走,并示意钱晓妆跟上,“走,这两天别待在这儿,去贞姐便利店睡。”
酒鬼被人揍了,保不齐要拿她撒气。
“好!”
钱晓妆抱起小书包,里面是她所有重要物品和哥哥送的颜料,屁颠屁颠跟在后头。
顺着楼梯往下,走在前方的身影明明很单薄,在晓妆眼里却是那样高大,不禁让她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哥哥的时候。
那是她的一次兼职,给大学画室当肖像模特,画室要画不同年龄段的人物肖像,钱晓妆机缘巧合碰上了。
画室场景跟钱晓妆幻想中自己学绘画的场景很相似,宽敞明亮的教室,错落围绕着许多画画的学生。只不过,她成了那个被围坐观察的人,钱晓妆坐在人群中心,被所有人细细打量,窘迫地涨红了脸。
偏偏背后又传来议论她的嘀咕声。
“不是画人体?找个竹竿来干什么。”
“人体是下节课,这节画肖像。”
“啧,好歹来个美女啊。你说这女的,长这么丑还好意思出来当模特,又黑又瘦,我看着没‘感觉’啊,完全画不出来哈哈哈……”
压低的笑声里满是龌龊,钱晓妆死死咬着唇,让自己不要哭出来。
嘭——
一声突兀巨响,瞬间吸引了画室所有人的视线,钱晓妆愣愣跟着扭头,只见刚刚发出嘀咕声的地方,一个留着脏辫的男的连人带椅摔在地上,露出了身后异常好看的男生,以及那条还没收回去的长腿。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漂亮男生不紧不慢站起来,俯身,拎起脏辫的脑袋一把将人按进旁边的废水桶里,五指修长隽秀,却轻易压制住不断挣扎的人,好一会儿,才抓着脏辫的头发把人提起来。
“咳——咳咳!!”
脏辫剧烈咳嗽,鼻涕眼泪横流,头发湿漉漉贴了一脸,不住往下滴水,乱七八糟的颜料糊在脸上头上,造型甚是精彩。
男生偏头打量他片刻,轻轻开口:“啧,真丑,怎么好意思出来狗叫。”
钱晓妆听到好多人倒吸凉气的声音,她也是,惊得完完全全忘了窘迫和伤心。
这个漂亮哥哥,像个厉害的天神一样,突然就降临到她的世界里了。钱晓妆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画面。
“看路。”
简宁拉了一把即将踩坑的人。
钱晓妆回神:“噢噢。”
一路将人送到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简宁跟店主贞姐打了声招呼:“……麻烦您了。”
贞姐是个爽利性子,说话响亮:“客气啥,多的我也帮不上,但人在我这儿你放心就是。对了,这次可别再给我转钱了啊,再转我要把你拉黑了。”
“好。”简宁乖乖应声。
临走时,他看向站在贞姐后面的钱晓妆,不动声色使了个眼神。
钱晓妆接收到信号,会意,指指自己的书包,三根手指互相搓了搓,又指指前边儿的贞姐,最后比了个OK的手势。
简宁点点头,这才离开。
再是热心肠,也不能真的毫无表示一直麻烦别人,人心是个消耗品,有利益供养才能长久不断,哪怕她本身并没有获取利益的意识。
这是简宁一贯的想法,此前也从动摇过……可,脑海蓦然浮现一张轮廓冷硬的脸。
徐淞原呢?
基于一场乌龙开始的恋爱,朋友不算朋友,情侣也不像情侣,他们的关系又该靠什么供养,又能有多长久?
简宁盯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视线有一瞬恍惚。
他扶住电线杆,甩了甩脑袋,从兜里掏出手机看时间,可屏幕按了好几下都没亮,出门时电量还是满格,不可能是没电,那就只能是摔坏了。
啧。
简宁眉毛微拧,就近找了家商店,问到时间。
23:40。
已经这么晚了。
徐淞原走了吗?是等不到他离开了,还是……简宁抿唇,他没记电话号码,此刻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就近回学校,门卫处登记过徐淞原的号码,可以联系上人。
而且距离他们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很久,没人会那么傻,一直等在原地的。
对吧?
简宁招停一辆出租。
红黄套色的出租车驶出老城区,划破夜色,往两棵松方向飞驰,深夜车少,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目的地。简宁多抽了两张纸币递给司机,在师傅连串的谢声中下了车。
外面在飘雨,天气预报说的雨终于姗姗来迟。
简宁顺着木栈道一路往上,半个人影都没见到,安静极了,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还有不知是雨还是汗的水痕从鬓角滑落。
离顶端越近,简宁的速度反而慢下来,他一边走,一边觉得可能没有比自己更傻逼的人了,可没有缘由的,他想上去看一眼。
迈上最后一级台阶,观景台全貌映入眼帘。
两棵高大古松千年如一日树立在原地,枝干缠绕,交叉伸展,坠着数不清的许愿系带,风吹过,红丝带像火一样飘摇,其中一条许是没有系稳,被风吹离树端,在半空中摇摇晃晃,最终落下,落在空无一人的观景台。
杏眼轻轻眨动,睫毛上细碎雨珠随之抖落,简宁缓缓扯起唇角。
果然。
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什么,简宁静静站了会儿,转身,脚跟微抬打算原路下山。
“——简宁!”
熟悉声音穿透雨幕,自背后传来,空旷如观景台仿佛都起了回声。明明没有人,哪来的声音,幻听吗?
“……”
简宁停顿,一寸寸转身。
视线里,高大身影从古松后走出来,他穿着一身笔挺的休闲西装,手里还抱了一束开得正艳的红山茶。
哈,原来真有傻子。
简宁很想笑,他不知道自己笑出来没有。
雨丝连绵,花了视线,简宁站在原地,忽然觉得浑身变得很轻,脚底软绵绵的,像踩在云端。
模糊中,他看见徐淞原正在大步向他跑来,他为什么跑得那么急啊?手里的花都掉了,砸在地上,红色花瓣摔出来,和着积水飞扬。
下一秒,身体被大力拥住。
简宁茫然抬头,看见徐淞原的唇快速张张合合,可耳鸣声嗡嗡作响,他什么也听不到。
他张口,使尽全部力气,想大声告诉徐淞原,我很疼,你轻一点。可是不行,他好像失语一般,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恍惚间,天地一片黑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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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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