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七点三十分。
西山公寓顶层，中央空调的低鸣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彻底熄了声。
窗外天光惨白，将屋内照得一片透亮，却带不进半分暖意，只把那种暴雨前低气压的闷窘，沉沉地压在每个人胸口。
秦凯昊把嘴里那口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的吐司狠狠咽下去，干涩的面包屑刮得他喉咙生疼，一路梗到心口。
他第N次解锁手机，屏幕冷光映亮他眼底的青黑，手指焦躁地悬在赵哥的号码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几乎要按下去又强行忍住。
“妈的，老赵那边死哪儿去了？”他烦躁的扔下手机，从牙缝里挤出嘀咕，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江燃站在落地窗前，身形稳得像钉死在地板里的桩子。
只有搭在窗台的那只手上，食指极轻、极有规律地一下下叩着冰凉的台面，那细微的“嗒、嗒”声，是他大脑正在高速运转、处理所有输入信息的唯一表征。
突然，他握在手中的内部通讯器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屏幕幽幽亮起。
他没有改变姿势，目光依旧锁死楼下街道，拇指划开信息。
加密文字简洁冰冷：【江先生，发现异常。一辆黑色无牌厢式货车停在街区转角超过十分钟，未熄火。热成像显示车内至少三个清晰热源，呈警戒姿态。行为模式异常，具备高度反侦察意识。】
几乎就在他阅读完毕的同一秒，秦凯昊的手机像是终于等不及，尖锐地在沙发上嘶叫起来。
——是赵哥！
秦凯昊几乎是扑过去接起，动作大得带倒了沙发上的靠垫，语气急切得破了音：“老赵！你他妈死哪去了？！有消息了？！”
电话那头传来赵哥略显沙哑却语速飞快的声音，背景音是噼里啪啦快到极致的键盘敲击声：“昊子！查到了！陆予安这女人真他妈是条喂不熟的毒蛇！”
“大概凌晨四点左右，她几个不常用的境外加密账户有异常资金流动迹象，手法很他妈隐蔽，但数额绝对不小！更关键的是，大概一小时前，她名下有个早该废弃的手机号，有一个极短的对外呼叫，接收方是个虚拟号码，但我用算法强行追踪过去，发现其活动区域信号源就在西山附近！”
赵哥的话像一道高压电流，顺着听筒狠狠窜进秦凯昊的耳朵，炸得他耳蜗里一阵尖鸣，像是被人对着太阳穴狠狠砸了一拳，那半口气卡在喉咙里，噎得他眼前发黑。
他猛地抬眼看向窗边的江燃，甚至忘了挂断电话，用口型无声地嘶吼出那个名字：“陆、予、安！”
然后才从喉咙深处挤出一声扭曲的气音：“买凶！人他妈就在楼下！”
电话那头，赵哥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几乎是在吼：“对方是暗网老手，具体行动计划只有执行的人知道！但看这资金量和这架势，绝对他妈不是小事！你们千万小心！我继续盯着资金链和信号！”
“操！”秦凯昊脸色瞬间铁青，对着电话低吼，声音却因极致的震惊和愤怒而压得极低，“能确定他们想干什么吗？！”
江燃已经转过身。
他没有看秦凯昊，而是直接按住了耳麦，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压入枪膛，清晰地下达指令：
“目标，黑色无牌厢式货车，街区转角。盯死。”
他顿了顿，眸色沉得不见底，最后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决断。
“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制止任何冲击或攀爬行为。”
“留活口。”
指令无声落下，一张无形的、致命的网，在这片繁华的街区悄然收紧，绷紧到了极限。
上午九点整。
距离陈静医生预计抵达，还有最后漫长的一小时。楼下那辆黑色的钢铁幽灵，依旧如同蛰伏的恶兽，僵持在原地，无声地对峙。
在这种几乎要将神经绷断的死寂中，客房里的人动了一下。
陆知晚深陷在药物带来的混沌睡眠里，眉头却无意识地微微舒展了。
她好像……跌入了一个由记忆碎片编织成的、温暖而柔软的茧。
最先拥抱她的，是声音。
是妈妈常弹的那首德彪西的《月光》，音符像温柔的月光，清澈地流淌在老宅温暖的空气里。
琴声不高，却稳稳地构成了所有记忆的底色。
紧接着，是气味。
空气里有刚烤好的曲奇饼干的甜香，混合着爸爸雪茄烟丝的淡淡醇厚气味，还有一种阳光晒透了柚木地板的暖香，这三种味道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构成了她童年最安心的味道。
「我们的小公主，今天在学校又得了什么奖状呀？」
爸爸的声音低沉含笑，带着无限的宠溺。
她能感觉到一双温暖的大手正在轻抚她的头发。
「晚晚，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妈妈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笑意和怜爱。
她甚至能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柔软而温暖的亲吻。
「爸，妈，你们就别惯着她了。」
一个年轻、清朗，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响起——是哥哥陆呈叙，是还没有被沉重家业压垮、眼神明亮、会对她露出无奈又纵容笑容的哥哥。
他走过来，故意抢走她手里半块曲奇，在她假装气鼓鼓地抗议时，却又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个更大的、塞进她手里。
「傻丫头。」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像是怕碰碎了什么珍宝。
那一刻的温暖和安全感，像金色的蜂蜜，浓稠、甜蜜，将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那是她的全世界。
琴声不知何时变得轻快了一些。
她笑着，从哥哥的臂弯里溜出去，在洒满阳光的花园里尽情地奔跑。
「晚晚！慢点跑！小心摔跤！」哥哥的呼唤和脚步声从琴房的方向传来，与琴声交织在一起。
「哥哥追不上我！略略略——」
她清脆的笑声像风铃一样洒落一路。
「小哭包，又耍赖！」
另一个稍显不羁的少年声音插进来，嘴里嫌弃着，却偷偷从后面一把将她抱举起来，惹得她发出一串又惊又喜的尖叫。
「秦凯昊你放我下来！燃哥哥——！」
她笑着朝不远处树荫下那个沉默修长的身影喊。
光影斑驳，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然后迈开长腿，朝他们走来……
一切都完美得不像话。
然而，梦境的经纬线就在这一刻猛地绷断！
“哐当——”
一声巨大的、冰冷的撞响，像是孤儿院铁门关闭的声音。
猛地砸碎了这一切！
金色的阳光、温暖的琴声、饼干的甜香——像被重锤击中的水晶，刹那间迸裂成无数碎片！冰冷的、带着铁锈和霉斑的灰色巨浪，轰然席卷，吞噬了一切。
消毒水和霉变的混合气味粗暴地钻入鼻腔，欢笑声扭曲成了尖锐的咒骂和狞笑……
不……爸爸……妈妈……
睡梦中，陆知晚发出一声极轻、极破碎的呜咽。
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正从万丈高空笔直坠入冰冷的深渊。
刚刚那点虚幻的安宁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满脸的泪水和在枕头上无助蹭动的额角，像是拼命想躲回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梦里。
窗外，那辆黑色的货车依旧沉默地匍匐着，死一样的寂静之下，是瞄准猎物后、扣紧扳机前最后的耐心。
而这间公寓里，一场无声的风暴刚在她心海深处席卷而过。
梦境的余温尚未散尽，现实冰冷的枪口，已精准地锁定了她的眉心。
推荐曲目《Runaway》—— AURORA
他们在现实坚守，抵御着步步紧逼的杀机。
她在梦中奔逃，寻求一个温柔的坠落点。
然而梦醒时分，何处才是她能安然坠落的“soft place”？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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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温柔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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