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两千多个日夜。
足以让四季轮回六次,足够把一颗曾经滚烫的心在绝望的等待中熬成冰冷的灰烬。
又是一个阴沉潮湿的傍晚。
寒风卷着枯叶,一遍遍拍打着慈心孤儿院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今天是她满十八岁后,很普通的一天。
和过去六年里的每一天一样,她静静站在门口,凭着一个渺茫的信念活着:哥哥会来。
身上是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衣服,空荡荡地挂在她削瘦的骨架上。
院子里,几个年纪稍小些的孩子朝她这边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声像潮湿角落里滋生的蚊蚋,嗡嗡嗡嗡地,挥之不去。
“她又站在那里了,神经兮兮的……”
“王妈妈说她是扫把星,克死家人……”
“离她远点,会倒霉的……”
那些细碎的声音粘在皮肤上,比深秋的风更刺人。
“扫把星!杵在这儿挡道吗?还不去洗衣服!想饿肚子是不是?”
王妈破锣似的嗓子猛地炸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劈碎了院子里死一样的寂静,也瞬间掐断了那些蚊蚋般的私语。
陆知晚没动,只是指甲又往掌心那片旧痂里陷进去几分。
熟悉的刺痛感让她从溺亡的麻木里勉强喘上一口气。
她每月都给哥哥写信,就算是石沉大海,却依然雷打不动。
“聋了吗?!”王妈被她的无视激怒,上前狠狠一推。
陆知晚踉跄着踩进槐树旁的泥水坑,冰凉的污水瞬间淹没了她破旧的鞋帮。
她晃了一下,站稳,然后缓缓转过身。
她没有哭闹,只是抬起眼。
那眼神,冰冷、空洞,像是从深渊里反射出的最后一点寒光,竟让嚣张的王妈心里一悸,噎住了后续的叫骂。
就在这时——
引擎的轰鸣声由远及近,与孤儿院的死寂格格不入。
一辆淬了浓墨般的迈巴赫,像个误入贫民窟的贵族,碾过暮色中的泥泞,停在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外。
陆知晚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地撞击着她的胸膛。
她死死盯着那辆车。
车门推开。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踩在了门前那片颜色明显与周围不同、仿佛是为了掩盖什么而仓促铺就的新水泥地上。
男人下了车,西装剪裁精良,身姿挺拔,周身的气场把周围灰扑扑的空气都割裂开来。
是陆呈叙。
他的目光在空气中几乎凝滞,艰难地聚焦,从那一张张陌生的、带着畏惧的小脸上掠过,最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停在了门口那个有些清瘦、眼神空洞的女孩身上。
他迈步向她走来,步伐很快,却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虚浮和急切。
瞳孔里地震般碎裂开难以置信的惊痛——他交给林锋的那箱财富,足以让她成为这所孤儿院最受优待的存在,绝不可能是眼前这副模样!
在他身后,副驾的车门也匆忙推开,一个跟陆知晚差不多大的女孩踉跄跟上他的步伐,下意识地又想伸手去拽他的衣角。
他却仿佛被电击般猛地挥开了那只手,所有的注意力都只在前方那个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上。
他那眼神里翻滚着太多东西——失而复得的狂喜、蚀骨的愧疚,以及一种事情彻底失控的恐慌。
“晚晚,”他声音低沉微颤,向她伸出手,指尖都在发抖,“哥哥来了。”
“跟哥哥回家。”
这句话,她等了六年。
那一瞬间,巨大的狂喜和委屈几乎冲垮她的理智,她几乎要像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里……
但是下一刻,她的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她的目光越过他颤抖的手,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冰冷地扫描过他全身,然后,死死钉在了他身后那个被挥开后、正不知所措咬着唇的女孩身上。
一身干干净净的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软乎乎的粉色小外套,裙摆上绣着精致的小雏菊。
就连头发丝都透着被精心呵护的柔顺,精致得像是刚从不沾尘世的温室里走出来。
一股冰寒,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冻裂了她最后一点念想。
开口时,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情绪,平静得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像有玻璃碴子在相互刮擦:
“陆呈叙,她是谁?” 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陆呈叙脸色霎时白了。“晚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哥哥有苦……” 他急切地上前一步,试图解释。
“苦衷?” 她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那平静的假面终于碎裂,露出底下歇斯底里的痛楚。
她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先是刮过那“温室花朵”的全身:精致的小羊皮靴,一尘不染;别在发间的水晶小鹿发卡,在灰暗天色下闪得刺眼……
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女孩下意识又拽住陆呈叙西装后摆的那只手上——白皙,干净,没有一丝疤痕。
每一个细节,都像是在凌迟她过去六年里每一个挨饿受冻、被辱骂、在黑暗中默默舔舐伤口的夜晚。
她低下头目光沉沉地落到自己开裂的鞋面上。
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没哭,反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托你的福,”她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字字泣血,“我这六年…呵,‘苦’透了。”
真公主在泥泞里挣扎,窃居雀巢的假凤,却披着她的华羽。
见她不动,陆呈叙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巨大的恐慌让他几乎窒息。
他下意识侧过头,用一种陆知晚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柔缓语调对身后女孩说:“安安,先去车里等哥哥。”
被叫做“安安”的女孩松开拽紧他的衣角,声音软糯依赖:“嗯,安安听话。哥哥你要快点哦。”
说完,还不忘怯生生地、飞快地睨她一眼,那眼神里藏着只有陆知晚能读懂的、一丝转瞬即逝的得意和挑衅。
这一唱一和,默契得像排练了无数遍的戏码,瞬间将她心里最后那点可怜的念想,碾得粉碎。
“晚晚......安安?”她声音硬得像冻硬的铁棍,唇角扯出一个极致嘲讽和心死的弧度,“看来你这些年,新妹妹陪得很尽兴,睡得很安稳啊!”
她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眼睛。 “祝你,和你的新妹妹,生活愉快。”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决绝的寒意。
说完,她猛地转身,将男人慌乱的呼喊和女孩假惺惺的啜泣,狠狠地抛在身后,一头扎进寒冷的秋风里。
六年漫长的等待,换来的不是救赎,是更深、更黑暗的地狱。
她加快脚步往前跑,脚步虚浮,没有方向,却异常执拗。
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被狂风暴雨抽打得东倒西歪,却死活不肯折断的芦苇杆。
她沿着荒凉的公路跌跌撞撞地跑,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里的空气像刀割一样疼。
等回过神来时,眼前已经变成了刺眼的霓虹。
秋日的寒风像顽劣的孩子,卷起枯叶,在繁华的街市打着旋儿。
四周高楼刺破天空,霓虹灯伴随微雨闪得晃眼,行人来来往往,脚步匆忙。
没人有空多看她一眼。
她这副狼狈不堪、眼泪糊了满脸的样子,跟这片极致的繁华地格格不入,就像个不该存在的污点。
六年的委屈与背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她停下的这一刻,凶猛地倒灌回来,呛得她无法呼吸。
情绪像脱了缰的野马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咆哮着要毁掉一切。
那股熟悉的黑暗漩涡又开始在她脑子里搅动,试图将她吞噬殆尽。
她喘不上气,视线开始发花,耳朵里嗡嗡乱响。
毁掉。
都毁掉。
连同自己!
恶魔的低语伴随着尖锐的耳鸣,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死死攥着手,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的旧伤,试图用自虐般的痛楚来维持最后一丝清醒。
但效果甚微。
世界的色彩在她眼前褪去,变成灰白,黑暗像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裹住她的口鼻,就快要把她拖进深渊……
就在她腿软跌向地面的前一秒。
“吱——!”
一声刺耳到几乎撕裂耳膜的急刹,猛地割裂她身边的空气!
推荐曲目《you will never know it》——Carpetman
那六年无人知晓的苦难,和此刻无人能懂的崩溃,都在将她拖入“you will never know”的深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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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六年一梦,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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