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她进来。”燕婉说道。
翠翠答应着出去，很快就见到沈婵娟笑吟吟的走了进来：“嫂子。”
燕婉抬起手宛如招财猫一样摆了摆：“嗨，婵娟。”
沈婵娟见状，捂着嘴笑得秀秀气气的：“嫂嫂一大早的就在这里逗我笑呢……”
“你多笑笑，等会儿也能多吃点饭，你看你瘦的……”
确实是这样，沈婵娟瘦得都有些脱形了，一身粉紫色袄裙穿在她身上轻飘飘的，就像是衣架子似的看不到骨肉在哪里。
沈家的饭菜挺好吃的，也不知道沈婵娟怎么能瘦成这样。
“我吃过早饭才来的啊……”
沈婵娟一边说着，一边在燕婉身边坐了下来。
“那你就看着我吃啊？”
“嗯，嫂子快吃吧，等会儿就该凉了……”
燕婉便也不客气的吃了起来，让翠翠给沈婵娟上了一杯玫瑰花茶，慢慢的喝着。
前一天没怎么正经吃饭，燕婉正觉得肚子里空虚得慌。现在吃起饭来大口大口的十分香甜，让沈婵娟看了不禁说道：“看嫂子吃饭真正是香得很，跟你一起吃饭，没胃口的也都有了胃口了……”
今天的主食是炸酱面，面是热乎乎一大盆摆上来，炸酱和葱丝黄瓜条等配菜放在一边，吃多少自己就加多少。
燕婉足足吃了两碗香喷喷的浓油赤酱的炸酱面，才罢了手，让翠翠和冯妈把残羹撤了下去，送回厨房。
沈婵娟在一旁看着很是羡慕：“嫂子胃口真的好，大早上的就能吃下这么多，怪不得你气色好，身体也好。”
燕婉给自己泡了一盏浓浓的碧螺春喝着消消食，一边问道：“你一般早上都吃什么？吃多少？”
“我跟娘早上都是吃粥，一般就是白粥或者是菜粥，配一点小菜，酱萝卜条或是酸黄瓜丁之类的，再吃一两个小卷子小包子的，也就饱了。”
燕婉：“……”
这么吃，难怪你轻飘飘的风都能吹走的样子，还面带菜色。
“怎么的，你爹不让你们吃饱啊？”
沈婵娟捂嘴偷笑：“怎么会呢？是我娘说了，不能吃太多，一般吃个五六分饱也就够了，这才是大户人家惜福养身的法子呢！——啊嫂子对不起，我、我不是说你不是大户人家出身，对不起，对不起……”
沈婵娟说着说着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小脸吓得煞白，都要起身给燕婉道歉了。
燕婉知道沈婵娟不是故意的，当然不会介意，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瞧你吓得，我怎么会在意这个？”
说着又拍拍她瘦削的肩膀：“你啊，咱们可是朋友呢，朋友之间说错一两句话算什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以前我在学校里的时候，跟朋友互相对骂的时候都有。事情过了，还不是一起勾肩搭背的出去玩儿？没事的……”
沈婵娟听了眼圈红红的看着她：“嫂子，你是说，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吗？”
“那当然啊。”
沈婵娟抿唇，红着眼睛笑：“真好，以前只有姐姐有朋友，我整日待在家里，一个朋友都没有……现在，我也有了嫂嫂这样的朋友了，真好……”
说完了，背过身去擦擦眼睛，从宽大的袖口里掏出一叠帕子，递给燕婉，笑道：“嫂嫂，这是我昨天给你绣好的帕子，我手艺不好，你可别嫌弃。”
“怎么可能嫌弃？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啊真好看，这绣上去的花朵就像是真的一样……”
燕婉接过那叠帕子，仔细看了起来。
六张精致的手帕，都是上好的质地。有丝绸的，有缎子的，上面绣着漂亮的花样。其中一张淡淡水绿色帕子她尤其喜欢，是水墨画的花样子，小桥流水人家，很少见的会绣在手帕上的花样。
“真好看！”燕婉一边细看，一边赞叹。
沈婵娟笑道：“我就知道嫂嫂会喜欢这一条帕子，这还是以前，大哥给我画的花样子，我昨晚上赶工绣了出来，就料到嫂嫂会喜欢的。”
“多谢你了，婵娟。”
燕婉让翠翠把手帕好好的收起来，然后才与婵娟吃茶说话。
两个人说了一些闲话，燕婉才又提起了上次的未尽之语：“我看你上次像是有话要说，没说完就走了。”
闻言，沈婵娟沉默下来。
纤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白瓷茶盏的边缘，一下又一下。半晌之后，她方才轻轻的开口说话。
“我上次想说的是关于我姐姐的事，想了想，又觉得让嫂子知道这些事不太好，因为……算是家丑吧。他们都这么说，就连我娘，我问她，她也只是哭着摇头不说话，再不然就是一直转着她的佛珠不回答……可能连她也觉得，姐姐的事，让她丢脸了吧……只是这些话压在我心里，也无人可以诉说。嫂嫂若是想知道，我就说给嫂嫂听吧。”
燕婉只是沉默的给她添了热水，然后道：“你若想说，我自然是愿意听的。”
沈婵娟喝了一口热茶，陷入到了回忆之中：“我姐姐，她叫沈丽华，与我的性子完全不同，倒是与嫂嫂有几分相似……她活泼，爱笑，胆子大，从来父亲母亲就更喜欢她一些，我就像是她的小尾巴似的。即便如此，我的心里也从来没有半分怨恨，依旧很是喜欢她……后来她离开家去外面上学，我还偷偷哭了好几次，只是舍不得她……每一次她放假回家都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她会跟我说很多外面的事，新奇的，有趣的，也有让她伤心的。不过丽华胆子大，她什么都不怕。即便是遇到伤心的事，或者是被欺负了，很快就好了……”
沈婵娟看着虚空露出一点点笑意，显然是想起了从前沈丽华在的时候的情景。
“最后一次她放假回家，是在她念了一年高中之后。晚上我跟她一起睡觉，在被窝里她偷偷告诉我，她有了心仪的男子，是个大学生。她准备离开雍州，与那大学生一起去沿海，去过自由的生活。因为她隐约知道了父亲正在与一户人家商议给她订婚的事，她势必不能嫁给别的男人，只好逃走了……我很担心她，也舍不得她，但是，我知道，丽华决定了的事，谁都改变不了……”
听到沈婵娟说到这里，燕婉虽然知道是已经过去了的事，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感到紧张起来：“后来呢？”
“后来，三天之后，就是姐姐预计好要离开家的日子。她跟父母亲说的是回学校，其实，已经准备好，要一去不回了。”
说到这里，沈婵娟眼角开始隐隐发红：“那天晚上的事我记得特别清楚，就好像，就好像还是在昨天一样……姐姐收拾好了东西，提着一个箱子，跟母亲和我告别之后，就走出了家门。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母亲让姐姐等雨停了再走，她笑着说已经订好了火车票，不能不走了……姐姐也很舍不得母亲和我，当时我看到，她的眼圈也红了。跟母亲说了好多的话，临走的时候，还紧紧抱着母亲不放开。”
沈婵娟起身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框，看向庭院，声音变得低哑起来。
“再后来……夜已经很深了，我躺在床上，听到了母亲尖叫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听到一向端庄的她发出那样的声音来，太可怕了，真的太可怕了——”说到这里，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沈婵娟单薄的身体犹在瑟瑟发抖。
燕婉走过去，把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让她觉得好受一些。
“我连忙爬起来走出去，看到院子里大家乱成一团，再然后，就是从老妈子和丫鬟的裤脚缝隙里，看到……看到湿漉漉的长长的黑头发，在地板上，淌着水……我只看了一眼，就站不住了……再然后，看到一点点青绿色的裙角，姐姐、姐姐早上走的时候，穿的就是绿色的裙子……当时我就昏过去了……”
沈婵娟说着说着，把脑袋抵在门框上，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在害怕，还是哭了。
燕婉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慢慢的拍着她的肩膀：“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
她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里……真的已经过去了吗？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夜看到的女鬼的面容来……湿漉漉的长长的黑发，满是强烈怨恨的情绪……还有，她身上青绿色的裙子。
那，会是沈丽华吗？
她在怨恨吗？恨着这里，恨着所有的人？
她正思忖着，忽然，沈婵娟转过身来，一把握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急切的说道：“他们说姐姐是不小心在河里溺水死的，我不相信！他们不知道，我知道的！姐姐是会水的！她怎么可能会淹死在河里？——是他们害死了她！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沈婵娟嘶哑的喉咙突然变得尖锐起来，宛如细细的刀片，一下一下割破苍白的天空。
燕婉看着沈婵娟通红的眼睛，开口道：“他们……是谁？”
沈婵娟直视着她的眼睛：“他们……你知道他们是谁，他们发现了我姐姐不光彩的事情，为了避免她丢人现眼，才这样……解决了她，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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