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琳琅看她没有生气,这才放松下来,笑了笑道:“我也不清楚,脑子里就像是缺少了什么一样。”
“就是缺少了该有的记忆吧?”
沈琳琅点头道:“我想是的。”
“那,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事关这个家族最大的秘密,燕婉是真的关心,也好奇。
“这,我就真的实在不清楚了……”沈琳琅只能回以苦笑。
他都这样了,燕婉当然就更加没有头绪了。
夜风微微,烛光轻摇。
一人一鬼相对而坐,半晌没有言语,却也别有一种安静融洽的气氛存在。
又过了一会儿之后,燕婉轻轻一笑:“不然这样,你跟我讲一讲你从前的事情吧。”
沈琳琅眼神温柔的注视着她:“我记得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那就讲讲你身边的那些小事,我想听。”燕婉随手拿起剪刀,揭开灯罩,剪掉一截枯萎的灯芯。灯火很快明亮了许多,映照着沈琳琅俊雅安静的轮廓。
他的声音像是清泉一样在屋子里缓缓流淌,泉水叮咚,轻轻敲打着燕婉的心房。
“嗯,让我想想看先讲什么……我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最喜欢用一种桂花头油。每次被她抱过之后,我的身上也会沾染上桂花的香气。我记忆里的母亲,是暖暖的桂花香气的……冬天屋子里烧着炭火,是一种几乎没有烟气的银霜炭。烧起来,屋子里会有一种草木的清香。母亲也会亲手制作一种香炭,是把檀香沉香这些香料掺在压碎的木炭之中,然后再用胶泥相合。做好之后,用漂亮的模具压制。这样的香炭装在小手炉里面,烧起来不但暖和,闻起来也是香气馥郁,很是舒心……”
沈琳琅把他的记忆娓娓道来,不疾不徐,见燕婉听得认真,不觉笑道:“你听我说这些琐碎的小事,真的不会无聊吗?”
燕婉的眼睛看着他,亮晶晶的,仿佛装着星光一样:“不会无聊啊,继续说,我喜欢听。”
沈琳琅宠溺的笑了笑,继续说下去:“后来长大一些了,开始进学,跟母亲在一起的时间就少了很多……第一位先生是个严肃认真的人,我上课不认真的话,会被他打手板。那时候我才五岁,手心就常常被他打得红肿。差点,我就害怕念书了。还好,后来换了一位新的先生,他性子和善,很少会罚我。我要是不认真了,他只会拍拍我的脑袋提醒我。因为他,我才真的喜欢上了念书这件事……”
“每天上课时间是八个小时,上午上过两个小时之后,就是点心时间,是我最喜欢的时间了……我记得自己最喜欢吃的是枣泥山药酥卷,还有芝麻馃子,松子酥油卷,都非常好吃……有的时候我也很调皮,会爬到很高的假山上面去躲着,让奶妈和丫鬟找不到我,急得团团转。后来我也遭报应了,不小心摔下来,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燕婉用手掌撑着下颌,看着灯光下的他,听得专注。
真正的沈琳琅,生前的他是什么样子,一点一点的,在她面前铺陈开来。
她渐渐的觉得,自己与他的距离,也不是那么遥远了。
她仿佛一点点的,碰触到了他的心,他的灵魂……
这一晚,燕婉做了很美的梦,她梦到了少年时候的沈琳琅。
他坐在院子里那棵梨花树下念书,穿着青衫,手执书卷,低头看得专注。
有风吹过,纯白梨花片片飘落下来,落在他的黑发上,落在他的肩上。
她看到自己走过去,鹅黄色的裙摆在风里飘飘摇摇。
啪的一下拍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吓唬他。
他蓦然转过身来,看到她,露出惊喜的笑容。那笑容,真是好看极了。如同清风朗月,青松映雪。一看,就忘不掉了……
可是美梦转瞬即逝,接踵而来的,却是噩梦。
床上的燕婉翻了一个身,眉头紧紧的皱起。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颤抖不已。
……幽深黯黑的山岭,曲折的山间小路。
浓雾弥漫,树木草丛里仿佛隐藏着什么满是恶意的东西,正看着这边,看着这边。
熟悉的背影朝着山上走去,渐渐走入到了浓雾之中。
她呼唤着他的名字,拼命的追了上去。
“琳琅,等等我,等等我啊——”
“别去,别去,危险——”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危险,极度的危险!
这座黑黝黝的山岭仿佛是一只隐藏在黑夜里的庞大邪恶的巨兽,就要把沈琳琅吞吃入腹,连皮带骨吃个干干净净。
燕婉提起裙摆追了上去,可不管她怎么奔跑,始终都无法追上前方看似并不遥远的背影。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口,她的身边已经满满都是浓雾,遮挡住了视野。
“沈琳琅——”
“琳琅——”
她大声呼喊着他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就算是胆大如她也开始感到恐慌起来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自己一个人。
她迷失了方向,整个人都置身在浓雾之中,慌不择路。
只能一路狂奔!
浓雾中仿佛隐藏着许许多多极度邪恶的存在,窥视着她,等待着她露出破绽。然后一拥而上,把她啃食干净!
“沈琳琅,你在哪里?”
“沈琳琅——”
她的声音都已经嘶哑,可只能隐约听到自己的回声,一声一声响彻自己的耳际。
她疲惫至极,只能停下来歇息。
大口大口喘息着,头晕目眩。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
叮铃铃……悠远苍凉的铃声响了起来,轻轻的,似有若无。
她仿佛被这铃声蛊惑了,随着那声音,走了过去。
慢慢的,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叮铃铃……叮铃铃……
近了,近了,很快就靠近了……
叮铃铃——
又是一声极其清晰的铃声响起,她一步踏出浓雾,再次看到了黝黑的山岭。
一座造型奇古的庙宇般的建筑安静屹立在山岭深处,屋檐底下挂着铜铃。被风一吹,不断的叮铃铃的响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
沈琳琅又去了哪里?
她走近那庙宇般的建筑,看到门口巨大的柱子上缠绕着红色的布料。被风一吹,仿佛流动的鲜血一样。
眼前一片血红。
庙宇建筑的大门紧闭着,上了很大的铜锁。
可当她伸出手去的时候,那锁却应声而开了。
吱呀——
她推开了大门,一步踏了进去。
“啊……”
一步骤然踏空,她不由得惊声大喊起来。
明亮的光线透过鹦哥绿的帐幔洒落在她脸上,才刚刚睁开的眼睛又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
——原来,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啊。
她轻轻的叹息起来。
怎么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呢?
梦里的情景依旧清晰的存在于脑海之中,她突然坚定的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座建筑!
屋檐底下挂着铜铃,被风一吹就会叮铃铃的响着。门口柱子上缠绕着鲜红的布料,像是流动的鲜血一样……
这幅场景,存储在了她的记忆里。恐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
被太阳晒过的棉被松软厚实的包裹着她,她神情恍惚的抱着被子,半晌也不愿意起身。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外响起了翠翠轻轻的声音:“少奶奶,快到午时了,你现在要起来了吗?”
闻言,燕婉不由得失笑。怎么自己好像每天都是快到午时的时候才起床的?仿佛都成为习惯了,自己在家的时候也不这样啊?
可能是太自由了,在这里,仿佛比在家的时候还要自由一样。
在家的时候起来晚了还会被父亲唠叨,有的时候继母也会劝几句。她懒得听,到底却也记在了心里。
而在这里,根本没有人会管她。要是她愿意,一觉睡到晚上都可以。
基本上,只要她不是生病或是除了其他别的大事,丫鬟婆子也不会去回报。关上院门,她就是这里彻底的主人。
有的时候燕婉觉得,自己仿佛被整个沈家忘记了一样。
沈家婆媳自从那天之后没有再出现,更没有谁来找她的麻烦。她打了人踢了人下水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当然,沈家老爷也没有任何反应。
这在任何家庭,对待新媳妇的方式,都是不可能的。
仿佛很宽纵,很慈悲,但是燕婉总能隐约感到,来自于这座幽深大宅的恶意,还有心底的寒意。
这件事肯定不是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简单的,沈家对待她的方式也并非慈悲的纵容。只是她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安静等待着。安慰自己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再次握了握拳,她咬了咬牙。
——我还是什么都不怕!
以前她认识一个性子急躁的男同学,口头禅是一句很率性的话,总是急吼吼的说道:“怕什么?要头一颗要命一条!”
现在她也想说,怕什么?要头一颗要命一条就是了!就算是自己最后把命丢在了这个鬼气森森的大宅子里,起码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她暗自下定了决心,若是沈家存心不让自己好过,自己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最起码,也要拼了命让他们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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