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诏狱最深处的寒气,是连灵魂都能冻透的。
沉重的铁链被卸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狱卒粗鲁地打开牢门,刺眼的天光混着雪沫涌进来,让沈芷柔下意识地闭紧了眼。
“沈氏,你的造化到了,摄政王开恩,饶你不死。”狱卒的声音带着惯常的麻木,“出去吧。”
饶你不死。
四个字像烧红的针,扎进沈芷柔千疮百孔的心口。
她试图站起来,但三年囚禁和酷刑早已榨干了她的力气,尤其是那只被特殊刑具碾碎腕骨的右手,软塌塌地垂着,颜色青白,形同虚设。
她只能用尚且完好的左手死死扒着潮湿冰冷的墙壁,一点一点,拖着毫无知觉的双腿,将自己挪出了这座活棺材。
没有搀扶,没有告别,像清扫一件垃圾。
诏狱外,寒风凛冽,一辆破旧的青篷马车等候着。
车旁立着一位身着玄色劲装、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正是摄政王裴琰的心腹侍卫,朔风。
朔风的目光落在沈芷柔身上,如同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不带丝毫情绪。
“奉王爷令,押送罪奴沈芷柔入府。”他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沈芷柔被几乎是提拎着扔进了马车。
车厢里冰冷彻骨,没有任何垫褥。
马车颠簸着启动,驶向那座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府。
从最偏僻的角门入府,沈芷柔被直接带到一个管事张嬷嬷面前。
张嬷嬷吊梢眼,薄嘴唇,一看便是刻薄之人。
朔风冷声道:“张嬷嬷,人交给你了。王爷的意思,不必客气,按府里最下等的规矩来。”
“朔风侍卫放心,老奴省得。”张嬷嬷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待朔风一走,那笑容立刻褪去,换上十足的鄙夷。
她上下打量着沈芷柔,特别是她那残废的右手,嗤笑道:“哟,这就是从前那位名动京城的沈大小姐?如今这副模样,连街边的乞儿都不如了。我们王府规矩大,可容不下闲人。姑娘既然进了王府,就得守王府的规矩。王爷开恩,赏你一条活路,你可得知趣,别给脸不要脸。”
沈芷柔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紧咬着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克制住不让自己因为寒冷和虚弱而颤抖得太厉害。
她不敢抬头,怕眼底深处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会泄露出来,招致即刻的灭顶之灾。
她知道,在这龙潭虎穴里,任何一丝情绪的外露,都是致命的。
“跟我来吧。”张嬷嬷转过身,腰板挺得笔直,脚步生风,“锦瑟院的柳夫人那儿正缺个使唤人,算你运气‘好’,以后就在柳夫人跟前伺候。”
“锦瑟院”…… 沈芷柔的心猛地一沉。
即便她三年与世隔绝,也依稀记得这位柳姨娘是近年来裴琰颇为宠爱的妾室,出身不高,却以手段娇纵、性情刻薄而闻名。
将自己送到她手里,这绝非偶然,只怕是裴琰“特意”安排的又一道酷刑。
她拖着几乎冻僵的双腿,踉跄地跟在张嬷嬷身后。
王府极大,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无不彰显着主人滔天的权势与富贵。
回廊曲折,仿佛没有尽头,沿途遇到的丫鬟仆役无不衣着光鲜,行色匆匆,但在看到张嬷嬷和她身后狼狈不堪的沈芷柔时,都会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或好奇,或鄙夷,或同情地看上几眼,然后迅速低下头,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嗡嗡作响。
“瞧见没?那个就是……”
“啧啧,真是造孽,好好一个千金小姐……”
“小声点,不要命了!王爷吩咐下来的罪奴……”
“柳夫人那边……这下有热闹看了……”
那些目光和低语,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沈芷柔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上。
她将头垂得更低,残废的右手下意识地想缩进袖子里,却发现囚服的袖子又短又破,根本无法遮掩那丑陋的残疾。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混杂着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吞噬。
终于,在一处装饰得格外精致、甚至有些俗艳的院落前,张嬷嬷停下了脚步。
院门上悬着“锦瑟院”的匾额,院内隐隐传来丝竹之声和女子娇俏的笑语,与这府中整体的肃杀氛围格格不入。
张嬷嬷整了整衣襟,脸上瞬间堆起谄媚的笑容,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她示意沈芷柔在院门外等候,自己先进去通传。
沈芷柔站在冰冷的石阶上,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脸颊。
她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这座院落。
暖阁的窗户上映出几个窈窕的身影,其中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个,姿态慵懒,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指甲。
那就是柳姨娘了吧?裴琰的爱宠。
她想起三年前,裴琰还只是朝中颇具权势的年轻将领,虽位高权重,但府中并无太多姬妾。
那时父亲尚且在位,裴琰偶尔过府,对她这个尚书千金,也曾有过几分表面上的客气与疏离。
她对他,谈不上喜欢,更多是对于位高权重者的敬畏,以及一丝因他冷峻气质而产生的好奇。
仅此而已。
何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以如此不堪的身份,站在他的府邸里,等待他宠妾的发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不一会儿,张嬷嬷出来了,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兴奋和恶意的神情:“进来吧,柳夫人要见你。”
沈芷柔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挺直了几乎要弯折的脊梁,迈步走进了锦瑟院。
院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与外面的严寒判若两个世界。
暖阁里,铺着厚厚绒毯的地上,一个身着玫红色锦缎袄裙、珠翠满头的年轻女子正斜倚在软榻上,两个小丫鬟一个为她捶腿,一个为她打着扇子。
她生得确实妩媚,柳叶眉,桃花眼,只是眉宇间那股骄纵和算计,破坏了那份美感。
这便是柳姨娘了。
见到沈芷柔进来,柳姨娘并未立刻开口,而是用那双桃花眼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目光尤其在沈芷柔残废的右手和破烂的囚服上停留了许久。
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战利品,又像是在评估如何最大限度地折磨一件玩具。
暖阁里其他丫鬟也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好奇地看着这个新来的、传说中的人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只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终于,柳姨娘轻轻“啧”了一声,用染着鲜红丹蔻的手指抚了抚鬓角,声音娇滴滴的,却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意:“哎呦喂,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当年京城里最有才名、连宫里贵人都夸赞过的沈家大小姐,沈芷柔吗?”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像裹了蜜糖的毒针。
沈芷柔垂首而立,沉默不语。
她知道,任何回应都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见她不答话,柳姨娘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声音也冷了下来:“怎么?三年大牢坐下来,把规矩都坐忘了?见了主子,不知道要跪下回话吗?”
张嬷嬷立刻在一旁厉声喝道:“听见没有?夫人让你跪下!”
说着,她上前一步,狠狠地在沈芷柔的腿弯处踹了一脚。
沈芷柔本就虚弱不堪,这一脚力道不小,她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膝盖传来钻心的疼痛,残废的右手在下意识想要支撑时猛地戳地,腕骨处传来一阵剧痛,让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看到她狼狈吃痛的样子,柳姨娘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她缓缓从软榻上起身,迈着莲步走到沈芷柔面前,用脚尖轻轻踢了踢沈芷柔那只残废的右手。
旧伤被触碰,沈芷柔痛得浑身一颤,猛地缩回了手,抬起头,目光如同结冰的湖面,直直地看向柳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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